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好,
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時間進入文昌元年二月,楊逸帶著一家老小徐徐北返,沿途遊歷湖州、蘇州、太湖、無錫等地;
楊逸帶著清娘她們,流連於蘇州那悠長的雨巷,看那潑墨山水畫中閃過的油紙傘。
或相攜於古色古香的小鎮,在臨水的屋簷下,細看薄胎青瓷瓶上的花紋。
或盪舟於古老的拱橋邊,看河對面升起的裊裊炊煙。
或躲於誰家馬頭牆裡伸出的芭蕉葉下,看河上飄落的空濛細雨中滑過的烏逢船。
清娘眼中的笑意活了整個江南的初春,腮邊的梨窩醉了兩岸紅花綠柳,偶爾研墨提筆寫下的那些小令,細膩如羞花沾落地、婉約如湖面上的青山倒映。
清娘的詩、琴操的琴、湘弦的舞,讓楊逸感覺走到哪裡都是人間天堂。
吳山青,
越山青,
兩岸青山相送迎。
一江煙雨晴。
歌一程,
舞一程,
羅帶春風結同心。
攜手畫中行。
到了揚州,楊逸接著劉青蒨的一道詔書,不得不拋下妻兒老小,獨自快馬趕進京。
詔書上提到了兩件事,一件有關西北,隨著仁多保忠、嵬名阿吳相繼出任宋軍騎兵主將,卓囉和南軍司都統軍乞力剛突然率眾歸附大宋,「賀蘭賊」不斷壯大。而遼國又自顧不暇,無力顧及西夏,西夏的局勢越來越亂。
朝廷打算趁此機會襲取涼州,進一步奪取河西走廊。
另一件事,今年的河北、河東、京畿、陝西裁撤廂軍的工作已經展開,朝廷並有意從裁撤下來的廂軍中招募十萬勞力,拉開治理黃河的大幕。
這每一件事對大宋來說。都是至關重要、不可掉以輕心的,因此劉清菁才緊急詔令楊逸回京。
治河的大幕終於要掛開了!
自唐末以來,藩鎮割據嚴重。五代各王朝戰亂不休,長時期無人關注治河築堤等事宜,這就造成了有宋一代黃河下游地區屢屢決口。給大宋百姓帶來了深重的災難,自大宋立國以來,中下游地區發生決口事件已越過70次。
太宗太平興國八年(983年),黃河決於滑州韓村,東南流至徐州入淮水;
此後,黃河又於真宗鹹平三年(1000年),天禧三年(1019年)、天禧四年,三次決口,河水奪淮,其中天禧四年的決口歷時七年。氾濫郡縣三十餘個,被視為歷史上黃河第七次較大改道。
到仁宗慶歷年間,黃河決於澶州(河南濮陽市)之商婦埽,河道自大名改向北流,經冀州至乾寧軍(河北青縣)。而入海。
十年後,於仁宗嘉祐年間,又因在大名、恩州之間決口,遂又派生出流向德州、滄州至無棣縣入海的一股。
從此黃河下游分作北流和東流好幾股。
熙寧二年(1069年)神宗起用王安石為參知政事,次年拜相,拉開了改革的歷史大幕。
王安石推行的一系列新法中。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項便是農田水利法。
他當政後,不管司馬光、文彥博等人如何反對,果斷地把二股河開修疏浚,把東流疏通後,把北流給堵住了;
在完成了這件事之後,他還在開封設置了一個「疏浚黃河司」,派人專門負責長年疏浚黃河,以防止泥沙淤積。
此舉遭到了司馬光、文彥博等人大力阻撓和破壞,當時文彥博在大名府為官,認為王安石疏浚黃河的行為「天下指笑,以為兒戲」。
並數次上書說:「浚川司浚河身,始末盡在河底,深淺固難詳。」
這話就是說,你疏浚黃河,河道是不是變深了,泥沙被沖走了多少,咱們也沒法潛到水底查看,這麼干只會讓天下人笑話,停了吧。
有些人反對理由更充分,哪怕只是局部地區的疏浚整治,竟也深恐因聚眾治河,會引發大的叛亂;
別的不說,秦始皇修長城,致使漁陽鼓響;
隋煬帝挖運河,致使天下群雄並起;
這都是前車之鑒啊!因此,咱們還是什麼也別幹的好!
這樣安全。
更有甚者還說「開河(即浚治黃河)如放火,不開河如失火」,意思就是說治理不治理都一樣。
很好,很強大!持這種觀點的人他家一定不在黃河邊上!
治理了,有可能引發河工鬧事;
不治理,反正沖不到我家;
因此還是不治理的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它去吧!
裁軍他們怕叛亂,治河他們怕叛亂,然而再沒譜的意見,一但強大的一種程度,他就是真理,他就能起作用。
疏浚黃河司最終被撤銷,治河工作停滯下來。
至元豐四年,黃河在澶州小吳埽決口,北注御河,大致沿著王莽河故道入永濟渠,經清河等若干州縣後入海,摧毀農田不計其數,損失極為慘重。
同時東流水勢大減,河道淤塞更加嚴重,黃河總體上又恢復了北流的局面。
元祐年間,由於朔、洛、蜀幾黨忙於內鬥,加上財稅日漸縮水,冗兵、冗員日多,治河工作成效更差,使得水患頻發。
這一次次血的教訓,讓革新派不得正視治河工程,現在革新派執政也有好幾年了,幾年來把外部環境犁了一片,至少不用再多提心遼夏趁機進犯了,治河工程便正式提上日程。
楊逸回到東京時,正好趕上一場熱烈的治河朝議。
莊嚴的金鑾殿上。百官齊聚,共議治河事宜。
都水監勾當公事李承宗一上來就提出,把今年裁下來的二十萬廂軍全部徵調為河工,並在全國開徵河役免夫錢。
所謂的『河役免夫錢』由來以久,就是向百姓專門徵收治理黃河的賦稅,此法在王安石施行免役法後,就基本被廢除了。李承宗急於求成,又想開此惡例。
別人怎麼想楊逸不管,他絕對不同意再開這種口子。今天治河收河役免夫錢,明天打仗又要收戰爭稅,這算什麼事?
楊逸出班奏道:「治河工程浩大。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急於求成只會使得民生凋敝,禍亂叢生。開徵河役免夫錢此舉更是不可取,自紹聖元年統一稅賦以來,朝廷除正稅之外,就免去了一切雜稅,若是再開此例,必定民心盡失,怨聲載道。」
確實,統一賦稅。官紳一體納糧,已經將舉國士紳得罪完了,若再開雜稅,則普通百姓也必將心寒徹骨,那朝廷可就危險了。
因此楊逸出面反對後。很多人都表示支持楊逸所言,李承宗的提議當即被否定。
然而事情很快又陷入另一個僵局,那就是「北流」和「東流」之爭。
自從黃河北流以來,是順黃河北流,還是將其導回東流,兩者之間的爭論就沒停止過。元祐年間舊黨爭了十年,沒爭出外結果來。
現在又來了。
一直以來,黃河中下游的治理,與大宋的政治,經濟,軍事,民族關係等諸多方面的社會問題密切關聯,並產生了相互的影響,並非單純的治河問題。
以前,出於軍事上的考慮,在朝廷有大量「冗兵」,而在抗禦遼國、西夏的鬥爭中,卻長期處於被動局面;
執政者也自然將對黃河下游的治理、與北方邊境的軍事防禦體系結合在一起;
希望借助黃河這一天險,來加強北方軍事防禦。
可以說,防禦遼國始終是朝野士人在治河工程中、考慮的重要原因之一。
尤其在澶淵之盟後,治河工程的開展,更是多與大宋國策、軍策的制定,緊密聯繫在一起,從一個側面折射出大宋以防邊為重的基本策略,
總的看來,在以前特殊的環境下,大宋一方面要加強對黃河的治理,另一方面,又希望發揮黃河防禦遼國中的重要作用。
也就導致了朝廷長期疲於應付治河與御遼兩條戰線,在以前的客觀環境下,這也是因形勢所迫而形成的一種無奈局面。
現在朝堂上再次陷入這種爭論,是依然有許多人無法消除、把黃河納入軍事防禦體系的想法。
現在遼國疲弱了,大宋在軍事上佔了上風,那麼還需不需要黃河作為軍事屏障呢?
楊逸個人認為:需要。
因為你一時佔了上風,不代表代什麼時候都強大,京城北面除了一條黃河,再無險隘可以憑借。
有些人或許認為「固國不以山溪之險」,而應盡量向外擴張,但楊逸認為,國家強大了向外擴張是必然,但前提是,先把自己的根基弄穩妥才行。
否則你越向外擴張,防線拉得越開,一但有事,京城瞬間就失守,頭頭腦腦就被一窩端了,這還得了?因此京城還是有所憑借為好。
另外就是,京城若無險可守,就必須駐守重兵,百年耗費多少,誰能計數?
現在主張北流的人,說主東流是「逆河之性」。當初王安石堵住北流,未幾年又再次決口就是教訓,所以應該順其北去,加高加固北流沿岸的堤防即可。
而主張東流的人,則認為憑其北流是苟且偷安之計,河北地勢平坦,水流平緩,泥沙易於沉積,很快便會變成地上河。
而且北流之後,下游河道等於是加長了一半,若只顧得眼前方便,今後防治起來更加困難。
另外北流經過的都是適合耕作的平原地區,它直接侵佔、和間接摧毀了無數良田,給河北民生造成了極大的破壞。
而且黃河北流之後,是搶佔御河和葫蘆湖下游入海,御河和葫蘆河失去了入海渠道,兩河又相繼淤塞氾濫。
御河承擔著北方沿邊漕運軍糧、物資的重要職能,也是南方商品流通北方的主要渠道。被黃河搶道後,御河淤塞,漕運功能幾乎喪失。
對於「北流」和「東流」之爭,楊逸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很少發言,大概許多人到現在還以為,這次治河是像以前一樣,修修補補而了事。
但事實上,在楊逸與章惇等人的計劃中,這將是一次近似隋煬帝開挖運河一樣的巨大工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