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中,一個人影慢慢站起來,摸了一把臉,似乎要將臉上的灰塵和偽裝一起擦掉,道:「不愧是秦天機。最後還是沒瞞過你。」
秦越笑了一聲,神情悲憤中帶著諷刺,盯著眼前人道:「真人不露相,好一個真人不露相。你一個宮主,不在正位就坐,反而以執事之身,隱藏於行伍之中,倒也能掩人耳目。不過我不知道這番藏頭露尾,究竟是為了什麼?」
史帆,也就是張清麓慢慢起身,飛到了空中,道:「你應該也猜到了,有人要殺我,我卻不知道是誰。不得不小心點。」
紫霄宮宮主張清麓,就在這裡。
假裝自己去了北國,真身隱藏在幕後,這本是程鈞的建議。
程鈞乘坐傳送陣臨走之前,曾經跟張清麓建議,如果想要惑人耳目,查看林通秀的目的,不如做出一個假象,假裝去燕雲報信的是張清麓本人,卻留下一個傀儡在此晃人,留些許破綻,弄得似是而非,假作真時真亦假,讓人既猜測他離開有所放鬆,又因為不敢確定而心存疑慮。
張清麓當時回答,這也太小心了。
但是緊接著他就發現,這不但不算小心,說不定還不夠。程鈞在傳送陣中的意外讓他明白,魔爪已經伸到了自己身邊,再不防範,下一次還不知要怎麼死。
所以他立刻著手佈置,立刻招來江尹,讓她佈置下一個並不算精緻的傀儡。半遮半掩,成功的讓林通秀以為他去了北國,現在只有傀儡執政。而他自己借用一個屬下,也就是史帆的身份留在宮中,一面在旁邊指揮。一面又給江尹傳話做大的決策。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一番手腳,既是引蛇出洞,也是保全自己。
之所以將程錚調過來,主要是為了填補程鈞的空缺——既然去燕雲的是張清麓,那程鈞就應該留在紫霄宮,不然憑空消失了一人,終究惹人懷疑。同樣。把秦越調過來也是一樣的目的。
說到底,堅持完成西嶺劍派征戰,種種縱容林通秀,煞有介事的集合所有人手組成臨時指揮中心,不是為了證明他在,而是為了證明他不在。
這種大費周章,近乎折騰的行事有用麼?是有用的。林通秀被徹底瞞過不說,連玄道也被他蒙住,最後放下林通秀一個人,自行離開。倘若玄道知道張清麓就在紫霄宮,他是絕對不會放著草包弟子一個人留下的。
當然。這裡面也有程鈞的一份功勞——玄道做手腳,要把張清麓傳回燕雲自己洞府處置,但程鈞在危急時刻二次傳送,只給玄道留下了一道影子,玄道做夢也不會想到紫霄宮中還有這樣的能人,自然以為是張清麓。因此張清麓不在紫霄宮這個印象,一開始就在他腦子裡,事後種種佈置也就順理成章的迷惑了他,不然如何有這麼容易。
當然,張清麓一開始是不知道玄道在的,也沒主要針對他,能順利騙倒這個老謀深算的老怪物,也有運氣在——不然他真的可能被玄道順手陰掉,玄道做事可是沒有底線的,就算一開始沒打算殺他,後來情勢變了,順手殺了也不算什麼。
只是,他到底沒有瞞過秦越。
這也是他不想隱瞞。許多事情,秦越和他一直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就算是被發現了什麼也會保持沉默。張清麓以史帆的身份跟他同行的這一路上,兩人一直心照不宣的以同僚的姿態達成了協議——張清麓放人,秦越交出九雁山界門的所有權利,永遠離開北國。這樣的情況其實最好,說穿了之後,有些事情就沒辦法收場了。
但最終,秦越的怒氣讓他在失去控制的情況下,把這件事揭發出來。
秦越喘勻了氣,盯著張清麓,道:「你怕了麼?這些事情不都是你自己惹出來的麼?為了爭奪九雁山——爭奪道宮的領導權,你們狗咬狗,還要拉著其他人陪葬。我想知道,張大宮主親自跟我過來?是為了搶救我們九雁山麼?我怎麼不知道九雁山有這樣的榮幸?」
張清麓聽他言語中尖銳無禮,眉頭微皺,但看他神色悲憤欲狂,也不和他計較,道:「我也想知道,林通秀來九雁山究竟是為了什麼,所以就跟你來看看。」
秦越嘴角一挑,突然道:「不是因為害怕嗎?不敢在宮裡呆著,就跑到西陲來。你這個喪家之犬。」
張清麓臉色一沉,怒道:「秦越,你少廢話。你這個天機閣除了說話陰毒,無事生非,頂個屁用。有本事你自己打開封鎖——現在罵我,一會兒別哭著求我幫忙!」
無怪他惱羞成怒,其實正如秦越所說,張清麓跟著秦越來,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敢在紫霄宮呆著。
玄道的到來,最終張清麓是有所察覺的。開始他只有一個淡淡的疑影,但後來聽到唐世初遇難的消息,他已經察覺到了背後有另外一隻手去操縱,而且很可能是玄道。只是他不知道玄道在哪裡。
設計林通秀,並不是為了抓他,就是為了把玄道引出來。
當然,作為誘餌的也不只是斗星移海獻上來的寶物,更是張清麓本人。
張清麓的第二個傀儡,還是江尹在掌握,用的是更厲害的傀儡——偶屍。
偶屍是行屍地龍煉製的,江尹有一個偶屍,被程鈞收走了,但她還有一個行屍地龍,地龍死後,屍體收歸江尹,五年時間,足夠煉製出一具新的偶屍,只是卻沒給自己練,反而練成了張清麓的樣子。
張清麓能讓江尹把偶屍按照自己的形態煉製出來,可見他在江尹心中的份量。
只是這一局終於敗了。張清麓原本的設計,是擺出自己回來的姿態,在林通秀危機的時刻把那幕後黑手引出來的——倘若不能現場引出來。也要把林通秀囚禁起來,再引得兇手來救援。結果並非是為了守株待兔,永絕後患。而是為了引得那兇手殺了自己永絕後患,給自己留下掙扎的空間。
要知道,張清麓是沒辦法對付玄道的,甚至連燕雲都回不去——傳送陣已毀,玄道以為他在燕雲,早就撒下了上清宮天羅地網,哪裡容他回去見無罪一面?只有玄道認為張清麓已死,在燕雲撤了埋伏。張清麓才有機會回到上清宮向無罪陳情,借由師尊調節北國局面。
但是事情出現了極大變故,南通一突然插了一手,讓這一計劃戛然而止。黑手沒摸到半點邊兒,不但失去了誘餌,更令他擔心的是,他已經摸不著玄道在北國有多少勢力。一個南通一還罷了,若再來幾個親信,玄道不露面,也可以呼風喚雨。
所以他當機立斷,留下傀儡。真身離開了紫霄宮——紫霄宮封宮七日,也是他無奈之舉,張清麓已經露面,總不能說又回燕雲了吧?玄道早晚會知道張清麓在紫霄宮,傀儡是岌岌可危。他真的不敢在大本營呆著。離開紫霄宮跟著秦越來九雁山,一方面是為了查看林通秀的動向,另一個方面,也是避禍,取道西陲再進燕雲——正如秦越所說,有點喪家之犬的味道。
撤出紫霄宮的那一刻,張清麓心情不是不苦悶的——雖然在北國佈局,也是他自己的理想,但更是上清宮的命令。然而上層僅僅因為內鬥,就把他推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以至於人身安全都沒有保證,抱負更不知從何而起。在這一瞬間,他也想起了離心離德的這個字。
當初侃侃而談的人心向背,今日也應驗在自己身上。
所以張清麓這幾日明裡暗裡,對九雁山的態度軟化的越來越厲害。本來作為天生的上位者,他以前很難理解作為棋子進退兩難的感情。下達滅殺西嶺劍派的命令時,他何等意氣風發,視人命如草芥,現在的心境卻已經變了很多。
饒是如此,被秦越戳中痛處,張清麓的怒火騰地一下竄了起來,也往秦越最恨處紮了一針。兩人如鬥雞一般的瞪了許久,秦越突然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呼:「陸師妹!」
秦越只覺得背後一冷——那是從天機線中傳來的朱瑜的聲音。
難道……連……陸師姐也……
秦越盯著張清麓,仇恨和理智在瞬間天人交戰。
突然,只聽遠處有一聲巨響,崩的一聲,彷彿琴弦斷裂之聲。
那是雲中傳來的聲音,如此聲威,卻也帶了力不從心的疲態。
聲音如當頭一棒,敲在兩人身上,兩雙眼睛中瀰漫的血氣一瞬間消退了下去。
秦越臉色由通紅轉為蒼白,終於說道:「你……你能打開九雁山的封鎖嗎?」
張清麓遲疑了一下,終於道:「高祖定下的鐵律……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就在於此。」
打破泊夜的封鎖,談何容易,但他手中也有一張底牌,那就是……
崩——
琴弦又斷一根。
張清麓突然道:「誰在上面?玄道不撫琴。」如此聲威,必是元神神君無疑。但據張清麓所知,上清宮也沒有神君專修琴道。
秦越心中也自驚疑,他也不知道上面有元神大戰,但琴音他是熟悉的,道:「那是……」
突然,頭上漫天烏雲裂開,露出一線光芒。
琴音如天降綸音,灑遍了大地。但音符之中,卻已經帶了不和諧的雜音,而另一邊,卻是氣勢如虹。
秦越心頭一沉,暗道:不好!
琴老戰局不利!
那樣的話……
就聽遠處一個聲音滾滾傳來,「老琴,老琴你怎麼了?」
一道劍光從天邊飛來,耀眼燦爛。(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