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娥的孩子喝下法端的符水後,病情竟真的大好了,加上聽宣夫人燕氏不斷的在耳邊講述法端的傳奇事跡,讓孟月娥對道教更多了幾份敬畏,信奉之心也虔誠了許多,這天她冒著雨來到上清宮,準備給上清宮捐獻一筆香油錢,同時當面向法端致謝。
法端手拿拂塵,與孟月娥走到一道迴廊,迴廊外掛著一道道雨線,明淨晶瑩,法端將孟月娥引到一間居士室後,奉上香茗。[.]
兩人隔桌落坐,法端輕宣一聲道號說道:「風雨瀟瀟,孟居士實在不必專程趕過來致謝,積德行善本是我道家要義,貧道不過是做了自己應做之事而已。」
法端女冠那種謙和淡泊的樣子,讓孟月娥覺得十分親切,她真誠地說道:「這次多虧了法端道長,我兒才能轉危為安,不瞞法端道長,我自幼研習醫術,以前還不怎麼相信符錄能治病,現在才知道自己乃是坐井觀天,今後還望法端道長多多點化!」
法端又宣了一聲無量壽福才說道:「道家學說,含天地造化,法於陰陽,能窺一斑者已是不容易,孟居士未入道門,不解道家精義,以前不信也不足為怪!」
窗外雨絲綿綿,兩人就在靜室之中細談了起來,法端的話高深莫測,孟月娥越聽越覺得自己淺薄無知,法端為了證實自己所言不虛,期間還給孟月娥施展了一次法術。
她將一個茶杯置於桌面上,輕聲念了一幾句術語,然後將右手伸到桌子下邊,神奇的一幕出現了,隨著她的手掌在桌子下移動,桌面上的茶杯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跟著緩緩移動起來,而且十分平穩,杯中茶水連輕微的動盪也沒有。
孟月娥看得目瞪口呆,對法端這回是徹底的信服了。
「道長法力無邊,我今日算是長見識了!」
「無量壽福,孟居士與我道家有緣,貧道才略施小術,讓孟居士一觀!世人對我道家法術多有不解,有些人甚至認為此乃歪門邪道,其實,我道家崇尚道法自然,修心積德,豈有害人之心!相反,這些道術其實都可以替凡俗之人消災解難,渡厄化劫,比如有夫妻不和者,喝下我們的符水,就能讓夫君回心轉意,感情和好如初,凡此種種,不一是足!」
孟月娥對法端已經深信不疑,聽了這話心中一動!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的妹妹來,妹妹剛入宮時,與官家的感情很好,夫妻恩愛,但現在時過兩年之後,官家已經很少來妹妹的寢宮,而后妃劉婕妤仗著官家的寵愛,對妹妹這個皇后越來越不敬!
這皇宮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妹妹出身小戶人家,加上性格內向,也不知道如何運用自己作為皇后的權力打壓別人,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官家的感情,但現在,這唯一的依靠也沒有了,那皇后的位子不知多少人在窺伺著,孟月娥為此擔心不已,生怕妹妹有個不測!而妹妹是整個孟家的依持,沒有了她,孟家的風光也必將隨之逝去。
「道長的符錄真的能讓男人回心轉意?」
一聽孟月娥這話,法端心裡一陣暗喜,終於,魚兒要上鉤了!
上清宮的另一邊,兩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已經交談了許久,話題也已轉到了朝廷的稅賦徭役上,亭外的雨水點點酒在池塘的水面上,濺起一圈圈細碎的漣漪,垂柳沐浴在煙雨中,身姿阿娜如水邊的少女。
楊逸喝了口茶接著說道:「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大宋城鄉之間的反差越來越大,城中越來越繁華,商業及手工作坊之發達是歷朝歷代所不能比擬的;而鄉下農戶卻越來越凋敝,許多百姓都是家無恆產,衣不遮體。
我大宋的土地兼併問題比歷朝歷代都要嚴重,加上繁重的稅役,使大量鄉下百姓不得不逃亡,許多人逃入城中,變成城中小販,或僱傭於城中商行、作坊,這也是我大宋市井極為繁華的一個主要因素;但城中所能接納的百姓數量總是有限的,超出了這個量,其餘的百姓就只能流落無依,最後化為亂民。而造成上述種種現象,可以說正是朝廷的政策及賦役造成的。」
趙煦聽了沒有立即表態,思索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大宋的稅法是繼承前唐的兩稅法,前唐的問題是外重內輕的軍政政策失當,造成了地方割據,與兩稅法關係不大!」
楊逸笑了笑說道:「先不論兩稅法好壞,問題在於我大宋除了正稅之外,立國一百多年來,又先後附加了許多雜稅,例如丁口稅、牛皮稅、鹽稅、曲稅、進際稅、農具稅、義倉稅等等,還有和買、和糴、支移、折變、頭子錢等等也變相成為了雜稅,這些雜稅徵收混亂,各地不一,但總體而言,現在這些雜稅全部加起來往往達到正稅的兩三倍;
而稅種越繁雜,地方官員及稅吏剝削的途徑與手段就越多,也因為繁雜混亂,地方官吏更容易隱瞞、截留,這也是為什麼百姓負擔著越來越沉重的賦稅,而朝廷收上來的稅銀卻越來越少的原因之一。」
不算不知道,細算起來不禁讓趙煦眉頭緊蹙起來,光楊逸算出來的雜稅就有十幾種,趙煦雖然長在深宮,但九年來的冷眼旁觀,不但對各種政務已極為熟悉,同時也讓他習慣了獨立思考,別人說什麼,通常他都會先在心裡消化一下。
有些東西不用去切實查證,也能得出正確的結論,比如楊逸說的稅種越繁雜混亂,官吏就越容易隱瞞截留稅款,這根本就是一個常識問題,勿庸置疑;
大宋的冗官、冗兵、冗費這三冗問題已極其嚴重,幾乎讓朝廷喘不過氣來,若是按照楊逸試卷上所說,統一賦役,那麼對冗官與冗費這兩點是很有補益的。
等趙煦想了一下,楊逸才接著說道:「隨著大宋土地兼併越來越劇烈,地權高度集中,加以官紳包攬、大戶詭寄、徭役日重、農民逃徙,裡甲戶丁和田額已多不實,稅收也在不斷減少;
地方官員為了應付朝廷定下的稅額,只得將那些包攬、詭寄、逃徙的稅額轉嫁到剩餘的田地和農戶身上,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稅賦不斷加重,逃亡的百姓就不斷增多,反過來,逃亡的百姓越多,轉嫁到剩餘百姓身上的賦稅就越重,他們遲早也不得不逃亡;
按這個情形發展下去,到最後,田地將全部集中在官僚、豪紳、胥吏、地主這些形勢戶身上,或是變成寺廟田產或隱田,最終導致朝廷的稅收日漸縮減,最終枯竭。」
楊逸說的這些大體上趙煦也是知道的,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否解決又是一回事,趙煦思緒萬千,望了望楊逸說道:「這就是你提出統一賦役,將賦役歸於地,計田徵收的原因?」
楊逸灑脫一笑說道:「我提出的辦法,其實只能解決一部分問題,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最終田地還是會不斷的向那些形勢戶手裡集中,朝廷的賦稅依然會不斷減少,這是必然的趨勢,要想撤底解決問題,那麼需要當今陛下有一顆勇敢的心,堅忍不拔的精神,敢為天下先!」
說到這裡,楊逸端起茶來細汲了一口,才接著道:「過了,呵呵,在下如今只是一個囚徒,關於這些大政,陛下自的決斷,朝中自有能臣輔佐,今日在下信口開河,還望兄台不要當真!」
誰知趙煦突然冒出一句:「我聽說楊賢弟這囚徒做得還挺愜意,似乎有些樂不思蜀是吧!」
「哈哈哈!兄台說笑了,在下被人陷害,當時實在是忍不下那股窩囊氣,衝動是魔鬼啊!」
趙煦也跟著輕笑起來,一陣風來,捲入幾滴雨絲飄到他的身上,細心的焦守立即移步上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上風口,池中偶爾有錦鯉躍出水面,泛起一片白色的水花,岸邊草色青青,映著遠處朦朧的殿宇,如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這一切讓人心情也變得寧靜安適起來。
「也難怪章相會以小友稱呼楊賢弟,今日楊賢弟所言確實發人深省,聽了教人受益良多!」
「其實知道這些問題的,絕不只是下在一人,有些人不說,是因為他們知道說出來會得罪太多人,有的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有的是因為他們覺得說出來也改變不了什麼!
所以說,要想改變大宋的種種弊端,首先還是要改變這些人的觀念,再好的法令,也需要有人去實施,若是實施的人都抱著守舊的思想,一切變法都成了笑話。
可惜了,先帝與王荊公花費了一生心血,三捨法、貢舉法都是要從根本上改變讀書人的觀念,可惜才初見成效便被廢除了!常言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朝廷培養人才,必須要有連貫性,否則就像現在,一切又幾乎回到了先帝改革之前的樣子,這次科舉考試的結果,就是最好的證明。」
楊逸的話,再一次勾起了趙煦心中的恨事,他對自己的父親有著無比的崇拜,父親一生的功業他一心想去繼承和發展!
然而九年來,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父親一生的心血被人一點一點的毀掉,最後,如蘇轍之流還把毀掉這一切的罪名強加到了他頭上,想到這些,趙煦的目光不禁露出幾分寒意,彷彿亭外的料峭春寒。
楊逸說需要他有一顆勇敢的心,堅忍不拔的精神,趙煦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形勢之家與寺觀不用納稅,當田地大都集中到了他們手上,朝廷還找誰收稅去?
而楊逸剛才雖然沒有直接點明,但無疑是讓趙煦對這些特權階層下手,統一稅賦後,將稅賦歸於田畝,只為田不認人,這樣一來,不管田地轉到誰的手中,朝廷的賦稅都不會減少,同時利益攤薄之後,這些形勢之家對土地兼併的熱情也自然會減下來。
今天楊逸說話間雲淡風輕,卻拋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命道,這一但實施,便要將天下官紳都得罪完了啊!趙煦最後忍不住深深望了楊逸一眼,彷彿間,趙煦感覺楊逸就一柄出鞘的寶劍,劍氣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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