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逸本著玩兒的心態,在眾人注目下,走進了一間學舍,翰林畫院是集「科研」與教學於一體的機構,學舍不少,楊逸與張擇端各據一捨,這樣便不可能再剽竊對方的畫作了。
楊逸來畫院,本就是想來學畫的,這樣的考試,在對題目的揣測過程中,無形中可以提高自己的繪畫素養,因此楊逸還是比較用心的。
他並不因為自己的身份高,而怕別人笑話自己的畫工差,不會就學,天才如蘇軾也不是樣樣精通的。自己不會還打腫臉充胖子,那才真的可笑呢。
趙佶這次給的試題是:踏花歸去馬蹄香。
出自唐人詩句,作者姓名不可考,全詩為:
昔時曾從漢梁王,
濯錦江邊醉幾場。
拂石坐來衫袖冷,
踏花歸去馬蹄香。
當初酒賤寧辭醉,
今日愁來不易當。
暗想舊遊渾似夢,
芙蓉城下水茫茫。」
而趙佶截取全詩的第四句為題,這一句描繪的是踏春賞花歸去時的情景。楊逸依然是先把詩句揣摩一番;
首先這句詩中有至少有三個實體,馬和花,還有一個雖然沒有在詩句間寫出,但必然要有,那就是人。
剩下的踏、歸去、香,都可以看作虛景,而正是這些虛景,給整句詩賦予了優美的意境。
今天來畫院,楊逸可以說是大有收穫。從原先李唐的講解中,他至少理解了一點,在山水畫中,「實」的東西最好能用虛的手法去表現,而「虛」的東西則用實的手法加以體現出來。
整名詩雖然只有七個字,但極耐人尋味,楊逸一個字一個字的推敲。
馬肯定是要畫了。馬上再畫一個仕女,因為少女是「歸去」,這倒好。楊逸目前畫仕女背影還行,既然仕女是歸去,剛好畫一個背景。
那怎麼才能讓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歸去、而不是出發呢?嗯嗯。山邊再畫個斜陽,這太陽要下山了,人自然也就要歸去了。
馬踏著野花歸去,因此馬蹄才會香,楊逸來回推敲,若是直接畫一匹馬踏在嬌嫩的花朵上,這未免有些煞風景,有辣手摧花之嫌。
問題是你不這麼畫,又怎麼把馬蹄「香」的意境表現出來呢?
學舍外很多師生在看著,只是為了不打擾張擇端和楊逸構思。都沒有說話,靜悄悄的。
楊逸也很快沉浸在了海闊天空的遐想中。後世的化裝品廣告,他不會直接說我這化妝品有多香,只須一個美女,手拿著化妝品置於鼻下。眼睛微閉,作深吸氣狀,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一副沉醉的表情。
看到這樣的畫面,那麼不用說,你也會意識到那化妝品一定很香。香得迷人。
那咱要不要畫個僕人,趴在馬蹄邊作陶醉狀呢?
楊逸想到這,浮上一臉古怪的表情,真這樣畫出來,估計也不叫山水畫了,應該叫「血染的風采」。
可不,仕女打馬歸去,僕人趴在馬蹄上聞著香味兒,那馬蹄一踩下去,估計花香味就會變成血腥味了。
別人看這畫,詩情畫意也就沒了,只剩下一腦子的心驚膽戰。
要不畫條狗?狗的鼻子靈敏。
問題又來了,狗似乎對花香不感興趣,反而對排泄物感興趣,畫一條狗追在馬蹄邊狂嗅,人家看了估計想到的不是花香,而是想到一砣砣冒著熱氣的……
呃,這畫倒也適合肥胖者掛於自家餐廳邊用於減肥。只是……
兩隻小蜜蜂呀,飛過花叢中呀,飛呀!飛呀!想起與清娘她們行的酒令,楊大學士大喜,一切都迎刃而解,於是開始揮毫潑墨:
遠處夕陽西下,山嵐如黛,近處野渡無人,扁舟自橫,騎上俊馬上的仕女背景窈窕,吳帶當風,裙裾輕揚;
馬蹄踏著如絲碧草,碎步徐行,馬頭低著,彷彿正在不停地甩頭打鼻息,驅趕著圍在馬蹄邊嗡嗡亂飛的兩隻小蜜蜂,蜜蜂被馬蹄上的花香所引,趕也趕不走……
楊逸畫完的時候,人家張擇端那邊早交卷了,這孩子,真不錯,他不但沒有因為剛才楊逸的「剽竊」行為有所不快,楊逸交卷時,他還在旁邊長身一揖,謙恭有禮,儘管楊逸的畫工不好,卻沒有輕視的意思。
李唐看到楊逸的畫時,不覺撫鬚笑了。
而趙佶和米友仁卻是一付不可置信的表情,納納不語;這時四周的師生也圍了過來,看清兩幅畫後,立即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就像楊逸那幅畫上在馬蹄邊飛舞的蜜蜂。
楊逸看了看張擇端的畫,也有些發愣,因為張擇端雖然沒有用蜜蜂圍著馬蹄飛舞來表現馬蹄的「香」,但卻畫了兩隻蝴蝶,蝴蝶圍著馬蹄翩躚起舞,那畫面比楊逸用蜜蜂來表現更美。
總體而言,兩人都用一種生動的隱喻手法,把馬蹄的「香」表現了出來。
這下大伙都看著,而且楊逸與張擇端是分捨作畫,竟然還能畫出異曲同工的畫作來,這令人驚訝的同時,之前說楊逸剽竊張擇端創意的言論不攻自破。
李唐欣喜之下,拿著兩幅畫大聲說道:「各位請看,這兩幅畫題為踏花歸去馬蹄香,在這句詩裡,踏花、歸去、馬蹄都是比較具體的事物,容易通過畫面表現出來;花香則是可聞不可見的東西,而畫是用眼睛來看的,怎麼能在畫面上把香味表現出來,就是這道題的難點所在,也是整句詩的意境所在;
各位請看,這兩幅畫,一幅有蝴蝶在馬蹄邊飛舞。一幅是蜜蜂,蜜蜂與蝴蝶都是對花香非常敏感的動物,它們圍在馬蹄邊飛舞,正好把馬蹄沾著花香的意境生動地表現了出來,妙!妙極了!」
李唐大聲誇獎,絕不是刻意討好楊逸,一幅畫的好壞的除了畫工是否精湛之外。關鍵是立意,楊逸的畫工雖然一般,但卻能把「踏花歸去馬蹄香」這句詩的意境巧妙的表現出來;
天才就是1%的靈感加上99%的汗水。但那1%的靈感才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99%的汗水都重要。
楊逸等於是掌握了那1%的靈感,只要努力。不難成為大師級人物,李唐大致是這麼想的。
楊逸可不管什麼靈感,他只關心趙佶和米友仁的臉色,楊逸淡淡地笑著,什麼也不用說,事實勝於雄辯,不是嗎?
趙佶倆人臉色變幻不定,頭前他對楊逸冷嘲熱諷,結果現在再畫一幅,仍然「雷同」。剛才的嘲諷,現在就像是火辣的耳光打在自己臉上。
「端王殿下,我覺得您應該向大家道歉,因為您的誤導,讓大家枉做了一回小人。損及了大家的德行,這後果非常嚴重,試想,若是外面紛紛傳說我翰林畫院裡儘是些小人,這不但影響到畫院的名聲,也損壞了大宋的名聲。端王殿下宗室出身,更應該以身作則,維護大宋的聲譽,因此,在下覺得端王殿下你有必要向大家道歉,澄清事實。」
好大的一頂帽子,楊逸不讓趙佶向自己道歉,反而讓他向大家道歉,這可又是神來一筆,不但顯示了他容人的雅量、博大的胸襟,還表達了自己的拳拳愛國之心、維護大宋聲譽不遺餘力的崇高品質。
趙佶好歹是親王,被人這麼擠兌,換了是別人,他早打人了,可對方偏偏是楊逸,他敢打嗎?
他想發作又不好發作,肚子幾乎氣炸了,想來想去,米友仁才是罪魁禍首,若不是這傢伙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慫恿於他,他何到於出這樣的醜?
「米友仁,你剛才是怎麼跟本王說的,立即重複一遍給大家聽。」
趙佶逼視著米友仁,殺氣騰騰,這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米友仁還是靠趙佶的賞識,才進的畫院,哪裡敢得罪他?他臉上憋得一片醬紫,站出來嘴巴動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本來挺英俊儒雅,此時卻像個忘了台詞的小丑。
畫院的師生不敢對趙佶怎麼樣,但為了讓自己從小人變回君子,對米友仁便沒這麼客氣了,一個個大聲嚷嚷起來:
「說,你是怎麼慫恿端王殿下的?」
「背後道人長短,還能有什麼好話!」
「就是!早就聽說他品行不端了!」
「不錯,蘇大學士怎麼說他來著?」
「巧偷豪奪古來有,一笑誰似癡虎頭。」
……
底下的師生上百人,三五成群擠在一起,人多口雜,說什麼也不怕得罪人,此起彼伏的討伐聲比原先討伐楊逸可熱烈多了,畢竟剛才楊逸再怎麼剽竊,也不關他們的事;
現在不同了,不討伐米友仁,他們就無法從小人變回君子,就無法重新做人,就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天下百姓……這關係可就大了。
若只是眾怒難犯,米友仁還可以拂袖而去,但趙佶還盯著他呢?走?往哪走?除非不想在東京城混了!趙佶收拾不了楊逸,還收拾不了你米友仁谷有蟲。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如白雲蒼狗,萬般無奈之下,只得開口道:「我剛才對端王殿下說,這張擇端畫的是一面酒旗,而這楊帆畫的是一塊牌子,一個畫技精湛,一個技藝粗陋,在下細細想來,世間哪有這麼湊巧的事,十有九是其中一個剽竊了另一個的畫作,只不過是略加修改而已。」
此語一出,頓時引來一片噓聲!
米友仁還在努力地解釋道:「我雖然懷疑有人剽竊,但並未說誰剽竊,而且這樣的事確實湊巧,很容易讓人誤會,剛才大家不是也這麼認為嗎……」
「我們可沒這麼認為。」
「就是,就是,這麼認為的是你。」
「把自己一身髒水往大伙身上蹭,真不是好東西。」
「……」
這個時候,鬼才願再聽米友仁的解釋,噓聲早就所他的聲音掩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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