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12
等順利將俊逸公子與青衫劍客送到聽海閣前之後,草狗轉身繞過疊山,進了隱士閣。
此刻隱士閣中恍若搬山一般,只是一夜之間,便就多了書冊幾近萬卷,這萬卷書冊並未分門別類,安置妥當。只是整齊堆疊成一座小山般,矗立在草狗面前。而按著西涼王的意思,草狗讀書當只能自上而下,籠統而讀。只因如此,草狗常常才讀完一半的《太玄經》,便就再難找到下半卷,只能抄起一本《無極拳譜》看下去。
如此讀書,恰好比韓魁所說,在一張白紙之上同時施墨,無形之中消弭了先入為主的弊端,對各家學說再無偏頗只說,最是契合天道。
幾家學問交融並濟,交互對草狗的眼界思想帶來衝擊。而草狗卻可自在的**於外界,不偏好,不獨斥,作冷眼旁觀之態。隨心所欲的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當真是瀟灑飄逸,當真是做天大的學問。
然而此刻的草狗對這天大的好處卻是渾然不覺,只是覺著如此讀書沒有半點趣味,只一心想著速速將此些書籍記下。
外界風雪再濃,似乎都無關東苑春色痛癢。俊逸公子賞著東苑如春景色,竟是寒意也無。
聽海閣內岳三位於主座,朱姓公子照著岳三的意思,逾了祖制,竟是得以於岳三左手處坐下。
青衫劍客就垂首立在聽海閣外,距離岳三不過十步距離,手中那柄制式奇異的油紙雨傘也未被收去。
岳三坐在聽海閣中,只是掃了至少有問鼎七品實力的劍客一眼,再無其他表示。此等氣度落在俊逸公子眼中,不由得又是幾分感歎。
正對聽海閣,有一累石台,平日裡用作歌舞之用。此刻累石台上端坐一名清伶,手持琵琶,彈唱激越。因是以涼州口音唱詞,俊逸公子也是連蒙帶猜將詞意弄清了個大概。
「少時欲成君王願,老去方戀離家年。纖纖思念亂如線,黃沙漠漠遠人間。來夢隱顯路萬千,泱泱國土何為邊?金戈鐵馬血當先,白鬢愁紋改夕顏。只因未逢末路,罷淚強問天!……」
整片詞文足有兩百餘言,以古樂府的詞韻,操著濃郁的涼州口音悠悠彈唱而出,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詞曲本無名,也不知是誰所寫,機緣巧合之下被恰封疆裂土,受封西涼王的岳三偶得,一詞道盡岳三半生萬千辛酸,西涼王府東苑落成當天,岳三擺開一張,請樂師三百,歌伶百二十於城門歌舞,儀仗氣度恢弘不似凡響。由此,此詞曲半夜成名,流傳於涼地,甚至一度傳進了先皇耳中。念及此處的俊逸公子哥心中欽贊岳三一聲好手段,難不成西涼王岳三今日也要以此一曲表明心意麼?難道先皇幾次三番幾欲削藩的舉動都沒能將岳三觸怒?
「義父有心邀西涼王於金陵一會。」俊逸公子試探著開口,說話時雖然目不斜視,餘光卻死死盯著岳三的一舉一動。
「金陵?」岳三不動聲色,反問一句。
「若是義父推斷不錯,不出三年,燕王府便就要從燕地遷往南都。」俊逸公子語氣輕鬆,然而心裡卻很是有些忐忑。
「北國風光雖不比南國風流,卻是另有優勝,何至於要有常住金陵的念頭。」岳三故作糊塗語,敷衍回道。
「非燕王之所願,只是當今聖上,實是聖意難測。」俊逸公子知道岳三在玩什麼花樣,卻偏偏奈何不了岳三半分。
「秦晉何意?」西涼王又將秦晉二王牽扯出來。
「義父只欲知西涼王爺何意?」俊逸公子此次西涼之行,果然是有備而來,見迂迴說話不見半點成效,當下也不再拐彎抹角,直奔主題。
岳三輕笑,舉杯以示品茶。
「若西涼王不願出手相救,義父此次南行,凶多吉少。」俊逸公子說道此處,面露蒼涼。
「皆為皇室宗親,想來不至於骨肉相殘。再者說了,燕王並非倉促入京,一切準備妥帖,想來不至於走到你所說的那一步。今日見賢侄,已是違了祖制,來日我再入京面聖,這是置聖上於何地?又置至先皇於何地?」岳三說話間,手指輕扣桌面,思量片刻之後卻是開口再說一句。「燕王還有何交待,不如一齊說出來,西涼王府之中,不怕隔牆有耳。」
俊逸公子一愣,忙不迭從袖中取出密信一份。岳三接過密信,並未打開,而是饒有興致的問了俊逸公子一句。「賢侄今年多大年紀了?」
俊逸公子卻是沒想肅殺氣氛如此濃郁的時分,岳三居然還有興致詢問自己年紀,當下只是一愣,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回到:「已至及冠的年紀了。」
岳三笑著將密信收入袖中,並沒有當即打開一看的意思,反而有些悵然的說道:「你娘親,乃是有情有意之人,你爹卻不是個東西。」
「王爺!」俊逸公子卻是沒想岳三竟會如此直言不諱,當下惱怒之外,更多的卻是驚懼。
「你有耐心是好事,沉穩如你爹,但卻少了些銳氣。你心中難道就沒有半點記恨你爹的意思?敢怒不敢言是一碼事,連在心裡有怒的心念都不敢有,那又是另外一碼子事情了!你想想你娘當年為了保住你,連命都不要了,你如今的作態,可對得起你娘親。你父王的野心,你知我知,可你的心性,能否為燕王府扛起中興之任?就算你覺得你可以,可你爹卻是不覺得。要不然如今你也不會只是你爹名義上的一位義子而已了,可燕王的義子與我岳三的義子又不一樣。你且仔細想想,燕王府除你之外還有幾位名正言順的世子殿下?再想想那有徐達做外公的燕世子?你爹差你來西涼,明面上是做說客,可你不過一名童子?可當得起這說客二字?你身後這位劍客,比之古柯如何?燕王將這劍客安插到你身邊,不過只是為了保你安然到達西涼而已。到了西涼之後,燕王會指望你能說動我往南都一行?想來是不會了。你的作用,想來已經在此信之中說清楚了,不過一名質子而。虎毒不食子,生於帝王家,就注定要兇猛更甚於虎啊!你以為忍得此番屈辱就一定會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時日,錯了!大錯特錯!你若是沒有燕王的心性,又豈能入得了燕王的眼?若是沒法子入得了燕王的眼,你如何坐那名正言順的朱高燧,而不是幼殤的朱高爔。」
俊逸公子聽完岳三此番話語,週身一顫。
岳三也不看他,只是將之前俊逸公子遞交的密信取出來,丟到本該名為朱高燧的俊逸公子面前。「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俊逸公子正襟危坐,目露遲疑。岳三也不心急,只是頗有興致的看著立在亭外,沉默不語的驕奴兒。
俊逸公子似乎終於鼓足勇氣,將密信拿起。一番吐氣之後,俊逸公子卻又將那密信丟在案上,黯然歎息。「不用看了,侄兒心中明白。」
岳三輕輕抬頭,微微搖頭,暗道一句。「如你娘親一般,都是多情之人,關鍵時刻總少了那麼一點果決。若不是念及你娘親當年的恩惠,你的死活與我何關,我又豈能與你說這些話。」
「唇亡齒寒,義父這一行南去若是回不來了,我還能爭些什麼呢?」俊逸公子神態三分落寞。
「你有爭奪之心,那咱們可就還有的談!」西涼王將目光自驕奴兒身上收回來,繼續看向俊逸公子。
「還請西涼王先將驕奴兒拿下。」俊逸公子閉眼,睜眼,驀地開口。
岳三哈哈一笑,拍案而起!「這才是朱家的大好男兒!這驕奴兒乃是徐家豢養的三大死士之一,徐家那女子當年看似與你娘親情同姐妹,然而你娘親之死,卻是與她脫不了干係。」
笑聲起,暗哨動。
於東南方生劍意。驕奴兒不發一語,猛然睜眼。
油紙傘一開一合,驕奴兒身形未動,油紙傘上劍氣璀璨而生,氣勢比之修羅劍上奔騰的墨龍不差絲毫,只如長虹貫日。
只是眨眼功夫,兩名灰袍老者便就擋在了岳三與俊逸公子身前。
「速戰速決,莫要毀了我東苑草木。」岳三無動於衷的繼續喝茶,俊逸公子起身將折扇收攏,插在腰際,為岳三添茶。
金光四起,六尊金人從天而降。俊逸公子遙遙看向那若天神將一般的金人,有些震駭的微微睜開雙唇。十二金甲將,盡出其六!不僅如此,傳說中的這十二金甲將,居然並非全然是十二名修煉金遁術趨近大成的高人。至少,此六尊便就不是!
「道統正宗莫過於太虛,紫陽二觀。紫陽觀近些年出了一個大天師方遠豐,聲名穩穩壓制住了太虛觀,不過太虛觀此番得了陸壓這般百年難得一遇的修道奇才,日後二十年能否後來居上也是猶未可知的事情。但不管如此,此二家在符菉丹藥之上的造詣確實是各有千秋,難分上下。紫陽宗一手為先皇調製的六百大漢將軍,皆是一騎當千的猛士,名震江湖。而太虛觀早些年送與本王的這六件天魔甲,名聲雖然不顯,但威力卻是還要強上數籌。若是正面對戰,本王有信心只憑著六尊天神將,便幾乎可破盡那六百大漢將軍。」
草狗在隱士閣聽聞了外頭震天的打鬥聲,趕緊起身,跑出了隱士閣。只見六道金芒沖天而起,大戰烽煙之中,隱隱有紫氣東來。
「這可是天魔甲?」草狗自言自語,急忙轉身,憑著記憶,迅速自書堆之中,找尋著尚未看完的下半卷《天師符》。
以玄鐵打造,輔以水雲火暈松紋沙形的古篆符菉,五行相生,方可成就金剛不壞,意入道玄的天魔甲。而太虛觀符菉道與紫陽宗不同便在於注重以氣運相連,一氣有則活,一起無則死。若能一氣有則活,那此些天魔甲變就如同得了黃紫氣運一般,一躍可如問鼎。此番氣運一重覆一重,一重多,問鼎境則一品高。
「你可是在找這卷古籍?」草狗埋頭翻書之時,卻見眼前突地多了一隻蒼白乾瘦的手。這隻手上握著的正是那下半卷《天師符》。草狗抬起頭,卻見來人一身灰布長衫,身材瘦削,面容枯槁,雙目卻是炯炯,腰背挺拔如一桿長槍,一頭白髮隨意束在背後。一臉生人勿近的長相。然而氣態卻是傲然如劍鋒,氣場甚至不輸西涼王爺半分,來人正是天機子韓魁。
「你是?」草狗從未見過韓魁,自然是認不出來。但草狗只見來人的此番氣度便隱隱覺得此人身份定然頗高。
「且是看出了那六名金甲金人乃是天魔甲?」韓魁輕聲和氣問道。
「真是天魔甲麼?金光燦爛可是第七重的天魔甲了!」草狗不可思議問了一句。
「問鼎七品不假。」韓魁肯定。
「太虛符菉一重複一重,最多可達九重天象。可《天師符》上明言,此種制甲之方早已斷了傳承,莫說是九重天甲絕了真跡,便是七重金甲也決計是造不出來。」草狗晃了晃自長衫客手中接過的古籍。
「卻是斷了傳承,太虛觀如今能畫出四重氣象便就很是了不起了。」韓魁頗為可惜的點點頭。
「那這六尊天魔甲是如何而來?」草狗興趣極濃。
「那六尊天魔甲確實是太虛觀上任掌教所制,以那位老天師的驚才絕艷,傾盡畢生之力不過刻畫太虛符菉五重半。送至西涼王府之後,西涼王府之中精於符菉道的高人盡出,又在那五重半太虛符菉之上添加了兩塊接地引起九宮符,補足了那最後半重太虛符菉,那接地引起九宮符出自《引氣決》,若是有興趣,可以去看上一看。而後,又有武當山和茅山的道人獻出兩教上乘符菉,六尊天魔甲形意又上半品。接著六尊天魔甲被送至天龍寺,以佛宗手印鎮壓幾家符菉相沖的邪氣,最後由出自天機谷的韓魁將一干符菉以天機線鎖住,七重氣象得以保全,藏於西海蘊養十年,方才大成。西涼王幾乎傾盡沙場縱橫二十年的積累方才造出這六尊七重天魔甲。乃是當世幾不可見的手筆。」韓魁將這六尊天魔甲來歷娓娓道來,一絲不苟,草狗聽完,臉上震撼之色濃郁欲滴。最後喃喃一歎。
「是小的坐井觀天了,沒想一具天魔甲便就會有如此之大的學問。」草狗撓頭。「書中所云,飽覽群書便可知天下事。當真是聖人誤我啊!」
「聽聞五公子不日就將出門遊歷,五千里路雲和月走完,再回王府時,五公子的學問便可扶搖而上,再升三品。」韓魁伸出三根指頭。
「學問也有品秩?」草狗驚奇問道。
「可不就有!」韓魁呵呵點頭。
「也分五境?」草狗追問,總是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氣勢。
「若是學問做進天象,也可一步登仙!」韓魁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
「當真?」
「當真!這書中不僅有顏如玉,黃金屋,可還有長生訣。以法證道本該就是仙道最正統,唯有心與天道合,方能言出法隨。現如今,讀書只為功利,天下士子只識八股,再難有劉伯溫,李善長這樣可稱作仙人的讀書人物了。」韓魁默然一歎。「仙人之道,不知何時竟是走上了以力證道的坎途。」
「那依先生看,小的學問如今可算是幾品?此生有望入天像麼?」草狗不知為何,總覺得眼前這枯槁先生的話語很是叫人信服。
「如今五公子的學問不過初窺,九品以上,八品以下而已。然而五公子天賦異稟,來日前途不可估量,便是一步入天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韓魁實話實說。草狗掰開手指輕算,五千里路走完,自己可就是將近五品了?
「如今廟堂,便是有四品學問,也足夠縱橫捭闔的了。」韓魁給草狗鼓氣。
「去廟堂作甚?」草狗疑惑問了一句。
「五少爺就不想封侯拜相,光宗耀祖?」韓魁詫異道。
「我不知祖上是誰人,如何光宗耀祖?」草狗愣神道。
「西涼王可不就要做你的義父?」韓魁提示道。
「這天下還能有比西涼王大的官兒?還是做仙人能給王爺漲臉面!」草狗恍然大悟,而後歡愉說道。
韓魁一愣,苦笑一聲,今日一番指點,倒不好說是對是錯了!當下只是輕笑著,負手出了隱士閣,草狗見韓魁輕笑著走遠,這才想起來,還沒能知曉這位先生的名號,急忙追出去,遠遠大聲問了韓魁一句。
「小的還未請教先生大名!」
韓魁聽了草狗在身後的詢問聲,只是笑意更濃,伸手一揮,示意草狗回去,並未回答草狗。
六尊一氣上七重的天魔甲聯手,即便驕奴兒劍法超絕不輸古柯,卻還是迅速落敗下來,不過三十合,出招六十七,手中油紙傘便就被為首金甲金人奪下,而驕奴兒的身子則被餘下五尊金甲金人死死扣住,半分也動彈不得。
「絕境之中,劍意直上問鼎八品,後生可畏啊!」岳三放下茶杯,輕聲讚譽一聲。「燕王府中,念奴兒與傲奴兒的武功境界大致與你也差不了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