深夜,海軍將官別墅區內,歐陽格埋頭-首發-
塞滿各事典籍的書房有著寬闊的玻璃窗,窗外斜對著的,是已經加寬到150米的防波堤,明亮的燈光下,飯後出來散步的人流穿梭不息,在此起彼伏的海潮聲中愉快的笑聲不時傳來。
更遠的北面,則是被隔離在軍事警備區一角的海軍俱樂部,這個時候,休假期間喝多了酒放浪形骸的各種膚色種族的大兵早已鬧騰的沸反盈天,與大上海一脈相承的靡靡之音正不斷的腐蝕著英勇士兵的精神,不知道下一次的戰鬥中,他們還剩下幾分力量。
儘管隔著一里多地,又有雙層鋼化玻璃窗的遮蔽,那喧嘩的聲音仍舊頑強的透進來,刺激的歐陽格心中越發煩躁。
他蹙著眉頭,左手狠狠扯開領口紐扣,居高臨下的朝外面狠狠瞪了兩眼,便無奈的長歎一聲,低頭看看已經摞了十幾張的信紙,略略猶豫了下,右手毛筆在硯台上沾了沾,一絲不苟的懸腕繼續書寫。
「……以卑職見聞覺知,朱漢臣似無囊括寰宇之志向,其處心積慮割地稱雄所圖者,大略安穩二字。肇造之海軍實力強盛,必不弱於德法,即與日本相較僅稍遜而已,而質素上乘,又非老朽之聯合艦隊可比擬,太平洋海戰之勝績,並非僥倖得來。此誠為可慮可畏之處。」
「……近日觀聞判斷,其或有開拓進取之意。亦非是對內,目標極可能仍為日本,三軍並進,勝算極大,宜早做綢繆,方不使其獨佔鰲頭……。」
「……職心中所憂慮者,唯朱氏財力驚人。旁聚列國英才以萬計,待遇優渥,心志稍不堅定即為其所乘。時日長久以下,難保忠心不二,蠱惑人心之力不可小覷。必要時時加強黨國教育以預防。不可不慎。」
寫到這裡,筆頭墨盡,歐陽格注視著最後幾個字,手腕虛懸忽然怔住了。
「這些情況,委員長真的都不清楚麼?」他捫心自問,隨即自失的搖搖頭,怎麼可能,投身革命二十年,身經百戰,政治傾軋當家常便飯一般的委員長。又怎麼會不對自己的潛在威脅對手做十分瞭解。若說列強他未必清楚,但國內各路英豪,委員長只怕早已瞭如指掌啊。
自己寫這麼多,其實不過是放馬後炮而已。
左手抓起那張紙,想了想又放回去。歐陽格眉頭一展,心中堅定:「但求無愧於心,他知不知道,該報告的總是要報。」
低頭吹乾了墨跡,將那張信紙挪到左側,繼續把一段日子來的見聞匯總洋洋灑灑的詳述殆盡。
整整一個小時後。左手邊厚厚一扎微黃的信紙少說也有二三十張,歐陽格簽下落款和私印,全部塞進一個大信封內,叫來副官慎重的吩咐:「你親自將此信送往京城,呈交委員長侍從室,萬不可有失,切切。」
副官很知道輕重,給委員長的親筆信那不是一般的任務,親自送過去說不定還有機會覲見,親耳聆聽委員長的垂詢,此等榮幸尋常可輕易不能得來,當下莊嚴的敬禮:「人在信在!」雷厲風行的扭頭去了。
目送其離開,歐陽格起身使勁舒展一番腰骨,點上一根特供煙並不抽吸,就那麼兩指夾著任其慢慢燃燒,來到窗前向炫彩斑斕的夜空中瞭望。
「真是人間勝景之極致啊!卻不知久處此等奢靡之地,教育出來的軍人,還能剩下幾分成色。若非有超卓的武器裝備,那些被酒色財氣腐蝕了骨頭的士兵又有多少作戰的勇氣呢?」
歐陽格嘴角浮起不屑的冷笑。來到這裡兩個月,各種見聞令他時時處在驚訝震撼當中,對於中央海軍和自己這支委員長嫡系的完整性再不報任何希望,被消化掉是早晚的事。唯一可自信的,便是對特遣艦隊上下那股敗家子似的做派。
從司令官到基層小兵,吃的住的用得都是最好的,以歐陽格走遍世界考察所見,這裡是第一,無人可比。訓練水平不好判斷,因為他自己都在學習當中,可下了值後,大兵士官們跑到俱樂部喝酒打牌跳舞甚至還,這就跟一貫要求嚴肅紀律的海軍作風不太符合了。
誠然,各國海軍的軍官們其實都這個德行,沒有誰天天過的跟苦行僧式的,可軍官們,那是經過嚴格訓練和多年考驗的,意志堅定不可動搖,能跟一般大頭兵相提並論麼?
從煙台海軍學校,到英國進修,歐陽格把英國海軍那套死板的玩意學了個十足十,上下尊卑很是看重,軍官和普通士兵的身份差別、待遇區分幾乎掛在眼角眉梢,又有中央軍約定俗成的某些潛規則,當然看不上小兵兵跟他們一樣待遇的做法。這不合規矩。
再想想朱斌出道以來的種種行事風格,貌似胸無大志卻莽撞粗疏,橫衝直撞導致人緣極差,在政界幾乎沒什麼根基和盟友,委員長、汪院長、何部長、cc系,他都得罪了個遍,這樣的人,幹出不靠譜的事情似乎也不意外。
歐陽格早年追隨孫先總-理起家,自是心高氣傲、目無餘子的。朱斌這樣的土豪,老實說不怎麼瞧得起。
不過,當他的視線再次掃過右側軍港內星星點點燈光下,如巨獸般蟄伏的鋼鐵巨艦群,心中不由升起一陣嫉妒:「可惜啊,若此人還跟開始一般聽委員長的話,那麼到了今天,眼前這一切都將成為我建功立業的本錢,說不定,已經是驅除日寇、一統全國的頭號功臣!落在一個暴發戶的手裡,暴斂天物!」
歐陽格扼腕長歎,久久難抑。
他挺直腰板高高的揚起下巴,俯瞰海灣的雄姿,同一時刻在離著一公里外的另一間山洞密室裡的屏幕上,一覽無餘的顯示出來。
那是海軍情報一處老巢的監控室,高達三十米的軒敞空間隔成兩層,上千台特製的大屏幕電視組成一面巨大的弧形電視牆,將來自軍港內外成千上萬個秘密監控頭傳來的畫面輪番顯現,而歐陽格的身影特別放大到八乘八的尺度,即便是站在懸空二樓的操控台上,也看的清清楚楚。
朱斌舒舒服服的坐在一張胡桃木沙發中,翹著二郎腿,手中輕輕搖晃著高腳杯,笑瞇瞇的看著畫面,旁邊,一處頭目張光宗很狗腿的彎著腰,滿臉恭謹的笑容活脫兒一個伺候老佛爺的大太監德行,只不過額頭上汗珠涔涔,看上去有點緊張。
對外來不確定人員全面監控這種勾當,張光宗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甚至還對此頗為著迷,比起早些年他蹲在街邊給人剃頭閒空裡觀察世間百態那表面的現象,這種充滿了窺邪惡意味的做法更能滿足一個心理本就有點扭曲的人的。
所以,只要不太忙的時候,他都會抽點時間親自坐鎮監控室,名義上是監督工作,實質上為了什麼,沒人敢問他。
只不過今天他的運氣實在太背了點,情報工作出了紕漏,還被朱斌撞了個正著。
小心翼翼的用袖口擦了擦汗,張光宗低眉順眼的道:「沒有事先察覺歐陽格的企圖,是屬下等失職。我這就安排人把信截下來。」
歐陽格寫信的內容他通過監控看了個清楚。把外人放進來可能產生的問題是預料到了,可對這些人刺探情報並分析匯總出可能洩露內部秘密的後果,情報一處估計不足,更沒想到一位堂堂中將,會親自下手幹這事兒,卻讓張老大頗有點措手不及。
朱斌一晃酒杯,淡然道:「總要讓人說話嘛,通信往來乃是正當行為,情報部門不能管得太寬。只不過在發現問題的時候,要多想一想,是不是可以順勢而為,把被動不利的局面扭轉過來?」
張光宗半輩子琢磨人的腦筋轉的極快,馬上反應過來,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一拍光亮的腦門驚歎道:「哎呀!還是老闆高瞻遠矚,想得周全!明白了,您的意思是,直接從歐陽格本人身上著手,把他變成我們的人,釜底抽薪?」
朱斌讚許的微微頷首,把紅酒一飲而盡,站起身拍拍他肩頭:「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們一處了。希望以後不要再讓我操心這樣的事。」
張光宗立馬矮下去三寸,斬釘截鐵的道:「請老闆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親自陪同朱斌出了情報一處,目送那高大的背影徹底消失,張光宗長噓一口氣直起發福的腰身,扭轉頭時立馬換上一臉的猙獰,上海灘地痞流氓的嘴臉一覽無餘,咬牙切齒的沖手下們吼道:「大爺個腿的!不管你們想什麼辦法,三天之內給老子查清楚歐陽格的所有資料,把這員老蔣的海軍干將,徹底拿下!完不成任務,在大老闆收拾我之前,老子先弄死你們!」
情報一處的工作人員可是知道張家哥倆沒底線的陰險毒辣,心驚肉跳的齊聲答應,龐大的情報網絡迅速運轉起來,數不清的電文密令轉眼飛遍全國,蔓延向世界各地。
第二天一大早,歐陽格的副官就在鄧文儀的陪同下面見老蔣,那厚厚一摞的親筆信讓委員長認認真真看了足足十分鐘。
放下最後一張,滿臉起褶子的老蔣幽幽歎息道:「歐陽中將,忠心可嘉呀!」(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