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轉過頭來,只見他約莫三十多歲年紀,白淨面皮,五柳長髯,相貌儒雅,神態溫厚,正是琉璃火宗的唯一神君長老淨火老祖。
淨火老祖在門中德高望重,向來以慈愛聞名,他們幾人都是老祖親傳弟子,對師父向來親近勝於畏懼,平時在他面前也是有說有笑,與父子無異。然而幾人此時見了他,都是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跪伏在地,不敢抬頭。
淨火老祖看著周圍四個弟子,淡淡道:「哦?人來齊了?很好,來得好快。不愧是我悉心交出來的弟子,真給我長臉。」
陽一塵咬了咬牙,道:「啟稟師尊,我……還有郭師弟已經將叛徒賈文江拿下,正要送往門中,請您治罪。不過這廝甚是狡猾,我們一不留神,竟給他溜了。多虧了師尊神機妙算,法力通天,將他拿下。呂師姐……」他看了一眼呂清,略一猶豫,是不是將她栽贓進來,郭昌玉接口道:「呂師姐緊緊追捕賈文江,也受了些傷。」
淨火老祖淡笑道:「哦?是嗎?那倒是辛苦你們了,如此忠於門派,倒不枉費本座教養你們一場。」
幾人一片默然,只覺得心口蹦蹦直跳,心虛氣短,如此緊張驚駭,絕非修士該有的徵兆。
淨火老祖再不看其他幾個弟子,伸手對賈文江道:「拿來。」
賈文江氣息微弱,但居然還沒死,勉強支持起身子。道:「什麼?」
淨火老祖喝道:「你騙人騙得還不夠麼?還不快把琉璃本源火種交出來。」
郭昌玉心中微驚,他本來已經相信了賈文江的說辭——老祖有心奪舍,故意陷害他說他拿了琉璃本源火種。其實全是無有。但現在倒是猶豫不定起來——倘若真不是他拿的,現在這裡又沒有外人,淨火老祖何必如此作態?
賈文江渾身一抖。道:「師……淨火!我已經被你抓住,你還要怎樣?我清清白白一個人,難道死到臨頭,還要背上如此罪名?你不要欺人太甚。」
淨火老祖淡淡道:「欺人太甚?我倒想欺人太甚!」他緩緩走過去,突然道:「你這刁滑之徒,死到臨頭居然還矢口否認。那我就叫你心服口服。清兒!」
眾人同時一怔,就見呂清緩緩站起,道:「師尊。」
另外三人同時呆住。就聽淨火老祖道:「清兒,你來說說,這小畜生跟你說了什麼話?」
呂清淡淡的掃了賈文江一眼,道:「他親口跟弟子說,他走的時候,闖入神火洞,用精緻毒藥毒殺了兩位長老。將火種收取。他還說道,他有了琉璃火宗的秘傳,已經能提取本源火種,不日就要成就精丹,比在門中修煉還要快得多了。他還說。倘若我做他的道侶,他就大發慈悲,把那火種也分享給我一星半點,夠我受用無窮……」
她款款而談,眾人卻是全都呆住,淨火老祖冷笑道,「終日打雁,叫雁給啄了眼珠子去。很好,很好。沒想到你真的拿了,到時我小瞧了你……」
郭昌玉聽到此處,腦子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師父本來是想要冤枉賈文江拿了本源火種,沒想到賈文江一不做二不休,真拿了跑了,反而把師父氣得夠嗆?倘若果然如此,這件事倒是成了諷刺了。
那琉璃火種是修煉琉璃火神通的不二法門,倘若丟失,琉璃火宗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礎,就是老祖的修為,也要不住的倒退,至少失去了更進一步的可能。所以對琉璃火宗來說,死多少弟子不要緊,甚至老祖沒有都還罷了,這琉璃火種是萬萬丟失不得的。
倘若果然是賈文江拿的,他現在也有了一絲談判的籌碼。
郭昌玉只覺得頭上冷汗直冒,想起剛才賈文江信誓旦旦發誓,自己絕沒有拿火種,自己竟然已經相信了他,真是該死之極。
再一想到剛才深情無限,現在翻臉無情的呂清,還有輕描淡寫說出「抽出魂魄」的陽一塵,更不必說企圖奪舍自己弟子的淨火老祖,種種嘴臉在他頭腦中略一浮現,只覺得一陣噁心……
這都是什麼人啊?
郭昌玉只覺得渾身無力,第一次想到——這般無可救藥的門派,就叫他滅亡了吧。
其實他還沒想到,剛才他又何嘗不是存了讓賈文江頂缸的心?出淤泥而不染,純粹是個笑話罷了。
正在這時,只聽得一陣冷笑,賈文江昂起頭來,剛才萎靡不振的神情居然出現了一絲亢奮,道:「很好,很好。這一局算我輸了。呂清這娘兒們是你的人,是我愚蠢。謀及婦人,取死之道啊。那個琉璃火種,我就還給你好了。」說著雙手在胸口微微一揪,一星黃豆那麼大的火焰緩緩升起。那火焰近乎透明,往近看時,卻有一層詭異的虹彩,惑人心神。
淨火老祖眼睛瞇起,道:「好。一塵,你去拿過來。」
陽一塵臉色一變,身子微微顫動,還是躬身道:「是。」走了兩步,俯下頭去,伸手去接那火焰,在這一瞬間,他低聲對賈文江道:「你玩什麼花樣?」
賈文江淡淡一笑,道:「我立的功勞夠大啦,不用再玩什麼花樣。」
陽一塵色變,就聽通的一聲,一道流光從遠處升起,接著就是通通通幾聲流光,兩道鮮紅的火焰同時從東方升起,距離已經不過數里。
郭昌玉驚道:「有埋伏!」
就聽有人在高空笑道:「淨火道友,別來無恙。我們哥倆來的唐突,可是失禮了。」
就見兩個紅衣人並排坐在兩隻紅色火鳥上,其中一個指著淨火老祖笑道:「淨火道友這般聽話,真討人喜歡。我們叫你將琉璃火種主動獻上,你就不遠千里乖乖的將火種送到我們這裡來了,不枉費了我們幾個等你這幾日。來,這就拿過來吧。帶著你的好徒子徒孫一起。可別做什麼玉石俱焚的傻事,雖然你也不似那樣的人。」
陽一塵反應過來,大駭道:「你這叛徒!勾引外人來!」伸手一推賈文江,埋頭就跑。
郭昌玉喝道:「跑什麼,嫌死得不夠快麼?」雙手掐訣,一道七色火焰騰空升起,護住周圍。
淨火老祖抬頭看著兩個紅衣老兒,突然道:「原來是南明二祖,有勞二位大駕光臨,真是給小弟面子。我早該想到,什麼一個月為期,天火神宗的話,哪裡能信得?你們勾結孽障引我入伏,這番功夫花費不小,山人好大的面子。」
他這邊說著,郭昌玉耳邊傳來老祖傳音道:「本座現在要放一個九色火環的幻術,爾等有琉璃火傍身,自然不受干擾,各有十息時間逃亡。至於能不能把握,便各安天命吧。回來時在門中集合。這方圓千里,怕也只有門派有撤退的通道了。」
郭昌玉微一點頭,卻是一言不發。
淨火老祖依舊笑道:「既然這個孽障是兩位看好的人,我自然不留他,只管帶走,琉璃火種麼,也一併帶走……」
話音未落,只聽轟的一聲,一道籠罩數里的光華從地下憑空抬起,遮天蔽日,漫天九色光輝,奪人眼目。
那光芒並非只是幻影,更有火焰相隨,漫天遍地灑遍了火雨。火雨有的九色玲瓏,有的七色變換,每一道火花都帶著暴躁的烈風,形成席捲之勢。
南明二祖端坐在火鳥之上,一起掩袖道:「討厭,討厭。弄得烏煙瘴氣的。」
過了片刻,光環略散,空場中人影皆無,南明二祖之一冷笑道:「呸,小小障眼法也來賣弄,給我出來——」凌空一指,一隻龐大的火鳥虛影凌空出現,展翼而飛,突然猛地往旁邊一啄,啄出個人來。那人被火鳥含在口中,毫無掙扎之力,正是淨火老祖。
南明二祖之一看了一眼,皺眉道:「小看了他,竟只是個軀殼。」
另一人奇道:「文江發回來的消息,這老兒修為倒退的厲害,如今只能勉強保證元神不散,早已經無出竅餘力,怎麼還能元神遁出?」
先一人道:「哼哼——怕是他趁這個機會奪舍了吧。他本來就是要這麼幹,如今趁著混亂,自然好下手。奪舍的無非是那四個人之一,現在正冒充小輩趕回門中呢,他打得好算盤的!也不知是哪個人倒霉,我看多半是文江。這孩子為咱們工作了幾十年,到頭來為門中大業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可惜他手裡的琉璃火源落回了淨火手中。咱們去追一程。」
另一人哦了一聲,面上無喜無怒,過了一會兒,道:「可惜了。」
兩人一面談論,一面驅使火鳥前行。那火鳥靈異無比,不過片刻功夫,就到了琉璃火宗。只見山門之內,火焰熊熊,已經燒透了半邊天。門中焦糊味四溢,到處是人叫馬嘶,亂作一團。
南明二祖看著眼前的景色,嘿了一聲,一人道:「這老兒有些決斷,自己先把山門燒了。一片亂象,倒是不好找他。」
另一人道:「這樣吧,咱們不找了,先抓五十個火種,然後將山門整個鎮壓傾覆,那琉璃火源是壓不滅的。其他東西,留之無用。」
郭昌玉站在山門之前,看著眼前地獄般的景色,神色迷茫,心中只道:誰放的火?誰放的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