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來到寶文閣,安然落坐後才平靜地問道:「陛下曾聞當年李定之事否?」
李定是王安石的學生,因有才被越級提拔,守舊派對此極為不滿,特別是蘇軾更是妒忌異常,他文才橫溢,而一直默默無聞的李定一下卻竄到了他頭上,蘇軾因此寫詩加以諷刺,同時糾住李定不為母守孝的事大肆攻擊,弄得李定名臭天下。[.]
李定的母親仇氏原是一富戶的小妾,生下佛印和尚後轉嫁給李問為妾,生下李定後再次改嫁郜氏為妾,事過幾十年,仇氏去世時李定便沒有為仇氏守孝,這事被守舊派翻出來大肆炒作,把李定的人品貶得一無是處,以此影射王安石不辨忠奸,任人唯親。
蘇軾在這件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他與佛印和尚過從甚密,從這渠道得知李家**,所以他對李定的攻擊是最熱切的。
當時有一位朱壽昌的人與李定是揚州同鄉,他的生母劉氏是父親朱巽的小妾。朱壽昌3歲時,劉氏被轉嫁給黨姓人家。父親病故後,朱壽昌放棄官位去尋訪劉氏,歷經50年母子相見,從而為蘇東坡攻擊李定提供了另一種類型的道德模範。
蘇東坡讚美朱壽昌的詩句「感君離合我酸辛,此事今無古或聞……西河郡守誰復譏,穎谷封人羞自薦」,就對李定進行了極力的諷刺。因此在後來的『烏台詩獄』中,蘇軾被李定大肆報復,怪誰呢?
總之,李定之事守舊派也是在『孝』字上大做文章,當時神宗皇帝不納舊黨之見,對李定依然重用,章惇舉出這個例子其意不言自明。
趙煦凝重地說道:「然楊逸之事與當初李定之事多有不同,李定之母棄子改嫁,李定不為之守孝倒也說得過去,但楊逸之事……」
「陛下,韓氏曾讓其長孫到杭州正式宣佈李家與楊逸母子再無關係,對楊逸母子的身份拒不承認,既然如此楊逸便算不得李家人,既是兩家人,何來祖孫之說?楊逸孤兒寡母在杭州相依為命,十數年間韓氏勒令長子李樂然不得前往探視,對這母子倆不聞不問,楊逸感母恩深重,侍母至孝,如今別人欺上門去對其母橫加打罵,楊逸豈能眼看自己母親受辱?若是如此,請問陛下,楊逸是孝還是不孝呢?他是應該對拒不承認他們母子身份的韓氏盡孝呢?還是應該對生他養他的楊氏盡孝呢?」
趙煦還在猶豫,章惇的說法看似有道理,但有一點卻是抹殺不了的,從血緣上算韓氏確實是楊逸的祖母,而韓氏與楊氏之間也是婆媳關係,也就是說韓氏對楊氏的打罵屬於情理之中,而楊逸對韓氏的悖逆卻是以下犯上,舊黨只要緊緊抓住這一點,在大義上還是佔著理的。
事情結果如何全在趙煦一念之中,章惇一見趙煦猶豫,頓感不妙,接著說道:「陛下,這事是李家與楊家之間的事,然何李家沒人找楊逸理論,反而由韓治與呂希績出面狀告楊逸呢?」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韓氏既已嫁入李家,就是李家的人了,韓家本無權干涉李家的事,現在韓治越俎代庖,情理上是說不過去的,其目的趙煦也明白,只是對方握著大義的名分,所以明知韓治等人別有用心,趙煦也一時無法可想。
就在這時,向太后突然駕臨寶文閣,趙煦和章惇只得上前拜見,雙方暗戰雖然從未斷過,但表面上趙煦和章惇對向太后還得恭恭敬敬的。
相對來說趙煦已經算是好的了,當初神宗皇帝更為艱難,神宗一心改革,而當時的太皇太后曹氏卻認為祖宗之法不可廢,曹氏是仁宗的皇后,而神宗並非仁宗嫡系,神宗的父親英宗只是仁宗繼子,而且英宗在位幾年就死了,就當時而論,有曹氏在,她完全可以用神宗擅改祖宗成法的理由,聯絡韓琦、文彥博等仁宗舊臣把神宗給廢了。
因此當時神宗皇帝滿懷壯志,卻步步如履薄冰,在曹氏哭訴下,不得不讓王安石罷相,導致新政勢頭幾度受挫,始終未能得到徹底的貫徹和認同。
現在趙煦便沒有了這種顧慮,從英宗起他一這系已歷三帝,成了事實上的皇位正統繼承人,當初神宗對守舊派大臣只能用安撫的辦法,而現在趙煦卻敢於雷厲風行,在施行新政時誰反對就貶謫誰,態度強硬之極,甚至敢於在上次的宣德門事件中,暗暗打了向太后一個耳光,這事換了神宗是絕對不敢做的。
總而言之就是一個大義的名分,趙煦掌握了大義的名分,他就可以隨心所欲,在楊逸一事上也正因為缺少大義的名分,才使得他顧慮重重。
向太后也不就坐,一拂袖便說道:「官家,這個楊逸堂堂新科狀元,竟是這等忤逆不孝之人,這讓我大宋顏面何存?如今這事不但傳得天下皆知,便是這宮中也是議論紛紛,老身連個安生日子都沒了,官家,我知道這個楊逸甚得官家寵信,但此獠如此悖逆不孝,若不嚴懲何以正視聽?何以安天下?難不成讓我大宋成為遼夏等國的笑柄?」
「娘親放心,孩兒正與章相商議如何處理此事。」
「商議?此事還有何好商議?這等大逆不道之人官家若不嚴懲,豈不是告訴天下人我皇家提倡悖逆不孝?若是連綱理倫常都不顧了,官家打算把老身置於何地?老身不如自請廢為庶人算了……」
向太后說著說著傷心難抑,先是掩面抽泣不止,最後竟嚎啕大哭起來,一副悲傷欲絕的樣子,她這話讓趙煦無言以答,向太后表達出來的意思很明白,我也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你能容得下這種忤逆的行為,對我還會客氣嗎?我不如識相點,主動讓開這太后之位算了。
趙煦被動極了,楊逸之事本來他就覺得在大義不佔理,若是向太后再因此自請廢為庶人,趙煦立即就要被天下人唾罵,被青史判定為千古第一昏君;
一旁的章惇見向太后竟以此相逼,濃眉緊鎖,他明白,目前雖然所有矛頭只對準楊逸一個人,但可想而知,楊逸只是一個突破口,一但楊逸罪名成立,這個口子就會被越撕越大,至少自己和李清臣必將被捲入其中。
章惇淡然說道:「太后,楊逸是朝廷官員,此案朝廷自會妥善處理,請太后安心。」
「安心,老身如何安心?若是朝廷政事,老身自不會胡亂插嘴,但這等有悖綱理論常之事,若不嚴懲,教老身如何安心?官家啊!百善孝為先,一個人若是連孝道都不盡,如何指望他盡忠,官家啊!老身別無所求,但求能安然度此殘生,官家難道連這個要求也不能滿足老身嗎?」
向太后句句誅心,趙煦只得表態道:「娘親放心,孩兒一定盡快處理此事!孩兒聽說娘親這兩天身體有所不適,請娘親先回去安心靜養!」
向太后又淒淒切切地哭訴了一下,這才回宮去。
向太后一走,趙煦便說道:「章相先去吧,此事容朕想想。」
「陛下……」
趙煦擺擺手打斷章惇,章惇只得告退。
現在形勢對楊逸越來越不利,這一點楊逸即使身在牢中也是清楚的,但他依然不慌不忙,他迎來第一個探監的人是韓碧兒,韓逸鎮定自若的神態讓韓碧兒頓時找到了主心骨。這回她是真的驚慌失措了,因為這種派係爭鬥她一個小妾根本無力插手,可謂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楊逸給她的任務只有一個,無論如何穩住楊氏,聽說楊逸的事後,楊氏急暈過去了,這也是她為什麼不能來探監的原因,對這個柔弱的娘,楊逸無可奈何,除是讓韓碧兒回去穩住她,別無辦法。
第二個來看他的人是蘇晴,現在滿城的人都將楊逸視察為悖逆不孝之徒,蘇晴這個時候能來看他,沒有做出大難來時各自飛的事,很不錯,見她秀眉深鎖,滿臉擔心,楊逸趁機上前握住她的手,和聲安慰道:「十三娘別擔心,只要你不棄我而去,我就不會有事的。」
「我們既已定下婚約,我豈會再棄你而去,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胡說。」
「什麼時候?大刀架在脖子上我楊逸照樣仰天大笑,你信不信?」
「你,你這人怎麼這樣?就不能正經點嗎?等爹爹回家,我就求他去幫你周旋,你自己不是和章相公素有交情嗎?讓他也幫你去向陛下說說情……」
楊逸突然將食指擋在她的香唇上,蘇晴怔住了,竟沒有躲開,楊逸覺得自己的手指變得敏感異常,每一個神經末梢都傳來無比美好的觸覺。
「娘子別急,更不用讓岳父大人出面,我自有妙計安天下,記住,娘子回去後一定要記得讓岳父大人別摻和進來,這天下唾棄我的人越多,我的計策效果才會更顯著,到時我不但會安然出去,而且我會讓韓、呂兩家十倍百倍的還回來,娘子,請相信你未來的夫君,不是什麼人都能動得了我的。」
「你……」即便是這樣的時刻,蘇晴也禁不住嫣紅滿臉,因為楊逸不但稱呼上越來越過分,手指還在她的嘴唇上滑動起來,好奇的心裡最後戰勝了羞澀,她只稍稍退開便問道:「你有什麼辦法?如今滿城人都在罵你,你有辦法為什麼不早用出來,難道非要弄得自己污名滿天下嗎?」
「到時我連名聲一併翻倍賺回來就是!我保證絕不讓你嫁個大逆不道之人!娘子你可以放心了吧?」
「你胡說,不管別人怎麼看你,咱們既然定下名分,我生是楊家人,死是楊家鬼,此生不渝。」
「娘子如此美麗賢惠,一生怎麼夠,我要生生世世做你的夫君!」
蘇晴終於受不了,拉著抿嘴直笑茗兒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