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令萱抬起頭,鮮血模糊了她的雙眼,四周看起來像是血紅色的。天上厚厚的雲層是紅的,地下層層的瓦礫廢墟也是紅的。
從有生以來,陸令萱從來沒見過這麼多血,或者說,她從來沒接觸過這麼多血。身為丹師,她當然也為同門療傷,也曾包紮過鮮血淋漓的傷口,但從她踏上仙路的那刻起,從沒有親手了斷過生命。
說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她的地位和九雁山同門的照顧允許她如此純善,如果順利的話,她本該平平安安修煉成個真人,功德圓滿,到上清宮深造才是。
可是現實無情的擊碎了她的未來。
陸令萱只覺得渾身不適,幾乎就要暈過去,但不知道什麼東西在支持著她,雖然搖搖欲墜,但依然清醒著。
還有人……活著麼?
陸令萱一陣心寒,就聽有人啞聲道:「陸師妹?」
聲音暗啞,如果不是陸令萱太過熟悉,幾乎就要分辨不出來,然而對陸令萱來說,正是這一聲暗啞的嗓音,卻如同仙樂般悅耳,立刻回頭道:「朱老大?」
目光逡巡,在遠處的廢墟旁,陸令萱看見了朱瑜。
朱瑜的狀態很不好,頹廢的靠在一塊橫樑木上,本來炯炯有神的雙眼微顯散光,往日傳的那件大紅色的袍子,現在已經燃燒殆盡,但他仍是全身鮮紅——那是血的顏色。
渾身浴血,無過於此。
陸令萱搖搖晃晃的走過去。道:「老大,你躺在那裡,我來扶你——」走到跟前。卻發現朱瑜身邊還有一人,正是管離。
比起朱瑜,管離的狀態更不好。朱瑜好歹還能勉強支持起身體靠坐著,管離卻是躺在地上,雙眼緊閉,臉色在灰塵的煙火渲染下,猶自能看出清白。
陸令萱顫聲道:「管師兄他……」
朱瑜低聲道:「還活著。」
陸令萱大喜,其實她才是丹閣,更有能力判斷生死,但是到如今。她竟不敢問一聲。聽到朱瑜說還活著,這才喜極而泣,走過去扶起管離,只覺他氣若游絲,隨時可能斷氣,一面本能的用生靈氣從他的百會穴灌下,一面道:「老大……他們死得好慘。」
朱瑜頭靠著橫木。臉上一片平靜,道:「還有誰死了?」
陸令萱道:「除了代師弟,就是傅師妹……她也給這惡賊害死了。」
朱瑜臉上肌肉微微一抽,道:「白師弟和尹師妹還沒回來嗎?」
陸令萱搖頭道:「沒有。」
朱瑜點了點頭,道:「看來今天死在這裡的。就是我們五個人了。」
陸令萱道:「什麼?我們不會死的。那惡賊已經被我殺了,我們得救了。管師弟我也會救活他的。我們還有七個人,一起離開九雁山就好了。去外面看看……哪裡都行,只要大家一起就好。」
朱瑜神色溫和,道:「我本來想……我雖然不成了……但你們還能出去,九雁山交給後輩,那就好了。可是剛才麒麟碑告訴我……」說到這裡,雙眼望天,不知道再想什麼,「外面的路堵死了。可惜啊,如果我們之中有一個能活著,那個人本來該是你才對。丹閣主生,你不應該在前方戰鬥,是我們沒有保護好你……」
陸令萱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順著他的目光看天,就見天上雲層如鍋蓋一般覆壓在九雁山頂,把山谷扣得像個牢籠,壓抑之情更勝,語無倫次道:「什麼不成了……什麼……什麼又堵死了?我們還能逃生啊,逃生……」
突然,她想起一事,那個人……
她路上遇到的那個人!
那個滿口虛幻大言,被她視作心懷不軌的人。
他說自己有血光之災,他說幕後的黑手就是道宮,他說……
他說的是實話?
事到如今,那個人說的話不都應驗了嗎?
他還說什麼來著?他說給自己保命的符咒……
符咒在哪裡?
陸令萱急急忙忙在身上翻找起來,卻是一無所獲,突然福至心靈,閉上眼睛,默默感應,只覺得識海中央,漂浮著一枚符咒。
就是這個!
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陸令萱驚喜道:「有救了!」她不敢去碰觸那符菉,因為她有一種預感,倘若碰了,那符菉就自然會啟動,再也反悔不得。
伸出手來,陸令萱笑道:「我有辦法了,我這裡有一張保命的符菉,只要啟動,就能……應該是能出去。來,拉住我的手,我帶你們出去。」她雖然不知道符菉到底能幹什麼,但本能的感覺,應該是傳送的。
朱瑜看著陸令萱破涕為笑的容顏,心中一陣悲哀,也不去問她保命的符菉是從哪裡得來,是否可靠,卻強笑道:「你抱住管師弟,他比較危險,你要雙手抱住,這才穩當,我拉住他就是。」
陸令萱不疑有他,笑道:「老大考慮的很周到。」雙手接住管離,將他半扶半抱,朱瑜將手放在管離腰帶上。陸令萱道:「準備好了?」
朱瑜點點頭,道:「好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她的手離著管離的身體還差一寸。
他是不打算走的。
陸令萱一無所覺,道:「那走吧。」不管那邊是什麼,總比留在這裡好。她定下心神,心念閃電般的碰觸了一下符咒。
一種靈魂深處的戰慄瞬間傳染了她的全身,她微微一抖,登時化作一道虛光消失不見。
然而……
朱瑜瞠目結舌的看著,光芒散過,陸令萱消失——
管離從空中落下,摔在原地。
朱瑜又驚又急。失聲叫道:「陸師妹!」
一陣風吹過,陸令萱的氣息被徹底吹散。
不對!
朱瑜打了個寒戰,陸令萱一直緊緊抱著管離。但是能夠走的,卻只有她一個。難道那符菉是通過神魂把陸令萱強行拉走的?正經的保命符菉沒有這麼邪門的!
若不是早有準備,誰會專門煉製與旁人神魂相連的符菉?
如果為了傳送。特意煉製這樣的符菉,難道說……
有人早知道她用得上?
這分明是……有詐!
勉強爬起,朱瑜臉色鐵青的看著四周,最終一無所獲的垂下頭,踉蹌幾步,附身抱起還沒有斷氣的管離,他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去哪裡呢?
朱瑜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應該去找生路。但是生路在哪?
突然,一陣腳步聲急響,一個身影從山下上來。
朱瑜看到那人,還以為看錯了,驚道:「是你?」
彷彿是聽到遠方的呼喚,空中的琴音大作,只聽蹦蹦蹦幾聲。琴弦斷裂聲不絕於耳,似乎在一瞬間,琴崩潰了。
秦越和張清麓被震得頭腦一片麻木,張清麓還好些,勉強抬起頭。就見迎面而來的劍光上分出另一道劍光直插入雲,從烏雲裂開的縫隙中飛了進去,那烏雲彷彿受了刺激一般,刷的再次合攏,反而越發的沉暗下來,悶雷聲滾滾而至。
而另一道劍光,則是一直飛了過來。眨眼之間,已經到了近前。
張清麓瞇起眼睛,仔細盯著劍光,先是驚喜,後是瞭然,再後來卻漸漸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搖了搖頭,彷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劍光已到近前,一個俊美少年憑劍而立,眉目中少了當初的從容,多了幾分殺氣。
張清麓道:「程……程鈞?」
秦越從音波的震盪中抬起頭,看到程鈞,更是目瞪口呆,不知身在何處。
程鈞目光在秦越那邊一掃,對張清麓道:「真人一向可好。」
張清麓目光終於定了下來,道:「程……程兄,一轉眼竟到了這個境界,真是……」想要說什麼稱讚的話,都難以出口,程鈞可是他看著築基的,其後沒見一面,都是巨大的提升,以至於他都不知道說什麼了。只得道,「匪夷所思啊。」
程鈞笑道:「難道真人就沒有隱瞞的地方嗎?」兩人對視一眼,張清麓拱拱手,退後了一步。
從當年的修為懸殊,到如今的地位,張清麓竟也不知道自處了。
程鈞跟他打招呼,也不過是客氣,兩人因為程錚的事很是起了一些隔閡,但時過境遷,程鈞也沒打算和他翻臉——他幹的許多事情,程鈞或多或少也是參與者,眼前情勢不明,至少第一個翻臉對像不該是他。只是今天九雁山撤出,就應該是北國這一段經歷的終點了。程鈞可能還會和張清麓聯手,也可能站到他對面,無關交情,只是立場,因此也沒深談。
轉頭看向秦越,程鈞直接道:「怎麼不進去,在這裡幹什麼?」
秦越聽他口氣中有見責之意,本能的想要道歉,但隨即怒目而視,道:「九雁山最危急之時,你在哪裡?現在跑來說這些風涼話?你要是有本事,現在打開九雁山,秦越……萬死又如何?」強忍住一口氣,將其中情勢大略說了一遍,因為前後因果太多,一一說出也來不及,只說重點,尤其是九雁山封印的情況。
程鈞沒料到還有這麼一出,長劍一揮,劍氣如虹,劈向封印。卻聽嗤的一聲,如同劈向水中,劍氣沒入封印如泥牛入海,再無訊息。
這是……
程鈞臉色一沉,這封印是分明的空間錯位封印。一道天柱山,把九雁山和北國隔成了兩個世界。扭曲的空間能夠承受任何形式的攻擊,因為能量會從空間縫隙中卸掉。
這種封印程鈞自己也會用,也非無解,但泊夜的手段何等繁複,即使給他充足的資源,他就算敢言能破,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現在不是拖延的時候,程鈞瞬間就有了決定。
想不到向來以淵博和應變著稱的他,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一力破萬法!
只要有足夠的力量,就算是空間和星辰,也能一擊而碎!
何況程鈞還知道空間的弱點在哪裡。其實最保險的半分,應當是請劍老下來相助,但現在他也有事要做,那麼就有程鈞一力承當。
還需要一個助力……
程鈞回頭道:「張道友,借你誅仙劍陣一用。」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