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02
當今天下,唯有一人能以此裝扮與西涼王並肩而立。
天機子,韓魁。
「此子我看著心中歡喜,奈何卻是有些呆傻蠢笨。」西涼王歎息,指著不遠處盯著西海望去的草狗。似乎此刻,草狗還在執著於是否應該下海一探。
韓魁微微搖頭,似乎對西涼王所言不敢苟同。「呆傻蠢笨?不過是少點見識而已。」
「當真?」岳三獨眼中透出三分驚喜。
韓魁點點頭,極為篤定。「便是那雙眸子,活了這麼些年,沒見過!」
西涼王一揚手,有了決斷。「既然沒有見識,那便先在王府做幾年家丁,好好長長見識!」
岳三這話,聽著狂妄,可就憑他岳三那二十年戎馬,親手抄了前朝國庫的家底,這句話卻偏偏不是狂言。那數以千萬計的金銀雖說七成進了大明國庫,但那成堆的古玩珍寶卻是大半流進了岳三他自己的腰包。
所以先說古玩珍寶一項,單與國庫相比,西涼王府保管不輸半分。
再比名家墨寶字畫,上演過馬踏清涼山那種鬧劇的岳三大概是輸不了。
滅了當世第一武林宗門冷月山莊的西涼王在武林典籍的收藏上更是一騎絕塵。
論百家論調,岳三一個不小心,卻是輸了太多。當年還是年輕,火氣一上來,對著西海燒去不少百家著述,其中不乏絕世孤本。想到這裡岳三難得老臉一紅。當年太過衝動,順手錯燒了幾卷上成的內家功法。可惜,實在是可惜。
「那將軍的第五犬豈不是遙不可期?」韓魁轉過頭問了一句。如韓魁這般老臣,還是稱岳三為將軍,最為順口。
「等得起。」他岳三從土匪都熬成王了,這點時間還能等不起麼。
「這些年來倒是多了些耐性。」韓魁語氣偶爾輕快。西涼王只是嘿嘿一聲。
湖面之上,涼風習習,已入深秋時節的西涼過不了一月怕便要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雪。
西涼王與韓魁一齊回頭,看一眼草狗。被兩個當今天下分別為文治武功第一的大人物盯著看,草狗卻是絲毫沒有覺著不妥,如星辰般的眸子還在盯著西海海面。
「不給這草狗賞個名字?」
「那就叫,岳……」岳三一個岳字出口,足足愣了一盞茶的功夫,而後卻是沒了下文。
韓魁見西涼王這模樣,心中瞭然。
「也是,現在還做不了第五犬,那就便配不上姓岳。叫草狗好,好養活!」
最終,沒能有幸得西涼王賜名的草狗由一名吳姓管家領著去了王府北苑,既然是要求前程,長見識,那便就從家丁做起吧。
西涼王府分東西兩苑,岳三起居於東苑而西涼四犬早年住在西苑。
可現如今,四犬常年起居於行伍軍營之間,除非西涼王召見,難得才有機會回王府小住。偌大一個西苑卻是空空蕩蕩,除了往來間打掃收拾的下人奴婢卻是難得再有一絲人氣。
而北苑本當稱不上一個「苑」字,原本不過是西涼王府家丁奴僕的居所。可後來四犬之中狐犬與鷹犬先後從這裡走出,兩人都是三品以上的當朝大員。普天下的文人士子都愛講究一個出生門第,西涼王雖不在乎這些,但平白給這幫子窮酸味十足的書生落一個口舌把柄卻是不行,於是方才有了西涼王府北苑一說。也算是側面印證了「西涼王府做家丁,三州錦繡好前程。」這段戲言的可靠性。
此刻吳姓管家雙手負在背後,一路走在前頭,步子不大,但奈何跨的緊湊。草狗一瘸一拐,很是吃力的跟在後面,所幸總算是沒有被遠遠甩在後面。
王府中有家丁婢女婢女數百,細說起來,哪一個不是大有來頭。
要麼就是父輩出身行伍,戰死沙場後,膝下子女方能有機會進了西涼王府做家丁婢女。要麼就便是與西涼王有舊,經過層層篩選這才能留在府中為奴。
西涼王膝下無一兒半女,倒是把這些府中豢養的此些奴僕當做子弟,女子到了一定年歲便可放出府去嫁人,嫁妝如何豐厚不談。且說這男子們的前程則更為錦繡,除去每日要做的家務雜事,剩餘的時間便可照著自己喜歡,或而習武,或而學文。王府內,設有十餘名專門的文武教員負責指點。十幾年來,這些家奴之中不說走出了人中龍鳳的狐鷹二犬,便是五品往上的文官也接連出了二十餘個。
如今,吳管家雖不知這草狗是何來歷,但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與西涼王同坐一桌,得了西涼王親手賞賜的糕點……這一幕幕可是他在遠處親眼所見,再加上讓草狗入府做一個三等家丁的指令也真真切切是西涼王親口吩咐下來。吳管家不敢怠慢小覷了這一副乞丐相的孩子,誰又能斷言這小乞丐此生是不是有機會一遇風雲變化龍呢?
可這吳管家表面上卻也不願意對草狗太過慇勤。西涼王府中獨有的五個一等家丁便是趙李王劉吳,五個大管家,每人手底下都掌管著百多號家丁,這些家丁哪一個不是如草狗這般,指不定哪天就能飛上枝頭變作了鳳凰。若每一個家丁,吳管家都得慇勤侍奉著,那他這個大管家豈不是做的太過憋屈了些?
不冷不熱,不偏不坦。這便是吳管家這麼些年來,對手下家丁們的基本態度。前程如何,都靠著他們自己去博,而吳管家力求的便是不犯錯,不犯忌。安安穩穩的把他這個權勢堪比一州大員的西涼王府大管家好生做下去。
草狗記憶裡,一共拐了六個彎兒,三次左拐,兩次右拐,再一次左拐。期間經過了三個花園,一個池塘和一座佛堂。乖乖不得了,三個花園裡,光是草狗見所未見的奇花異草便有不下二三十種,最為神奇的是那園子了居然還養著黃鶴,孔雀,可真是天上仙人才有的派頭。草狗心中暗道:「那權貴果真是沒有騙自己,確實是要把自己留下當神仙哩!」
終於,草狗與吳管家穿過一道垂花門,於一處小樓前停下。
這小樓比起草狗之前所見的宅院少了一些軒峻壯麗,奈何卻多了幾分小巧精緻,小樓獨佔一院,山石草木皆在,更有一瀑紫籐自牆頭垂下,深秋時節卻偏偏開的燦爛茂盛。
「以後,你便住在這了。」吳管家一把推開門,草狗卻只見這房子不光外頭裝飾漆面氣派,內頭更是豪華的不得了。清一色的木板隔牆,木板鋪地,桐油刷的亮閃。木板牆加木板鋪地,便是草狗腦中奢華的極致。事實上,此小樓五年前走過一次水,內頭雕欄裝飾被燒去大半,此後只是簡單裝飾一番,便撥給了北苑家丁居住。
不過此刻,小樓中一名年紀與草狗相差不多的少年赤精著上身,倒立於床上。吳管家突然將門推開,少年嚇了一跳,右手一軟,整個人從床上摔到了地上。草狗光看著那少年摔將下來,面皮一抖,心裡都不由得感同身受的暗道一聲。「疼!」
「呀,總算是來新人了。」從地上坐起來的少年此刻卻是嬉皮笑臉,壓根就不在乎身上的那點疼痛。見了草狗,當下雙手抱拳,一臉江湖氣的開口說道:「我叫劉舫,還請兄台日後多多關照」
「我叫草狗,劉哥以後多多照顧。」草狗學著劉舫的手勢,行禮道。
「不用客氣,日後便是同住一捨的弟兄,咱們好兄弟,講義氣!」
吳管家輕笑一聲,簡單交代了草狗幾句,便轉而對劉舫說了一句。「府裡的規矩,你好好教教他,明日一早,他隨你一起做活。」
「好勒!放心吧吳爺!」劉舫一口應下。
吳管家瞧著劉舫赤精的上身,一臉的汗水,嘿嘿一笑,卻不說話。劉舫是吳管家自小看著長大,雖說這孩子老是不著邊際的想要去做那騎馬走江湖的一代劍俠,但平日裡做活勤快,乖巧規矩,也沒那些花花綠綠的歪心思。把草狗-交給劉舫,吳管家心中有底,當下便離開小樓去處理手頭上的其他事務。
等吳管家剛一走遠,劉舫接著跳上床,取了上衣穿上,緊接著又裡裡外外的忙起來,嘴裡也不停叨嘮著。「這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便是一個義字當先,咱們好兄弟,講義氣……」
只是轉眼,草狗尚未走出一步,劉舫便生生給草狗折騰出一張床鋪出來,床單被褥齊全。
劉舫一屁股坐在那張新添置的床鋪上,往邊上拍了拍,示意草狗坐過去。卻不想草狗恰一抬腿,左腳傷口處便隱隱作痛,只好一瘸一拐往床邊走去。劉舫見狀,趕緊跳到對面他自己那張床鋪上,摸出一小盒藥膏。
「行走江湖,膏藥常備。草狗兄弟,趕緊試試。」劉舫也不等草狗回話,就直抱起草狗的小腿,找到傷處,幫擦起膏藥來。草狗只覺那藥膏恰一塗到身上便生出一股清涼之感,舒服之極。
這一夜,劉舫與草狗大談他的江湖夢想,自然是劉舫說,草狗聽。劉舫偶爾能找到一個肯耐心聽他說那些夢話的夥伴,此刻拉著草狗,恍若撿了寶一般,坐在草狗床上,話匣子一開卻就再難合上。而草狗一向有著足夠的耐心,加上劉舫所說的東西,草狗聞所未聞,聽得起勁。草狗這邊興致勃勃,劉舫講的便更是帶勁,如此循環,生生不息。
期間劉舫偶爾提到幾句王府內的規矩,草狗便趕緊牢牢記在腦中。也不知這一夜是劉舫先睡著,還是草狗先合了眼。只知道第二天雞鳴響起,兩人悠悠轉醒之時,草狗枕著劉舫的右腿,而劉舫的左腿則架在了草狗的肚皮上。
劉舫睜開眼,瞇著眼睛看了看天色,這才暗叫不好,連忙弄醒草狗。「快快,幹活了,幹活了!」
草狗剛一下地,卻發現他左腿傷勢竟是完全好了,興奮道:「劉哥,你的藥真是神了,我這斷腿,只一夜就痊癒了。」
從內屋拿出那個包子的劉舫聽到草狗的這聲讚歎,卻是一臉慚愧,心中暗自嘀咕。
「真是奇怪了,平日沒這麼好效果啊!」
一人叼了一個包子,劉舫急忙帶著草狗去了西海邊,做那一陳不變的家務活計。做活期間,劉舫不忘繼續說著他夢裡那人來人往,萬紫千紅,繁花似錦的江湖。而草狗聽著聽著,心中竟也不由得漸漸對這「江湖」兩字起了嚮往之心。不過終究只是嚮往之心,至於說是馬走江湖還是西涼王府之中做神仙,此二者選其一的話,草狗的選擇怕是不會有遲疑。
掃了一會地,劉舫看了那浩瀚無邊的西海,突然開口道。
「王府內傳說,這西海龍王武功甚是霸道,千百名當世高手死在了他的手上。將來我習武有成,必當入這西海一探,與這龍王一戰……」劉舫舉一把掃帚,做出一個持劍問天的姿勢。
草狗抬頭,從劉舫的肩膀看到那掃帚,眼中流光閃爍,開口說了一句。
「好看!」
恰逢這時,一聲龍吟響徹天際,一條水龍自西海炸起,蜿蜒千丈,壯闊空前。劉舫與草狗剛抬起頭,只一瞬,便被水浪淋成了落湯雞。
「莫不是我把龍王給得罪了?」劉舫心中忐忑,看向草狗,猶豫著問了一句。
草狗眨眼,一口湖水如水箭般從他嘴裡噴出。恍惚間,他仿若看見,一道劍光自湖底炸飛而出,直奔那崑崙山頂而去。這一去,就是千百里?當真是龍騰了。
此刻草狗心中波瀾起伏不比劉舫少上半點,望著西海,愣愣出神。心中只想著昨日還好沒有當真進到海裡去撈那鐵片,否則要是遇上了那龍王,那可真是死定了。
……
崑崙山上,天色黯淡,太虛觀內,寂靜無聲。
卻除了那得知師尊今日便要出關的舒同。
自天未亮時,舒同便開始忙裡忙外的準備。洗塵的湯浴燒好;新制的道袍,布鞋,拂塵一一備齊;將他師尊愛看的幾本道經擺好了位置……
足足忙了半個時辰,舒同環顧了幾遍,想來是再沒有什麼可準備的了。這才放下心來,趕去他師父閉關處,靜靜恭候著他師父出關。
崑崙山山勢平齊,整體雄壯卻少了些獨奇。不似北黃山奇峰怪石天下無雙,亦不似竹幕山一峰三萬尺,冠絕天元。崑崙山山勢厚重,雄壯如西涼鐵騎,但卻僅僅只是雄壯。千百里的山勢,卻偏偏沒有幾座像樣的峰,可以單獨拿出來評點一番。外人道是崑崙無峰,但總的來說,還是能勉強找出幾座略高一些的山峰,太虛觀一觀之地,佔了三峰。第一高峰,蓮花頂,相傳是太虛觀祖師爺羽化登仙之地,那可真切是登了天,做了仙,可不是常人說的死了。第二高峰,絕塵境。叫境不叫峰,此峰頂有天然山洞四個,太虛觀代代傳人在此閉關悟道。四個天然山洞經過代代高人的簡易改造,漸漸成了四座仙人洞府。太虛觀中若是說有人要閉生死觀,那閉關之地多半便是在此了。
卻沒想,舒同一溜登上了絕塵境,自清早一直等到太陽落下,卻哪裡有見半個人影自這四座洞府之中走出。
等天幕整片暗下來,陸壓慢悠悠的走到舒同旁邊,一臉奇怪的看著舒同,嘴裡一陣嘖嘖,卻不說話。
舒同看了陸壓一眼,一臉委屈。「便是小師叔告訴於我,我師尊今日出關……」舒同話說一半,後半句吞在肚子裡,意思卻是不言而喻。無非是腹誹陸壓掐算不準,白白耽誤了他舒同一整日的功夫。
陸壓眼睛一翻,大搖大擺的踏入了絕塵境,只留給舒同一句。
「師兄天未亮時,便就出關去了蓮花頂。此刻,怕是早就換了你準備的新道袍,下山去了。」
陸壓進了生死關,不到問鼎,怕是不會出來了。
舒同聽了陸壓這話,臉色突地一變。嘴裡喃喃反覆這陸壓的最後一句。「下山去了……」
到得最後,舒同臉色悲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幾乎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喉間嘶啞,喊了一句。「我的師父誒……」
天未亮時,一鶴髮童顏的老道拎著破舊拂塵,晃悠悠的出了絕塵境,上了蓮花峰,遙望山下西海煙波浩淼。
「聽聞小師弟下了崑崙山,想必是你這老東西搗的鬼。」老道拂塵一甩,指著西海大罵道。
一句罵完,將拂塵插在背後,老道一改之前的肅穆臉色,老奸巨猾的一笑,開口道。
「老夫惦記著你這老夥計,這一泡尿,憋了四年又七個月。特地省下,請你品嚐。」
老道雙手放於身前,腰際一陣扭動。一道水箭,直直射下,當空卻化作了兩道漂。
「咳!老啦!」老道看著那分作兩道漂的清尿,自嘲一笑。之前撒尿的時候,老道手上沾了些尿,剛要往道袍上去擦,卻發現身上道袍嶄新,心中隱隱有些捨不得,只好拿過舊拂塵擦了擦。
西海波瀾不驚,老道卻是一臉追憶,許久,一聲長歎。
「老夥計,老夫此次南行,怕是回不來了。」這蒼涼暮氣的話語,老道說的卻是輕佻,仿若是在說著晚飯味道不錯這種事情一般。老道舉頭望著崑崙雲海之上旭日東昇,霞光染紅了半壁崑崙山的白雪皚皚。老道忽而歎一口氣,說:「唉,不說了,你保重!」
拂塵一掃,一條水龍自西海炸起,蜿蜒千丈,壯闊空前。一柄長劍帶著龍吟,奔騰至老道枯瘦如柴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