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提及的事情很快查清楚了,高滔滔病重無法理政那幾個月,皇權實際掌握在崇慶宮兩個太監手中,一個是叫陳衍,另一個叫張士良。
當時朝臣的奏章送進皇宮,全由陳衍接手,他先行批閱後,再隨意地、有選擇地念給高滔滔聽,高滔滔有指示,就由張士良稍作記錄,沒有指示的話,陳衍便蓋上皇帝的玉璽,這就成了大宋的最高指令——聖旨。[.]
高滔滔寧願將玉璽交給兩個太監,也不給皇帝趙煦,她打算要幹什麼?
這是個好問題!
是個關乎生存還是死亡的問題!
現在章惇要做的,就是將這兩個人抓回來,再好好問問他們這個問題。
趙煦親政時,已經把張士良發配郴州,陳衍發配朱崖,都在嶺南一帶。
一來一回,恐怕得兩個月時間,但只要成功,一直都值得。
有章惇在,這些事楊逸可以放心不管了,他現在要做的是盡量做好這次出使任務。
邯鄲,戰國時期曾是趙國的首都,盛極一時,但歷經千年的滄桑之後,現在它已經哀落成洺州轄下的蕞爾小縣。
在寒意漸濃的西風中,邯鄲城外走來了一隊衣甲鮮明的隊伍,這支隊伍的使命是出使遼國。
十月丁亥是遼帝耶律洪基生日——天安節。
這些年來,宋遼之間每逢皇帝生辰,一般都會互派使節祝壽。兄弟之國嘛,明面上雙方總得保持大國風範才行。
楊逸作為副使,帶著馬漢卿走在隊伍最前面,一身文官服飾卻掩不住那勃勃英氣,幾個月來一直糾纏於京中的明爭暗鬥之中,難免有些氣悶,出京那一刻,楊逸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脫韁的野馬,天高地闊可讓自己縱情馳騁了!
趙煦經過一陣子調養,病情總算是稍稍穩定下來了,剛好《神宗實錄》書成,由蘇頌推薦,章惇、李清臣附議,趙煦也同意了楊逸作為副使出使遼國。
蘇頌三人不約而同的表現,楊逸能理解他們的良苦用心,他們無非是希望自己能從寶文閣那個漩渦中及早抽身。
再陷在那裡,自己隨時可能萬劫不復。
戰馬嘶嘶,內押班李一忠躍馬奔至楊逸身邊,洪聲道:「楊學士,天色向晚,咱們是否在邯鄲留宿?」
楊逸抬頭看了看天,答道:「今晚就在邯鄲留宿,你派人先行通知邯鄲知縣,讓他將驛館收拾好!」
行止宿值事宜是由楊逸這個副使安排,可便宜行事,除非正使李光同有特別指示,否則無須再行請示。
兩百隨行護衛全是皇宮班直侍衛,個個都是七尺的昂揚男兒,雄壯而威武,他們可不光是來充當禮儀兵用的,理論上,皇宮班直是整個大宋最精銳的軍隊,人數保持在五千人左右;
日常負責護衛皇宮,外派使臣時通常也讓他們來充門面,由於他經常得接受別國的比武挑戰,這些人在戰力上自然也不可能太差,否則是不可能在班直呆得下去的。
楊逸身處他們中間,便會想起前世的軍營生活,也不禁多了幾許豪氣,一路北來有車不坐,都跟著他們騎馬而行。
頹廢的邯鄲,低矮的城門上刻畫著剝不落的滄桑,曾幾何時,這裡的人們連走路的姿態都引領著中原大地的風尚,而如今,卻只在歲月那頭留下一抹蒼涼的背景。
邯鄲知縣趙永年迎出南門,遠遠便長身作揖,對正使李光同執禮甚恭,噓寒問暖;但對楊逸這個鮮艷出爐的直學士卻極為冷淡;
其實作為正使的禮部右侍郎李光同,也是刻意和楊逸保持著距離,出京這麼多天,若無必要,基本不與楊逸交談。
楊逸也不計較這些,一路行來,這種情形已是司空見慣,地方上很多都是舊黨官員,對他這個『禍國殃民』的新稅制發起者,自然沒什麼好臉色。而且他入仕未滿一年,便官至集賢院直學士,更讓別人心生不滿。
這一夜趙永年設宴款待使團官員,楊逸也去了,宴席擺在邯鄲最豪華的邯山酒樓,包括縣丞、主薄在內的邯鄲官員全部到場,還有五六個本地鄉紳,齊坐一堂,好不熱鬧。
讓楊逸意外的是尹焞竟然也在場,而且看上去地位很高,趙永年等人對他禮敬有加,他挽著一個叫陸遠老叟入坐,陸遠以諫議大夫致仕,且曾師從程頤,算是尹焞的師兄。
「楊學士別來無恙!」尹焞頗顯君子之風,向楊逸長身一揖,他的語調聽不出有諷刺的味道,但卻有人在背後低聲竊笑。
楊逸只當沒聽到,他這個直學士官職是因提出紹聖新稅法、修成《神宗實錄》,建言西北戰略之功提升的,不管別人怎麼看,楊逸自覺無愧於心;他含笑答道:「不想在此遇到故人,尹才子別來無恙!」
楊逸笑得十分爽朗,尹焞則多少有些不爽,楊逸不但贏去了他半數家產,如今更是步步高陞,讓他情何以堪?
場面上的寒暄過後,眾人相繼入席,李光同被請到了上首,而楊逸的位置則被安排在陸遠之下。
事不關己,吃飽足矣!
楊逸本著這樣的心態,安然入席,任由這些人如何高談闊論,他只是不緊不慢地品嚐著桌上的酒菜。
若不親見,很難想像邯鄲這麼凋敝的小縣城,竟然做得出這麼豐盛的佳餚來,如烙潤鳩子、石首魚、煎臥鳥、麂脯助河蟹、酒煎二牲醋腦子、黃雀鮓等等,皆是十分名貴的菜餚,平常人家一輩子也別想品嚐一回。
桌上的議論越來越熱烈,陸遠停杯歎道:「文景無為而治,天下豐足,百姓安居樂業;然漢武任用桑弘羊,行鹽鐵榷酤均輸之政,乃致民不堪命,天下凋敝,十室九空,前車之鑒啊!」
「不錯,朝廷如今輕變九年已行之政,擢任累歲不用之人,盡貶忠賢,紹聖新法比熙寧之法為禍尚烈,士大夫治國安邦,勞心勞神,如今卻要與庶民同交賦稅,難不成讓士大夫也與庶民一般下地耕種?則國家由何人來治理?」
「自古以來,只有士者治人、農者耕種、工者治器、商者互通有無,各安其位,方能天下大治!」
「然也,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祖宗法度具在,朝廷只須無為而治,使民休養生息,天下自安,如今朝廷盡壞祖宗法度,行擾民亂政之舉,以奸佞治國,國之將危矣!」
楊逸本想吃飽就走人,然席間陸遠等人滔滔不絕,言語間對新政極力攻擊,對楊逸更時常投來鄙夷的眼色,最後陸遠倚老賣老,兩眼盯著楊逸,直接以奸佞予以攻擊!
泥人還有三分性呢,楊逸實在聽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淡淡地問道:「敢問陸大夫,何謂無為而治?」
楊逸一直沉默不言,陸遠等人正感無趣,一聽他回應,眾人頓時來了精神,上表反對他們或許不敢,但欺負一下楊逸這個初入仕的小輩,多少也能出口惡氣!
陸遠根本不拿正眼看人,以師訓徒的口氣傲然說道:「不擾民,不亂施苛政,百姓自足,此乃無為而治。」
「哦,不擾民,那麼請問陸大夫,士大夫將天下土地兼併囊中,致使耕者無其田,這算不算擾民?」楊逸含笑反問一句。
尹焞搶著答道:「天道酬勤!勤者智者發家興族,庸者懶者不思生產,最後只能將田地變賣,這是天地恆定之理,何來士大夫兼併擾民之說?」
果然是牙尖嘴利!
楊逸冷冷地問道:「士大夫不納賦稅,而土地卻慢慢向他們手裡集中,這已是不爭之事實,請問各位,最後朝廷的賦稅向誰收取?沒有賦稅,官員的俸祿、將士的糧餉從何而來?」
場面一時冷寂了下來,面對楊逸這個尖刻的問題,眾人面面相窺,一時無言以對。
楊逸一不做二不休,起身冷笑道:「無為而治,百姓自足;這根本就是一句笑話,當官不想著多給百姓施行德政,教化百姓,引導百姓,而是坐等百姓自足,朝廷和百姓要你這官何用?沒有你們,朝廷可以少發一份俸祿,百姓可以少交一份賦稅,這豈不是更加不擾民?掌櫃的!」
楊逸最後大喝一聲,邯山酒樓的掌櫃連忙跑上來,楊逸不管目瞪口呆的眾人,向掌櫃問道:「這桌酒席共計多少錢?」
掌櫃以為他要結帳呢,連忙躬身答道:「回大人,共計四百八十二貫!」
「這是本官吃的三十貫,拿去!」
將錢塞給掌櫃之後,楊逸回頭掃了一眼還在發愣的眾人,哈哈一笑道:「一桌酒席四百八十貫,這就是你們的無為而治?這就是你們的不擾民?各位慢慢喝,喝醉了才好無為而治!」
楊逸說完長笑下樓去,眾人剛剛鬆一口氣,樓梯口又傳來楊逸的朗聲清吟:
莫道蟬兒臥清高,
餐風飲露終是謠。
世間既可無為治,
萬頂烏紗皆可拋!
隆福宮裡,劉清菁一臉幸福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肚子,她那小蠻腰依舊纖細圓潤,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但經御醫診斷,她確實有身孕了。
趙煦乍聞此事,欣喜若狂,病情奇跡般好轉了許多,第一時間下旨加封劉婕妤為貴妃!
「娘娘,趕緊把衣裳穿好吧,小心著了涼!」小菊在旁邊含笑勸道。
劉貴妃接過衣裳穿上,媚惑眾生的臉上浮起一縷閒愁,輕聲歎道:「可惜那冤家遠使契丹,怕是還不知道人家懷了他的孩子呢!」
「娘娘慎言!」
小菊嚇了一跳,連忙跑出殿外張望,發現除了外間的茉莉,別無他人,這才暗舒了一口氣,當夜她和茉莉就守在冷宮門外,裡面發生了什麼她們一清二楚,這個驚天的秘密若是洩露出去,她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劉貴妃慵懶的靠在床上,想起那夜的情形,不禁春情湧動,楊逸英俊不凡,不但給了她一個孩子,更了她做夢也想不到的強烈感覺,那欲仙欲死的滋味讓她像中了毒癮一樣,每每想起總不能自抑!她真想拋開一切,隨楊逸雙宿雙飛……
但這是不可能的,滿腔思念只能化作一縷閒愁,時常縈繞心頭!
見小菊臉上尚有些嗔怪之意,劉貴妃安慰道:「小菊別擔心,以後我會注意的!你們如此待我,將來我自不會虧待了你們!」
「娘娘就不能把他忘了嗎?這樣太危險了!」
「忘?小菊你不會明白的,有些東西是忘不了的。」
「可是……」
「好了小菊,我保證以後再也不亂說了,這總行了吧!」
小菊不住含笑點頭!
主僕兩在殿中閒話了一會兒,一個叫郝隨太監到殿外求見,進來後,他帶著幾分神秘、幾分興奮地說道:「娘娘,宮裡出怪事了!」
劉貴妃看了看這個一心投靠自己的太監,有些好笑,以前她得寵時,郝隨就一直討好於她,現在更是不得了,趙煦脫陽之後不能人事,而劉貴妃若是順利產子,那就將成為皇位的唯一繼承人,現在宮中不知有多少內侍想巴結隆福宮,這一點不奇怪。
「說吧,這宮中能有什麼怪事發生?」
郝隨佝僂著身子答道:「回娘娘,奴才聽說福寧殿那邊正在給官家禱福立祠!」
「哦,福寧殿?」
劉貴妃一聽便來了興致,人也坐了起來,福寧殿是孟皇后的寑宮,而她與孟皇后之間爭風吃醋由來以久;在皇宮裡頭,這種女人之間的鬥爭再平常不過,也再慘烈不過,沒有幾個不想往上爬,不想專寵後.宮的,千年來這種事情天天在上演。
「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娘娘,奴才好不容易打聽到,皇后說是為了給官家祈福,讓聽宣夫人燕氏把一個叫法端的女冠帶進宮,與供奉王堅一起,正在福寧殿禱祀立祠,奴才便悄悄去看了一下,卻發現法端看似是在祈福,卻分明是在作法害人。」
劉貴妃臉上浮起濃濃的警惕之意,急聲問道:「此話怎麼講?快說!」
郝隨近前些來,低聲說道:「娘娘,奴才幼時在老家,恰好曾見過道士用符錄、符水作法害人,絕對錯不了,這個法端女冠根本不是在祈福,奴才敢用性命擔保,她是在作法害人。」
「你真能確定!」
郝隨重重地點了點頭,一臉希冀地看著劉貴妃,彷彿看到了天大的富貴在等著他。
劉貴妃與小菊對望一眼,沉聲說道:「走!去寶文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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