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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春鶯藏嫩葉,濛濛柳絮染碧波。一聲欸乃,船兒悠悠。陽春三月的和風裡滲著花香,吹開了簾兒,和滿船的書香點染在一起,讓人為之沉醉。
清娘坐在書堆裡,拿起一本,輕輕打開,不看,閉著眼睛聞著書頁上清新的墨香,然後小心翼翼地放下。
再拿起一本,重複著剛才的動作。
楊逸眼睛看著她,心裡卻在思考一個問題:回京後是不是該在朝堂上提出計劃生育了。
因為,清娘捧著書的樣子,就像捧著初生的嬰兒。
在清娘看來,書絕對不僅僅是傳播文化的一種載體,像人一樣,書是有生命的!
這次回京,楊逸的船上除了書外,就只剩下兩袖清風了。
從日本帶回來的珍本,大部分已經刻印出來,半數在杭州出售,半數帶回京。否則一艘船是裝不完的。
「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船書。」楊逸沒來由輕歎一聲。
「楊大哥,錯了,是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清娘立即加以糾正。
「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船書。書中自有顏如玉,玉潔冰清清如許。」楊逸知錯不改,繼續感歎!
清娘感覺臉上有些發燙,因為她就坐在「書中」,於是乎,她拿起一本書把臉兒遮擋起來!
楊逸來回吟著那四句詩,長吁短歎!
終於。清娘在書中坐不下去了,俏生生地瞪了他一眼,提著裙裾走了出來。
「楊大哥。真宗皇帝的詩你也敢隨意篡改,這可是大不敬之罪!」清娘似乎要大義滅親了。
「哎喲,我好怕!清娘你千萬別去開封府告發我。我跟開封府尹不熟。」
清娘臉上雖然還是嫣紅一片,但俏臉緊繃,大義凜然道:「按重定刑統律,大不敬之罪不可包庇,要…」
「要大聲說我愛你!」楊逸不守規矩,搶答。
清娘臉更紅,但還是堅持住了,嘴裡蠕蠕幾下。一張嘴卻是「噗!」的一聲,整個人就像消融的冰雕,水一般軟軟地倒在他懷裡,香肩一顫一顫的。
「想笑就大聲笑出來吧!」楊逸提出中懇的建議。
「嘻嘻……可是女兒家怎麼能放聲大笑呢……嘻嘻……」清娘艱難地守著淑女本分,就像節婦身上壓著塊貞潔牌坊。
「可是憋得太利害,淑女也要變蛤蟆。」楊逸再發逆耳忠言。
而忠言通常都換不來好結果,這次也不例外。
清娘就像天女散花。但只要功力深,摘葉飛花也能傷人。
楊逸感覺自己就非常受傷,百官彈劾他,清娘告發他,還要練金鐘罩鐵布衫應付花花葉葉、以及練童子功抵抗冰肌玉骨功的誘惑。
楊逸這次硬是稱病在杭州滯留了一個多月。直到楊家一艘船從日本返回,他才施施然進京。
或許,京中那些早已擼好袖子等著他的人,早就不耐煩了吧。
但沒辦法,人吃五穀雜糧,誰沒有個三災六難呢,判刑後還可以「保外就醫」呢,何況現在楊大學士還沒判刑,病得走不動,你總不能把他抬到金鑾殿上去吧?
真那樣他可比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氣派多了!
神聖莊嚴的金鑾大殿,只有躺著出來的,誰見過躺著進去的?
現在,楊逸智珠在握,沒什麼好煩心的了,他只是在考慮一個問題:殺呢?還是放過?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現在的大宋就像一輛憋足了勁向前狂奔的馬車,勁要往一處使,才能保證不翻車,若是這個時候又搞內鬥,把精力放在內耗上,顯然不智。
但問題是,你不搞內鬥人家搞怎麼辦?
是不是要把所有逆耳的聲音都消除掉?
若是彈劾自己的是舊黨,因執政理念不同,楊逸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反擊,現在偏偏是黃履這些曾經的盟友,糾結啊!
楊逸想來想去,關鍵還是自己的根盤得不夠深,章惇、蘇頌、李清臣這些人,看著像是擋在他頭上的參天大樹,實際上面對這樣的彈劾,他們反而不好出面遮擋,更無法為楊逸辯護。最多只能暗中使些勁。
就像上次南陽郡王拿康國長公主的事彈劾楊逸,蘇頌反而得出來要求先停楊逸的職。不如此,身為執宰就是立身不正,幫親不幫理,那麼你這個宰相也就做到頭了。
章惇、蘇頌這些關係,只是方便他的政策方略在朝堂上通過。這些人絕對不可以站出來幫他「打群架」。
「打群架」這種事,還得自己網羅些嘍囉才行啊!
到時誰彈劾咱,一個眼神暗示,立即衝上去一大群五品、六品、七品,官不要多大,聲勢壯就行;
這種戰術,可稱之為「蟻術」,蟻多咬死象,還法不責眾。
楊逸一路意淫著那種一呼百應,群起而攻之的浩大場面,心神具醉!
醉歸醉,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咱們還得一步一步來,積沙成塔,集腋成裘。
嗯,那些個同年也為官四五年了,是該讓他們挪挪窩的時候了。
別的不去,就去御使台吧!如今御使台裡就羅城他們幾個嘍囉,太少了!
御使台什麼地方?風言奏事啊!奶奶的,到時別管風從袖口來,還是從褲襠來,我先奏死你!
船到潤州時,楊逸特意去了一趟蘇家,把蘇家老五提溜了上來。
什麼人不好結交,偏去結交「巧取豪奪」之人,還奪的是親朋好友,沒得壞了蘇家的名聲。
這傢伙顯然不想進京。左躲右閃,言詞閃爍。
「姑父大人,小五無官無職。也幫不了您,您讓我京幹嘛呢?」
他站在船艙口,就是不想進來。那樣子有隨時跳船的打算。
楊逸懶得多看他那討厭樣子,自己靠在艙壁上,手上翻著一本《大人先生傳》,自顧地看了起來。
《大人先生傳》是魏晉名士阮籍所注,阮籍與嵇康、劉伶等七人為友,常集於竹林之下肆意酣暢,世稱竹林七賢。
他這本書中主要是宣揚莊子的理論。
魏晉時期,諸如潘安、范曄、何晏等大量的名士被殺。像阮籍和嵇康這樣的名士,既無力反抗司馬氏的暴政,又不肯同污並垢,大多選擇消極避世,因此莊子的虛無主義思想在當時佔據了主導地位。
此書的中「大人先生」的原型人物,是當時隱居於蘇門山的一個有名的隱士孫登,人稱蘇門先生。
阮籍上蘇門山拜訪孫登。問了他許多與歷史有關的重大問題,和棲神導氣之術,孫登眼皮低垂,一句不答。
阮籍大老遠趕來蘇門山,得到的竟是這樣一個結果。鬱悶之下,不禁引頸長嘯。
這種嘯的方式在當時很盛行,它沒有確定的內容,不遵循既定的格律,只隨心所欲地吐露一派風致,一腔心事。
嘯很適合那個亂世中的名士,盡情一嘯,不用背負什麼,但又什麼都包含在裡面了。
阮籍長嘯之後一揖而退,行到半山腰,忽聞有聲若鸞鳳和唱,如晨鐘暮鼓、如梵琴迴盪,阮籍驚愕駐足,他知道這是孫登的嘯。
從這嘯聲裡,他恍惚間領悟到了許多東西,在山上請教過孫登的那些問題,彷彿都得到了回答。
於是阮籍急步回家,寫下這部《大人先生傳》。
從這本書看來,他從孫登的嘯聲領悟到的,便是莊子那種遠離塵囂,與造物同體,與天地並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的思想。
這書是清娘推薦給楊逸看到,大概還是覺得他在日本戾氣過重吧,讓他看看這本書,讓他洗洗心塵,楊逸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這卻苦了蘇家五郎了,他說了一大堆,楊逸卻是埋頭於書中半句不答,如同「大人先生」。
他等了許久,實在忍不住走上前來再次說道:「姑父,我真不想進京,你瞧…」
「好了!」楊逸見他不依不饒,這才抬起頭來說道,「我也不勉強你了,不想進京你就回去吧!」
「好哩,多謝姑父大人!」
「先別忙著謝,等你能游上岸再來謝我吧!」
「不是吧,姑父大人,您這是……」
「這什麼這?你一身墨跡,我沒直接扔你進河裡洗洗就算好的了。」
「沒有啊,我身上哪來的墨跡?」
「腦門上這不明擺著嗎?一橫一豎,東兩點西兩點,亂七八糟。」
蘇五郎下識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忽然明白他另有所指,不禁有些窘迫地說道:「姑父大人,您有話就直說,別繞著彎子欺負人啊!我知道,那米友仁為人確實不厚道,不過……」
「不過什麼?知道他為人不齒,你還往他跟前湊,很好,我也不揍你,岳父大人年紀大了,就讓他活動一下筋骨吧!」
小五臉色一片慘淡,吊眉喪眼地說道:「姑父大人,您就饒了我吧。小五平生喜愛唯書畫耳,那米友仁人品雖然不佳,但於書畫上確實有過人之處,小五與之交往,只習其才,不習其性,這有何關係呢?」
「小五,你說說孟母三遷所為何來?孤兒寡母的,好好的地方不住,為何來回折騰著搬家?嗯?」
「這……姑父大人,我已經是成年人了,知道分辨是非,該學的不該學的,我心裡有數。」
「進京再說吧,若不是看你這把年紀,那天我就收拾你了,我剛剛給米友仁吃閉門羹,你隨後就把人領進來了,這像是大人做的事嗎?」
蘇五郎尷尬之極,此事確實是他不對,當日和米友仁打了賭,才做出那種事,現在想來確實欠妥,因此他再不敢分辨。
其實他年紀和楊逸彷彿,可誰讓楊逸是他長輩呢,楊逸這樣訓他很理所當然。
楊逸是恨鐵不成剛啊,蘇家人丁興旺,子子孫孫數都數不過來,可目前只有長孫蘇師德在建康為官,這大好的資源就這麼浪費了;
偏偏楊逸自己又是獨苗,想找個幫襯都沒有,這小五他最好看,卻又去沾染米友仁那種人,怎能讓他不氣惱?
被他訓了一頓,蘇家老五終於老實了,乖乖地跟著他進京。
三月二十一,闊別京城半年之久的翰林大學士,楊逸,楊驃騎,楊扒皮,終於又踏進了東京城。
據後來東京的小報說,當時東京城的百姓、明顯感覺到地面震了三震!(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