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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偉巍峨的金鑾大殿,玉階盤龍,廊壁飛鳳,祥雲繞頂,紫氣盈光。
金瓜甲士傲然而立,氣勢雄壯如山,還有那高大的飛簷邊迎風招展的旗幟,處處彰顯著這個民族的恢宏大氣,坐擁四海八荒的豪邁。
楊逸頭戴梁冠,腰纏玉帶,腳踏黑色官靴,一身三品緋服,大袖飄然,朗朗英姿不失儒雅,雙手捧著一個鏤花匣子,一步步走進金鑾殿。
殿中百官早已翹首以盼,大家彈劾了近兩個月,正主兒一直稱病躲在杭州,那感覺就像一群配角在台上賣力地唱戲,唱來唱去,就是不見主角出場,觀眾感覺無趣,自己也尷尬。
現在好了,主角終於出場了,獨角戲終於可以變成打戲了!
主角功力深厚,這是眾所周知的,否則人家怎麼能成為主角呢?
要想打倒主角,得使出吃奶的勁才行,許多「配角」在楊逸走進金鑾殿時,不禁提了提腰間的玉抱肚,抖擻起精神準備群毆。
楊逸回朝,劉清菁既喜又憂,為什麼喜不必細說,憂的是案頭壓著如山的彈劾奏章,這次該如何處置?
楊逸倒是教過她一招:凡事難決,即用拖字訣。
拖延一下,大部分事情往往就會發生變化,這種變化通常又能給解決問題提供切入口,而且不會因倉促決定導致失誤。
問題是這一招已經用過了,到現在已經拖了近兩個月。她依然找不到圓滿解決問題的方法,怎麼不憂?
總不能真把這個冤家貶出朝堂吧!
楊逸入殿行過禮,劉清菁立即說道:「楊卿,我大宋正值鬧錢荒,你不畏艱險,遠渡重洋,尋回金銀億萬。為大宋解決錢荒,改善國計民生立此大功,此功當賞。」
劉太后本想先表明自己的態度。為解決問題定下一個基調,奈何大宋的官員都不是「善類」,他們噴完真宗噴仁宗。噴過神宗噴哲宗,現在劉太后一個「妙齡女子」,豈在話下?
劉太后話音剛落,御使丘重嶽立即出班,高舉笏板,朗聲駁道:「太后此言差唉!我華夏由來,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謂之夏,我大宋繼承華夏道統,坐擁四海。德披天下,此泱泱上國、禮儀之邦,豈能因小小困厄,而行強掠蠻搶之事?
楊逸身為我大宋翰林大學士,本應持身自正。行君子之道,導天下謙謙之風,此番卻罔顧禮儀廉恥,恃強凌弱,為一些阿堵物,盡喪我華夏美名。損我大宋國體,因此,楊逸不但無功,理應治罪!」
聽到「阿堵物」這三個字,楊逸笑了,司馬光之流的君子之風重回大宋,把大宋吹得一片聖潔,可喜可賀啊!
隨著丘重岳第一個發難,一些御使及館閣官員,包括給事中劉拯在內,也都紛紛出班,炮轟楊逸,而立論大致與丘重岳相同,都是彈劾他有損國體,敗壞大宋聖潔而光輝的形象。
眾人槍口一致,步調合拍,聲若驚濤,口水漫漫,掀起了一片「倒楊」的巨浪。
必須得承認,他們彈劾的並非沒有一點道理,一個國家,不管底下怎麼去做,表面上總得保持光鮮的形象才行。
大義不存,四夷相疑,而國內剛常也易亂。
因此彈劾楊逸的人中,倒也不全是出於私心,許多人還是對事不對人的。
楊逸遭到這樣的圍攻,大理寺少卿萬世芳、吏部郎中劉宇、工部郎中韋德、進奏院提舉王弈、翰林院承旨常夏,中書舍人林希、御使羅城、劉海等等,紛紛站出來為楊逸辯護。
這些都是楊逸的根系或盟友,當然,也有覺得楊逸委屈的,一些務實的、不願餓著肚子空談清高的人,站出來為他辯護,雙方大講孔孟,遍搜經史子集為自己的理論搶佔制高點。
蔡京作為此事的最大受益者,自然也不能作壁上觀,他威然出班駁道:「太史公在史記.管晏列傳中有云: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順民心;
此言何解?本官的理解是,讓百姓吃飯穿暖,是一切禮儀榮辱的前提。君王的制度,禮、義、廉、恥之倫理,政令出處,都應以國家倉廩實、百姓衣食足為準則;
今朝堂之上,不顧國庫是否殷實,百姓衣食是否豐足,一味強調大宋是禮儀之邦,本官倒想問問諸位大臣,若是錢荒得不到解決,國用干竭,官俸難發,民生凋弊,農商之人衣食無著,諸位大臣是不是仍要在此空談禮義廉恥?」
直得一提的是,終宋一代,官員和百姓都是比較注重實利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話雖然出自程頤之口,但這種觀念在宋代一直沒有得到普遍認同。
也沒有官員拿這句話反駁蔡京,但不代表他們就被說服了,你能引用太史公的話,我就不能引用別的聖人言嗎?
所謂爭論,比拚的就是學識,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大家都是飽聖賢書的人,誰願低頭認輸?
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氣流激盪,金鑾殿的樑上不用拂拭,也絕對不會留一點灰塵。
突然間,不知誰先意識到,這場爭論和一個多月來的那一場場爭論、似乎沒有什麼區別。
主角是回來了,可至今一言未發,這跟沒有回來有何分別?
不行!槍頭不能偏了,得直指目標才行。
在他們的逼迫下,劉太后只得對楊逸問道:「楊卿,你可有何話要說?」
楊逸早就注意到章惇、蘇頌、李清臣、許將這些人皆是神情淡然,如老僧入定。大佬風範就是不同凡響。
楊逸見賢思齊,也是垂眼低眉,一副物我兩忘、寵辱不驚之態,他舉著木匣子答道:「太后,臣要說的是……」
楊逸彷彿身體沒好利索,一口氣接不上來,頓了一下。結果滿朝等著他說話的大臣,都跟著噎了一下,差點沒噎死。
「咳咳!臣身體尚未完全康復。還望太后恕臣失儀。」
「楊卿請繼續說。」
「謝太后不罪之恩,臣要說的是,前安肅通判李格非因公殉國。今有李格非遺孤李清照者,年方及笄,溫良知禮,秀外慧中,才學可媲美後漢蔡文姬……」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滿朝大臣誰也沒想到,側耳傾聽半天,聽到的竟是這麼一段不知所云的話,這楊逸也太……太……
總之,誰不知道李清照是他最寵愛的妾室?大伙彈劾了他半天,他權當沒聽到。反而在金鑾殿上大誇自已的寵妾,這也太……太……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大群「配角」擼起袖子,就要出來糾正主角的錯誤唱腔。
主角卻不為外物所擾,目光淺淺。神情淡淡,侃侃而談:「因感五代戰亂,我華夏典籍多毀於戰火,大宋立國以來,又因數次大火,皇宮典藏十不存一。李清照憂心如焚,為續我華夏文明,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不知懈怠的四處搜集失散典籍;
如今更是不畏風浪、不懼艱險,東渡日本,於槍林彈雨、血肉紛飛的戰火中,以一已之力,日以繼夜、不眠不休,搜集失散海外的華夏典籍,日本君臣敬其才,感其行,多方臂助;
李清照費時半年,歷盡千辛萬苦,數次險死還生,於日本共收集三十八冊珍貴典籍,念及這些典籍在我大宋已經失佚,李清照回國之後,特意出資請作坊刊印出來;
並主動將這些珍本獻予朝廷,拳拳赤子之心,可彰日月。臣手上所拿的匣子,正是這些珍貴典籍的目錄,請太后過目。」
楊逸說完,朝堂上的百官不禁都夾緊了臀溝。
因為楊逸話聲一落,大殿中落針可聞,若不夾緊臀溝,萬一漏出點「風聲」來,那可就響徹朝野,遺臭萬年了!
楊逸這神來一筆,如天馬行空,飄逸灑脫,難尋其跡。
你彈劾他不顧國體,不顧國家聲譽,去日本搜刮金銀。
他卻和你談華夏文明的存續,典籍的珍貴,看似風馬年不相及,卻又隱隱給了彈劾他的人一把軟刀子。
你不是彈劾我粗暴野蠻,不知禮義廉恥嗎?看看,我帶回這麼多珍貴的失佚典籍,為華夏文明的延續費心耗力,嘔心瀝血,這野蠻在哪?這麼崇高的事情,哪裡野蠻了?
況乎,我不談金銀財寶,是我早把這些「阿堵物」放下了,你們卻沒放下,還在為此爭論不休,一嘴銅臭味,你們才真是有損君子之風,辱沒大宋國體呢!
連劉太后也發了好一會兒愣,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楊逸手上還拿著木匣子,高舉過頭,就像舉著和氏璧。
「呈上來吧!」劉太后回過神,吩咐一聲,侍殿太監連忙下來接過木匣子。
「李格非為國盡忠在先,李清照為國盡力於後,父女兩皆可為世為楷模,諸位宰相,你們是百官之首,就先由你們說說如何封賞吧。」
大宋的文官和文人難以作出嚴格的界定,可以說文官就是文人的代表;
章惇、蘇頌、李清臣等人看了匣子中的書目,心中也極為喜悅,這些失佚的典籍對他們來說,同樣有著不同尋常的吸引力。
因此,對李清照的封賞自然是少不了的!若不封賞,今後誰還願把典籍獻出?
事情的方向失控了,「倒楊」大會似乎要變成「讀書會」了。
這哪行啊?楊逸這分明是移花接木,偷天換日,混淆視聽。
「配角」們正準備擼袖子再戰,結果禮部尚書楊畏趁這當口,搶先出班奏道:「太后,今日禮部接到杭州市舶司上奏,日本遣使來朝,使者已到杭州數日,是否允其入朝進貢,望朝廷示下。」
面對滿朝風刀霜劍,楊大學士飄逸如雲,神來一筆,含笑為清娘帶回一個七品誥命。
所謂封妻蔭子,十三娘自不待言,楊逸立功無數,她早有誥命在身。
而楊逸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為清娘贏取一個誥命,以前李格非夫婦殉國,楊逸沒提,這次利用三十八本珍貴典籍,兩事齊算,終於了卻他這個心願。
楊畏在朝堂上奏日本遣使來朝,讓那些彈劾楊逸的人舒暢無比,日本剛剛被某人蹂躪一遍,這個時候遣使來朝,還能有什麼好事?
必定是來揭發罪行,要求嚴懲兇手的。
之前他們彈劾楊逸雖然激烈,但實際上都是「風聞奏事」,手上並沒有楊逸的確鑿罪證,甚至連苦主都沒有,未免有些底氣不足。
這下好了,苦主來了,想必定是帶來不少人證物證。
念及這些,這幫人恨不得立即就把日本使者拎到金鑾殿上去,當堂指正楊逸。
可惜杭州到東京終究有些距離,他們也只好耐心等幾天了。
到時,我看你楊逸還有何話要說。
興奮之餘,連楊逸弄回個七品誥命都沒人理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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