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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煦現在的身體情況可用氣若游縷來形容,想要恢復過來除非出現奇跡。
只是楊逸一時也不能確定他的生命能拖延多久。這種事情不好說,說不定趙煦的生命之燭下一刻就會息來,說不定拖個十天半月,甚至三兩個月也不奇怪。
這個結果讓人心裡很沉重。
劉清菁早已眼巴巴地等著。楊逸一回到側殿她立即問道:「如何?官家他可還有希望恢復過來?」
楊逸搖搖頭,劉清菁一口氣接不上來,差點昏厥過去。
「皇后娘娘冷靜,此時你更不能亂。」
「你要我如何冷靜?官家若是這個時候走了,我肚裡的孩子怎麼辦?怎麼辦?你說呀!楊逸你說呀!」在楊逸面前,劉清菁所有堅強的外壺都已不在,徹底變回了不知所措的小女人。
「陛下如今已經是藥石難調,能不能撐到你生產全看天意了,若是撐不到,你將來若是生女,便也是個公主,若是生男,就讓他做個清閒的藩王。」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只有一個月了,楊郎,你不是醫術高明嗎?你一定要救救官家…」
「皇后娘娘!你別這樣!若是能救我何須你說,現在只能看天意了!」
楊逸扶住激動的劉清菁,好聲安撫著,只望她能快些冷靜下來,側殿裡燭火有些暗,沒有一絲風,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
「官家若是真有萬一。要不……咱們密不發喪,拖到奴家分娩再說!」劉清菁的聲音微微地打著顫。可見說出這樣的話她心裡是何等的忐忑難安。
楊逸連忙勸道:「你千萬別做傻事,我敢確定,縱然你費盡心機也絕對瞞不過三天,到時事情一但傳出,你反而會陷入絕境。」
聽了楊逸這話,劉清菁臉上浮現出深深的絕望,她無助地拉著楊逸的手。飲泣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楊郎,那你說該怎麼辦?只要能讓我這肚裡的孩子登上皇位,你讓我怎麼做我都依你。」
「你聽我說,即便你不甘心。這事情也得一步一步來。記住,你現在首要之務是控制好這座皇宮,李一忠此人曾隨我出生入死,可以信賴,有什麼風吹草動,你要讓他迅速通知我。還有,明日你立即讓郝隨先聯絡蔡京等人。從你的角度先爭取他們的支持,這個應該不難。至於章相那裡,你只須向他表態自己會一如既往的支持新政,支持他就行了,剩下的事到時我自會料理。」
事情要一步一步來。這句話被劉清菁放在心裡反覆琢磨起來,不知她想到了什麼,整個人漸漸冷靜了下來,不錯。現在首要之事是要拿到攝政權,攝政大權在手。其它的事以後再說。
看著楊逸,劉清菁又莫名輕鬆了許多。有這冤家幫著謀劃,自己照做便是,何須過於擔心呢。
倆人細細地商議了一陣,安排好各項行動步驟後,楊逸不宜在宮中久留,便匆匆出宮而去。
第二天一早,一輛馬車駛到楊家門前停了下來,李憐兒由丫環攙扶著走下車來,年紀越長她倒是越發清麗了,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
自楊逸外放環州後,她一般不會超過三天,必定會來楊家探視楊氏一回,楊家下人對她早已非常熟絡,直接就將她引了進去。
楊逸聽說李憐兒來串門後,心念一動,回房磨墨寫了封信。
「四哥?」李憐兒被喚到房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半張著都忘了合上,「四哥!你什麼時候回京的?不怎麼也不說一聲?阿翁老念叨著你呢。」
「十六了,大姑娘家了,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李憐兒臉蛋一時全紅了,大概也知道自己剛才那副樣子糗大了,她捏著裙帶窘迫地說道:「四哥,我剛才只是太意外了,才那樣……」
「有沒有管我娘叫二娘?」
「嗯?」李憐兒又一次沒反應過來。
「沒有!沒有!阿翁讓我聽四哥的話,小妹沒敢再叫二娘!」這丫頭總算反應過來了。
楊逸淡淡一笑,也懶得再計較她叫自己四哥的事了,和聲說道:「坐,你阿翁身體還好?」
「阿翁身體還好,四哥不用擔心。」李憐兒沒坐下,反而婷婷移步到他的案前,她身量高挑,身上帶有一縷淡淡的桂花香味兒,「四哥,你還沒說你為何回京來呢?怎麼連阿翁也不知道?」
「是陛下招我回京的,此行保密,你出去要謹記不可向人提及,家裡人也不行,知道了嗎?」
李憐兒才不會去管皇帝為何要招他回京,她只知道楊逸這麼做,等於是對她很信任,於是高興地說道:「四哥你放心,小妹一定守口如瓶,保證不向其他人提及四哥回京的事,四哥若是不信,人家發誓……」
「行了,行了,記在心裡就好,大姑娘家不要學得那麼囉嗦,免得將來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大不了我陪著阿翁一輩子……」
李憐兒還待再說,楊逸卻打斷她說道:「我這有一封信,你帶回去,親手交給你阿翁,記住,一定要親手交給你阿翁。」
「四哥你怎麼這樣?老是不讓人家把話說完,求人家辦事還這麼霸道,一點不像嬸嬸!」久而久之,李憐兒也不那麼怕這個「四哥」了,噘著嘴頂了一句。
「你若是像你娘,或者像你大媽媽,我也不讓你登門。」
「四哥!你……」
「我就是這樣的人,你愛幫不幫!」
「我幫!我幫!」李憐兒連忙把信搶過,塞進自已懷裡。「四哥的事,就是小妹的事。以後四哥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就是。」
這丫頭,還真把我當他四哥了,當著面就往懷裡塞東西,也不知避點男女之嫌,楊逸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好了,去!」
章惇府上楊逸覺得還是先不去為好,現在先由劉清菁去與他們溝通。若是自己這時侯去為劉清菁的攝政權奔走,只怕別人難免會對自己與劉清菁之間的關係起疑。
遇事要有靜氣!
楊逸添好墨後,獨自在房的後窗下練起字來,窗外是靜靜的院落,亭台竹柳倒映在池塘裡,日影悠悠……
這身體原來留下的功底不錯。全神貫注之下。一行行流暢的行體從筆尖流淌出來,原本潔白的宣紙上,儘是墨韻流香。
韓碧兒進來給他點上檀香後看了看,也沒再打擾他,便悄悄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就見她帶琴操過來。與韓碧兒妖嬈的姿態不同,琴操身上仍是素雅的衣裙,娉娉婷婷行於花木間,恬淡的姿態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她手上托著一壺茶,到了房門口,見到楊逸正在後窗下練字,便要出聲,卻見韓碧兒示意她別出聲打擾了楊逸。然後向室內的茶几指了指,琴操只得將茶端進去。
又聽到有腳步聲進房來。楊逸連頭懶得回,十三娘和清娘都不在。目前這個家裡敢隨意出入他房的,也只有韓碧兒一個人了。
琴操將茶輕輕的放在茶几上,楊逸左手邊放著好幾張練筆的稿紙,她隨意看了一眼,卻立即被吸引了過去,楊逸的行談不上大家風範,吸引琴操的是紙上的詩詞,讓她不禁一張張的默誦起來:
枯籐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這樣的小令,一看之下就讓人沉醉其間,雖然琴操還沒見過這種詞牌,但那種刻骨的淒美,一下子就隨那西風瘦馬上的身影印入腦海之中。
再看另一張,寫的是一曲《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貫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令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這首臨江仙與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近似,都是大氣磅礡,卻又所不同,蘇東坡的《念奴嬌》成就或許更高一些,但到全詞的最後,個人的感情卻還在激盪之中;
而這首臨江仙卻是將千秋功業,都付於笑談之中,全詞從下闕起,已經從激盪起伏的歷史大潮,回歸為平平淡淡才是真的自在,顯得更為豁達,或者說更多了一份看破紅塵世事瞭然。
琴操看得如癡如醉,不能自已,楊逸隨意地擱下筆,習慣地伸手將身邊的麗人一攬:「碧兒,既然把茶拿來了,還不快倒一杯來……你?」
楊逸愣了一愣,連忙縮手,啪的一聲,一硯濃墨被撞落地上,濺出一幅「山水畫」,也濺了楊逸一身墨黑。
琴操則是一臉羞紅,楊逸那壞手在將她攬入懷中時,熟練的滑到香臀上抓了一把,此刻香臀上還有微痛酥麻的感覺。
「呃……琴操姑娘,你怎麼來了?我……我還以為是碧兒送杯來呢。」
看到楊逸訕訕然的樣子,琴操自己反而平靜了一些,望著楊逸一襟的墨汁,說不出狼狽樣子,琴操低下頭輕聲說道:「對不起,琴操冒昧進大人的房,是琴操不對。」
「不不不,這個……只是誤會,只是誤會……」楊使君練了半天字積攢下的那點靜氣,眼看就要全跑光了。
遇到這種尷尬事,當你發現別人比你還尷尬時,心裡就彷彿有了份優勢感,能很快平靜下來,此刻的琴操就是這樣,見楊逸有些手足無措,她忍不住低頭羞笑道:「大人還是先去換衣裳,這裡奴家先幫著收拾。」
「哦,那好,麻煩琴操姑娘了。」
楊逸逃也的退了出去,換好衣裳回來時,琴操已經將地上的墨汁擦乾淨。
她彷彿怕楊逸再提剛才的尷尬事,當先說道:「大人,這些詩稿可否贈與琴操?」
說話間琴操擺開兩個杯子,提起茶壺往裡注茶,動作輕靈嫻熟,半滴不漏,倒茶時她左手挽著右手的袖子,露出一截***的柔荑,纖細而長的手指溫潤透明,宛如美玉;淡淡蛾眉半舒著,不著脂粉的臉頰,線條柔美,肌膚白膩水潤,自然散發著的淡雅氣息襯得她更加清麗若仙。
「琴操姑娘若是喜歡,拿去便是,不過不必向外道及是出自我手。」
琴操有些疑惑,抬起頭來瞄了他一眼,微笑道:「使君進京趕考時,以一曲雁丘詞,為當時的李湘弦姑娘奪得行首之事,至今傳為天下美談,今日何故卻不願將這絕世佳作流傳世上?」
「琴操姑娘誤會了,我是個粗人非雅人,當初之所以幫李湘弦,完全是為了那筆銀子。」
想起驪山時他也說自己是粗人,但那撐著油紙傘攜美踏雨而來的畫面,分明是神仙中人,琴操不禁宛然一笑,輕輕地茶遞給楊逸後說道:「世人都在傳說,李湘弦奪得行首後便身退,是跟大人作了神仙眷侶,奴家卻聽姐姐說並非如此,這倒好生奇怪。」
提到李湘弦,楊逸心情有些複雜,沉默了一下輕歎道:「她是一隻隨季節遷徙的雁兒!」
琴操恍惚間在楊逸眼中看到了一絲落寞,很淡很淡,卻莫名地讓人想起了夜半那孤單的雁鳴聲。
或許每個人總會守著一段不願提起秘密,琴操沒敢再去提李湘弦,轉過了身子,去將桌上那些詩稿仔細的疊起,每拿起一張,她又細細品味了一回,雖然只有幾首,但首首是極品佳作,琴操掩卷撫歎,愛不釋手。
「若是大人不嫌棄琴操才疏學淺,琴操拿去譜上曲後,再請大人指教!」
像那首天淨沙.秋思是元曲,目前還沒有適合的詞牌,是以琴操姑娘才有此一說,楊逸微笑說道:「琴操姑娘儘管拿出,曲成之時,我必洗耳恭聽。」
琴操難得地露出歡欣的表情,斂衽向楊逸福了一福,輕移蓮步轉身而去,她走路的姿態極為優美,恍若洛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楊逸感覺她有些變了,究竟哪裡變了,嗯?眼神中似乎少了一絲看破紅塵的寂寞。
楊逸的目光下意識的往她的香臀看去,直到琴操消失在門外,他才收回目光,一口將杯中茶喝光之後,喝道:「碧兒,你給我滾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