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微光,四週一片靜寂,富陽離杭州不遠,但卻深入了山區,這等偏僻小城,不像東京那般徹夜燈火輝煌;入夜後不久,富陽城中已是更鼓蕭條,燈息人靜。
只有城東的驛站中,數個燈籠高掛,大門與圍牆四周時有舉著火把的官差巡視,從壽昌押回杭州的二十多個彌勒教要犯就看押在驛站中,何世寬親自坐鎮驛站,從京城帶來的刑部捕快也有半數守在這裡,其他的因驛站無法容納,分散於城中客棧。[.]
時入三更,夜色更濃,幾丈外便看不清人影,就在此時,驛站正面突然有幾個黑衣蒙面人飛快的逼近,兔起鶻落身形快如鬼魅。
「什麼人?膽敢靠近格殺勿論!」驛站中守衛的捕快大喝示警,同時長刀出鞘,嚴陣以待,有的已經迎著黑影撲了出來。
前面數人剛剛戰在一起,驛站左右兩邊便飛進二三十包東西,觸地即炸,一團團火光爆起之後,濃烈的白煙瀰漫而起,辛辣嗆人,剛剛披衣衝出的何世寬被嗆得眼淚直流,他大聲地喊道:「不要慌!守住人犯!守住人犯!」
驛站裡這些都是刑部幹吏,處變不亂,一部分緊緊護在何世寬身邊,一部分提著刀槍迅速退守左邊關押人犯的廂房,二三十個蒙臉人從四面迅捷的躍入驛站,刀光寒映,一言不發的就沖左邊廂房殺去。
數十捕快猝不及防之下,許多人被濃煙薰得淚水橫流,兩眼難睜,不免吃了大虧,但他們畢竟是經驗老到之人,此時三三兩兩守望相助,與衝進的蒙面人戰得難解難分。
與此同時,城中各處火光四起,一片大亂,有人在喊山匪殺進城來了,有人說軍中士卒叛亂,不一是足,驚慌失措的百姓不辨真假,在火光中哭爹喊娘,四處亂竄……
驛站中的戰況激烈無比,蒙面人武功大多不及留守的捕快,死傷很重,若不是捕快被薰得兩眼紅腫,視物不便,他們更慘;另一方面蒙面人也有自己的殺手鑭,他們有種小竹筒,一按機關能射出數根細針,針上有毒,許多捕快就是倒在這種飛針之下。
李湘弦帶著最後幾個人躍上屋頂,從屋頂破瓦而下,入室後才發現除了囚犯,尚有捕快守在房中,她降落到一半,便有殺光繚繞腳下,來勢快若奔雷!李湘弦左手一蕩繩子,擰腰橫蕩,險險避過這一刀,矯健地躍出一丈遠。
啪的一聲,屋頂上扔下一個火把,屋中情形頓時一目瞭然,二十多個犯人被分別關在一個個牢籠中,手腳戴著枷鎖,蓬頭散髮,神色萎靡!
「爹!娘……」李湘弦喊到一半,逼人的刀光再次劈來,她飛身而退,身體輕盈如風中柳絮,手中寶劍斜刺而出,角度刁鑽,快如閃電,噗的一聲,捕快的右臂鮮血噴湧,大刀啷當落地。
屋頂的幾個蒙面人也沿著繩索迅速滑落,與幾個捕快戰在一起,左邊角落裡的一個女囚此時微弱地喊道:「仙兒,別管我們,這裡守衛森嚴,你快走……」
這一聲雖然微弱,聽在李湘弦耳裡卻不啻於炸雷,她撇下受傷的捕快,飛身向角落撲去:「娘,你沒事吧!娘,我來救你們了!」
手臂粗的牢籠被李湘弦用寶劍劈開,但手腳上的鎖鏈她卻一時斬不斷,只得先將自己的娘親拉了出來。
「仙兒,不要管我們,我們走不動了,你快逃,再晚……」
「娘,你等著!」
說話間,李湘弦又劈開傍邊幾個牢籠,但她爹爹與兩個叔叔傷得更重,連說話都困難,看著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幾個至親之人,李湘弦眼淚禁不住往下直流,就在此時,又有七八個捕快衝進屋來,有的衝向李湘弦帶來的幾個同伴,有的往她這邊衝過來。
「邪教匪人,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刀光隨著人聲逼近,李湘弦奮起還擊,與三個捕快戰在一起,她的劍舞絕非只是用於觀賞,此刻劍勢快捷如電,又輕靈如風,招招攻人必守而每個動作又充滿了美感,彷彿一隻花間飛舞的彩蝶。
三個粗壯的捕快竟反被她逼連連後退,但隨著衝進來的捕快不斷增多,李湘弦越來越吃緊,形勢變得岌岌可危。
「仙兒!快走,好好活下去……」
呯的一聲,那戴著鎖鏈的婦人竟一頭撞在石壁上,血肉模糊,其他三個男的愕然一瞬,也紛紛用盡全身力氣,一頭撞在石壁上,他們早已不堪折磨,但求一死,而此刻他們都明白,他們不死,李湘弦就不會丟下他們,最後的結果只會是大家一起死。
「爹!娘!啊……」李湘弦慘叫一聲,不顧一切的撲到父母身邊,淚雨紛飛,肝腸寸寸斷裂,圍攻她的捕快見到這慘烈的一幕,也不禁紛紛停下手來,誰沒有個妻兒老小,看著李湘弦抱著自己爹娘的屍體,淒慘嚎哭,像個無助的孩子,即使雙方是敵對立場,也不免心生慼慼!
餘下的兩個蒙臉上趁此機會,衝到李湘弦身邊,不顧她反抗,架著哭成淚人的李湘弦飛逃出去,屋裡的捕快不知為何,只是虛張聲勢,竟沒有拚死攔截。
趙煦用楊逸開的方子,這事還處在高度保密之中,御藥局的幾個御醫都被下了封口令,從抓藥到熬藥,各個環節都由劉瑗等人親自監督,防範極為森嚴。
平時皇帝飲食也有太監試菜,若是趙煦無病,太監吃了沒事的飲食就算安全了;但現在不同,只要更改一下藥物,健康的人吃了沒事,但趙煦吃了卻很可能導致病情惡化,甚至迅速死亡,用人根本測試不出來。
如今趙煦膝下無子,病情又如此嚴重,誰能保證有人起別樣的心思?這皇宮之中其實是天下最凶險的地方,處處暗藏殺機,稍有不慎就算貴為皇帝,也難防無處不在的暗算。
楊逸每三天兼一天起居舍人的差事,若是安排得太緊湊,反而容易惹人疑心,寶文閣裡,楊逸靜靜的給趙煦把完脈,焦守便忍不住上來問道:「楊舍人,這用藥三天了,官家龍體可有好轉!」
楊逸點點頭說道:「從脈象看,陛下脈膊比前幾天有力些,也漸漸趨於平穩,這是好現象,至少說明現在用的方子是對症的,但肺結核屬於慢性病,醫治起來也需要長期調理,幾天時間是不可能有太明顯的效果的,還望陛下不要著急。」
楊逸現在的樣子很淡泊儒雅,但趙煦對他瞭解已很深,知道這淡泊儒雅的形象下掩藏著一顆強悍的心,趙煦是剛毅的人,所以對章惇和楊逸的這種果決的性格非常欣賞;
只有這樣的人才足以委以重任,他微笑著說道:「朕的身子朕自己明白,楊卿不必過多顧慮,按照你的判斷用藥就是,這兩天,朕這咳嗽的毛病緩解了些,夜裡盜汗也輕了不少!」
趙煦不咳嗽時,除了臉色灰暗些,幾乎看不出他身患重病,他堅強地支撐著,努力保持著自己身為帝王的尊嚴,絕不多作無謂有呻吟,楊逸在原來的藥方上添加了兩味藥,停筆說道:「多謝陛下理解,據臣研究所得,這肺結核是能空氣或者吐沫等傳染的,那些體質差的人若是過多與陛下接觸,很容易被傳染,所以,臣建議陛下在身體康復之前,盡量少接觸家人,以免更多的人染上此症。」
「果真?」
「臣豈敢妄言!」
此事楊逸原先沒說,是因為考慮到趙煦的感受,現在說出來,是出於安全考慮,趙煦接觸宮中的人越少,安全上就越容易防範。
趙煦聽了很重視,立即吩咐下去,還特別交待了不讓福慶公主接近自己身邊來,他現在就福慶一個女兒,還是非常疼愛的。
「太后駕到!」
就在這時,寶文閣外傳來太監長長的唱喏,隨即就見向太后帶著太監宮女走進來,她四十來歲年紀,頭帽鳳冠,身著紫色鑲花鳳袍,盡顯雍容華貴,進門就問道:「官家身子可好些了?」
「孩兒拜見娘親!多謝娘親掛掛念,孩兒身子已經大好!」
「官家快免禮!」
楊逸在一旁聽著倆人對答,感覺有些彆扭,向太后並不是趙煦的親娘,但她是神宗皇帝的正宮皇后,按規矩無論哪個嬪妃生了兒女,都得叫向太后做娘,這種規矩讓楊逸這個穿越者有些不適。
向太后剛剛想走上前去,趙煦便開口說道:「娘親請勿近前來,孩兒這病會傳染,今後若無要事,娘親請盡少來孩兒這殿中,等孩兒康復之後再去向娘親請安賠罪。」
向太后聽了非常不悅,立即反問道:「這是誰說的?官家這病也不是一兩天了,以前怎麼沒聽御醫提起此事?」
楊逸感覺要糟,果然見向太后臉色一沉,接著冷聲說道:「來人啊,去問問那幫御醫,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胡言亂語,挑撥我們母子感情!」
向太后的曾祖父是前宰相向敏中,出身顯貴,加上這些年從皇后到太后,久居上位,自有一股凜然的威儀,她這一怒,殿中頓時個個噤若寒蟬。
而此時趙煦輕咳兩聲,淡淡地說道:「娘親不必大動干戈了,沒有人要離間我們母子感情,此事也並非針對娘親一個人,福慶她們我也剛剛吩咐下去,娘親適時而來,未及提前告知而已。」
「我不信這些,就算真會傳染,官家有恙在身,我這個做娘的又豈能置若罔聞?你!是什麼人?」
向太后突然轉向楊逸問道,語氣更為不善!
「微臣起居舍人楊逸拜見太后!」
「我站著,你坐著,你就是這麼拜見我的?官家,這是何故?我大宋難不成沒人了嗎?為何讓一個殘廢來侍候左右,這豈非有失朝廷體統,掃盡我皇家臉面?」
楊逸眉頭一蹙,他真懷疑向太后是來探病的,還是來搗亂的,此時他更不可能起身了,就在輪椅上躬身一揖道:「太后若是對臣不滿,儘管責罰臣就是,但是陛下龍體關係到國家社稷,如今有恙在身正需要安心靜養,太后在此大發雷霆殊為不妥,臣斗膽奉勸太后以陛下為重,暫息雷霆之怒,還陛下一個清靜的所在;
且,臣乃通過科舉正途出身的官員,並非內臣,此翻出任起居舍人,有吏部正式備案行文,來此錄起居注乃臣的職責所在,太后對臣這般橫加喝斥,傳揚出去,難免會讓朝野誤以為太后在干政,請太后三思。」
若是在別的朝代,楊逸如此忤逆向太后,甚至語含責備之意,怕是不砍頭也要下大獄,但這是宋朝,一個士大夫敢於向皇帝臉上噴口水的朝代,他這話雖然讓向太后怒火中燒,但卻有理有據,所以楊逸並不懼她!
「好好好!」向太后滿腔憤慨,一時卻無言以對,冷冷地掃了楊逸一眼,回頭對趙煦說道:「那官家就安心靜養吧,我這做娘的就不打擾了!」
說完她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趙煦沉默了許多,突然說道:「楊逸,你可知罪?」
「陛下,臣不知罪從何來,陛下是我大宋皇帝,陛下的尊嚴代表著我大宋的尊嚴,維護陛下的尊嚴是我等做臣子的本分,而且,太后行為確有不妥之處,為人臣子者,自應盡到自己的本分忠言進諫,雖然逆耳,在所不惜!」
趙煦突然一笑,說道:「行了,少在朕面前表現你的忠心,方纔還沒表現夠嗎?」
「非也!若是陛下行為欠妥,臣一樣會冒死進諫,並無不同,若是陛下視臣方纔的舉動為獻媚,那陛下您就錯了!」
「你!哈哈…….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