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無主的楊氏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稍稍回復點氣力後,她能想到的就是去李家求韓老太,希望韓老太能放過兒子,幸好楊逸對這個娘有足夠的瞭解,很快打發韓碧兒回來。
韓碧兒進家時,見她正吩咐下人套車準備出門,立即上前阻攔。[.]
「婆婆,你不能去!楊郎他讓我回來告訴你,要你別擔心,很快他就能出來,讓你放一百個心!」
「碧兒啊,逸兒他都關進大牢裡去了,我這個做娘的怎能幹坐在家裡等著,這滿城都在傳他忤逆不孝的事,他能有什麼辦法?每次闖禍他都是這般哄我放心,結果呢?」
「結果楊郎他不是每次都沒事嗎?婆婆啊!反正我不讓你去,楊郎他說了,若是我攔不住你,明天他出來就把我趕出楊家,除非婆婆你現在就把我趕出家門,否則我絕不讓你去!」
韓碧兒也耍起賴來了,和青葉一左一右拉著楊氏不放,急得楊氏直跺腳!
「碧兒啊,你還不放開,咱們若是能求得李家原諒,或許逸兒還能沒事,快,你快放開我!」
「婆婆,你不能去,楊郎說了,你若是去了,就等於承認他真的是忤逆不孝了,那楊郎就真的沒得救了!」
「我就算豁出這條命,也要求得李家原諒就是……」
韓碧兒眼看自己橫說直說楊氏就是不聽勸,她心思一轉,稍稍向青葉吩咐一句,青葉立即提著裙裾向後院跑去,很快,在楊家內院建起道觀的林道長就出來了。
只見她身著道袍,手拿拂塵,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輕誦一聲無量壽福後說道:「楊居士不必驚慌,貧道剛剛算了一卦,卦象顯示,狀元郎明日必能安然脫困,楊居士此時只須停觀其變即可,若是胡亂施為,反而衝亂天道運數,無量壽福!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楊居士一生行善,禍事縱然上門,也必能逢凶化吉!」
楊氏還真吃她這一套,聽了林道長的話,頓時平靜了許多,上前合什為禮,向林道長細細的詢問起卦象來。
於是呼!林道長玄之又玄地賣弄起自己的道學,把楊氏哄得一愣一愣的,看得韓碧兒在後面偷偷直笑!沒想到家裡養個假女冠,平時多費幾根蘿蔔青菜,關鍵時刻還有這般效用!
韓府書房裡,韓治和呂希績俯趴在軟榻上,等丫環上完藥,用一張薄衿蓋住下身,這才讓等在外面的王國昌進來。
新黨雖然極力清除舊黨在朝中的勢力,但終究不可能全部掃光,真那樣的話,朝中怕得有半數官職出缺,像王國昌這樣中下層的舊黨官員尚有不少。
王國昌一進書房便欣然說道:「二位,太后她老人家已經找到陛下,向陛下言明,若是不嚴懲楊逸這忤逆不孝之徒,太后將自請貶為庶人,此舉一出,陛下就是想護楊逸也不可能了,本官剛剛得到消息,陛下不招李清臣,不招張商英等人商議,卻把吏部尚書許將招到寶文閣,由此可見,二位這次的苦絕不會白受。」
「許將?」韓治輕問一句,臉上也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容。
許將這人是狀元出身,不管新舊兩黨誰當政他都混得不錯,除了他自身挺有能力外,主要是此人左右搖擺不定。
新黨當政,他大政上會附和新黨,但又常會抓住機會為舊黨說幾句話;
舊黨上台,他也如是施為。
此人為官及進諫極有技巧,別人難以抓住他的錯處,數十年來在一場場政治風暴中,許將不但安然無恙,還步步高陞,這樣的人絕不會為楊逸強出頭。
「既然如此,那就請王御史準備下一步行動吧!一但楊逸定罪,立即發動對章惇和李清臣的彈劾,這次咱們證據充分,不信此二獠不倒,若能清除這兩個權奸,大事可定矣!」
韓治越說越興奮,彷彿已經看到了韓家重回朝堂光景。向太后以自請廢為庶人相壓,加上己方準備充分,掌握著大義的名分,此次若是不贏簡直沒天理了!
韓治與呂希績對望一眼,眼中儘是笑意,在呂大防等舊黨要員被遠謫的情況下,他們二人卻力挽狂瀾,一舉倒轉乾坤,將來必成舊黨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這次受些皮肉之苦也值得了。
就在韓治興奮難抑之時,家人來報,說到市井中散佈楊逸忤逆言論的人失蹤了多個,韓治聽了心中微微緊張,很快又放鬆下來,大局將定,這些人現在已經無關緊要,即便被抓去也不見得有什麼大問題。
他只吩咐多派人手查找,便沒將此事放在心上,接著和王國昌、呂希績商議起下一步的行動細節來。
李清臣回到家後,怒不可遏,找到韓老太,平生第一次給了她一個耳光,若不是李憐兒及時拉開,韓老太估計非掉一地牙不可。
「老夫當初怎麼娶了你這個蠢貨,真是家門不幸,你不經我同意,私自將他們逐出李家也就罷了,這對母子哪裡礙著你了?以至讓你去苦苦相逼?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他畢竟是你孫子啊!現在好了,我李家名聲被你弄得臭不可聞,你舒心了吧!滾!你給我滾!滾回你韓家去,我李家容不下你這樣的毒婦!」
李清臣一生清高,極其愛惜名聲,楊逸是他的孫子,本來祖孫倆相繼考中狀元,是一段難得的佳話,李家的門楣可見必能在楊逸身上發揚光大,楊逸對他一直十分尊敬,時間久了這祖孫關係未必不能修補,李清臣一直是這麼想的。
可如今這一切都成了泡影,因為這老太婆的不明事理,一再相逼,不但弄得楊逸臭名遠揚,李家出了這種事情,同樣臭不可聞,這一切比殺了他讓他還難受,李清臣的辭呈已經交上去,禮部掌管天下禮儀,這事簡直是對他這個禮部尚書最辛辣的嘲諷,他還有何顏面留在這個位子上?
韓老太被扇了一個耳光,愣了許久,再經李清臣這一翻斥罵,她終於回過神來,立即嚎啕大哭,開始尋死尋活,其間除了李憐兒左右相勸,李府下人個個噤若寒蟬,竟沒一個敢上來勸阻。
「來人!那兩個煽風點火的惡奴呢!立即以家法嚴懲,打死為止!」
李清臣怒氣難息,把管家叫來,將那兩個到開封府作證的僕婦拉下去,用荊條狠抽,李府之中隨即嚎叫不絕。
「憐兒!不必理她,她要死就讓她去死,這樣的毒婦死了到乾淨!」
「阿翁,阿翁,您消消氣,咱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事咱們慢慢商量……」
「她做了這麼多好事,何嘗與我商量過?她何嘗把自己當是李家人過?滾!滾!滾!讓她滾!」
李清臣越說越氣,忍不住再次給韓老太來了一個巴掌,啪的一聲,韓老太安靜了,不可置信地望著李清臣,李清臣鬚髮具張,像只暴怒的獅子,讓韓老太心肝兒一陣發顫,這麼多年,她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覺!
啪!
又是一個巴掌,李清臣邊打邊怒斥道:「你就是死,也不配進我李家祖墳!有本事你回韓家要塊墳頭去!去啊!」
韓老太不但不敢再哭喊,整個人也開始瑟瑟發抖起來,李清臣這些話比打在臉上的耳光更讓她害怕,嫁入李家幾十年,她從未見到李清臣這麼暴怒過。
年輕時她就一直任性,李清臣從不屑與她計較,更別說動手打她了,所以她一直認為在李家是由她說了算,特別是近十年,李清臣貶謫在外,若大的李家凡事全由她一言而決,沒有人敢頂撞半句,更加深了這種意識。
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李清臣才是一家之主,這個家到底是由李清臣說了算,李清臣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心中也是有底線的。
若是李清臣這個時候真休了她,恐怕韓家也會將她視為最大的恥辱,畢竟年近六旬被休,充分說明韓家教出的、是怎樣的一個好女兒,真那樣,別說去韓家要塊墳頭了,韓家認不認她還兩說呢。
這一刻,韓老太真的怕了!
皇宮裡,康國長公主一聽說楊逸的事,不禁大驚失色,連頭也顧不得梳,吸著繡鞋便往寶文閣跑,宋貴妃聽到動靜追出來時,早沒了她的蹤影,急得宋貴妃也跟著追了出來。
康國長公主連通報也等不得,逕直衝進了寶文閣。
「六哥,六哥,我聽說你要把楊逸發配充軍是不是?你怎麼能這樣!他不是你的左膀右臂嗎?對了,他還在幫你治病呢,你把他發配去充軍了,誰來給六哥你治病?六哥,楊逸他不是那樣的人!你莫聽別人胡說……」
噗的一聲,趙煦忍不住將一口茶噴到康國長公主的裙擺上,殿裡的宮女連忙上來擦拭,康國長公主卻渾然不覺,還在連珠炮地訴求著,那樣子急得都快要去糾趙煦的衣領了。
「停!停停停!四妹!你瞧瞧你現在什麼樣子,堂堂長公主頭不梳髻,衣衫不整,像什麼話?趕緊回去……」
「我不!六哥!你聽我說,楊逸真不是壞人,你想啊,能做出《雁丘詞》這樣情深義重的詩詞,他怎麼可能是忤逆不孝之人呢?我可是聽說了,他們母子倆在杭州時,孤苦伶仃,他侍母致孝,這個狀元還是她為了滿足母親的心願才來考的……」
「嗯?四妹啊!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反正我就知道,我……我恨死那傢伙了,自然要把他的底細打聽清楚,六哥!」
康國長公主自以為能自圓其說了,殊不知害得趙煦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直笑得咳嗽不止。
「六哥,你怎麼這樣,人家跟你說正事呢!反正你不許把他充軍,人家還有賬沒跟他算呢!六哥!求求你了!」
「哈哈哈!我家四妹終於長大了!」趙煦看看她那副亂七八糟的樣子,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正色地說道:「四妹,此事關乎綱理倫常,由不得你任性,而且,你知不知道?楊逸已經與蘇家訂親了。」
「訂親了?」康國長公主心裡突然像被刺了一下,很快就又接著說道:「他訂不訂親與我有什麼關係?反正不許六哥你發配他,人家還有賬沒跟他算呢……」
康國長公主說著說著,不知為什麼,眼淚開始噗噗往下掉,她本就滿頭亂髮,此時看上去更是花容慘淡,聲音也小了下來,那越來越虛弱的樣子,彷彿隨時都會萎靡倒地。
「快,快扶長公主坐下!」
趙煦剛吩咐一聲,向太后卻適時出現在殿門口,身後跟著大群太監宮女,還有嚇得面無人色的宋貴妃。
向太后厲聲喝道:「四娘!你鬧夠沒有?平時見你一副乖巧模樣,沒想到啊!你太令我失望了!來啊!把康國長公主押回宮去,從今天開始禁足半年,不許離開寢宮半步。」
向太后說到這,轉頭對宋貴妃冷哼一聲道:「你倒是教出了個好女兒!都瞧瞧,這像什麼樣子?還嫌我皇家臉面沒丟光嗎?」
宋貴妃嚇得撲通一聲跪倒,惶恐地說道:「請太后責罰!請太后責罰……」
「娘!」
一見自己母親跪地討罪,康國長公主連忙跑過來,要護住自己母親,向太后立即對身邊的宮女喝道:「還不快把長公主拉下去!」
「娘……」康國長公主哭喊著,淒切無比,想上去扶起自己的娘親,幾個宮女卻不由分說把她拉走了。
向太后接著對宋貴妃斥道:「你教女無方,這次就暫且罰你半年用度,若有下次,決不輕饒!」
「謝太后,謝太后!」宋貴妃磕頭不止,滿臉愴惶。
趙煦站在旁邊冷眼旁觀,心裡突然被刺了一下,彷彿看到了另一個女人跪地求饒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