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艷陽高照,得到消息的蜀郡學者將臨邛縣衙擠的滿滿的,今天是正式報名參選臨邛官學的日子,這些來參加選拔的學者,有的是為名,有的是為自己的理想,更有的是看重那豐厚的待遇和福利。
但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至少在現在,競爭的氣氛十分濃烈,人人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出乎李雲的意料,在吃了幾次閉門羹之後,董仲舒並未離開臨邛,而是在臨邛的一個酒肆中定下一間位置極好的房間,大有一副賴著不走的樣子。
據幾個見過他的人說,這董仲舒每日在房間中捧著竹簡,專心鑽研先聖孔孟的文章,經常可聽到他房間中傳出他教導弟子的聲音,俱是引用昔日孔子周遊列國的事跡,李雲聽了好笑,他董仲舒還把他自己看成孔子了?
李雲現在可不是剛來大漢的楞頭青,這幾日與楊謀交談,他也知道了一些董仲舒的事情,至少現在董仲舒的學說依然未被正統的儒家所接受。
即使是同為公羊派儒家,也有不少人指責他的學說,比如前年董仲舒在廣川開始修纂《春秋公羊傳》時,就有公羊派大儒用圖諱攻擊他。
圖諱是大漢很流行的一種封建信仰,這在漢初的歷史上也經常被人利用攻擊政治對手,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幾年前天子宮廷中發生的那場政治變動,當時的太子和皇后被人指責圖諱亂政,最終下場淒慘,而當時才五歲的劉徹正是通過這場政變才最終從膠東王一躍成為大漢太子。
攻擊董仲舒的人,選擇的方法也很直接,他利用圖諱造謠,以孔子的名義向天下人說「董仲舒,亂我書!」
這個帽子對於董仲舒來說太大,那次他差點崩潰,要知道在儒家,先賢的話,先賢的預言是具備著最強大的殺傷力。
董仲舒很幸運,非常幸運,當時的廣川縣令是一位難得的賢明官員。再加上圖諱攻擊他的那人實在太不懂得隱藏,最終那件事情被證實為造謠。
而攻擊他的人,也因為觸犯大漢律,而被腰斬棄市。但即使是這樣,董仲舒的名聲也打受打擊,直到現在依然被人詬病。
在李雲看來,那人還真有先見之明,歷史的事實證明了他的話。「董仲舒,亂我書!」這或許真的是孔子發書的聲音吧!李雲不懷好意的猜測,那個官員可能並非賢明,而是收人錢財,與人消災。
隨即李雲就搖搖,自己實在太過多心了,現在大漢的官員基本上來說,是歷史上最清廉的,貪污舞弊的現象很少很少。因為他們大多數是大家族出身,又或者是道德極為高尚的學者。
總之不管怎麼樣,在縣衙這擠得邊人山人海的時候,董仲舒就在離那不遠的酒肆中默默的看著這一切。李雲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公孫弘擠在人群中,默默的按照衙役的安排排著隊,一頭白髮的他在這些大都還是三十,四十的學者中間,樣子顯得極為突出。
大概是本著越老學問越高的普遍認知,幾名衙役給了他最好的照顧,不僅僅替他找了個位子,更替他弄來了些茶水解渴。
終於輪到公孫弘了。他對那幾名照顧過他的衙役笑著點頭致謝,走到前面。
李雲作為主人,見了這名年紀有些蒼老的老人,肅然起敬,如此年紀的學者還肯來教授他人,單單是這份心就已經很難得了。忙依足禮節,對他行了晚輩見長輩的禮,笑著道:「老先生,是來報名的?」
公孫弘點點頭道:「是的,李大人。」
李雲笑道:「老先生不必多禮,今日這裡只有官學的李雲,沒有縣令李雲。」停了停又問到,「老先生高姓?所學何派?」
公孫弘裂著嘴笑了笑,他公孫弘的名字也就在儒家內部的那幾名與他有過交道的大儒知曉,其餘人或許還未有聽聞,否則他也不至於狼狽至此,說到底他與董仲舒差的不僅僅是學問,更有做人的手段。
「老漢乃字川公孫弘,所學者《春秋公羊傳》。」公孫弘想了想還是低調一點的回答。
李雲卻下巴掉了下去,公孫弘的名字旁人或許不知道,但李雲怎麼說也是現代人,這位鼎鼎大名的丞相,主持過鹽鐵會議的漢武重臣他不可能沒聽說過。
唯一的差異是他以前總認為公孫弘是法家的代表,此刻直到他親口說出是儒家學者,李雲才不得不再次對自己可憐的歷史成績哭泣。
公孫弘見了李雲的異狀,問道:「李大人,怎麼了?」他可不會以為李雲聽說過他,因為他來臨邛有些時間了。李雲的舉措雖然說很多他看不上眼,可是效果卻是實實在在的,農民,商人都得到了利益,而且社會也很穩定,公孫弘也第一次對自己之前所信奉的三代之治產生了懷疑。
按記載,三代之治,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臨邛的土地兼併很嚴重,大部分的土地都屬於商人所有,可是這李雲卻不知道使什麼手段,竟然勸服了這些商人減免租稅。
這在公孫弘看來極不可能,因為在他的認知中,想要在商人身上拔下一根毛都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同樣忘記了,孔子七十二門徒中有位叫端木賜的名人,而這端木賜恰恰就是一位商人,他樂善好施,而且每次出去排場比貴族還大,可他卻在儒家的典籍中,無論是端木派還好似公孫派的典籍中佔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
公孫弘更不可理解的是,這些租種著他人田地的農民,日子過的比其他地方自己擁有土地的農民還愜意。
水車,耕牛,犁,這些新式的工具讓公孫弘目瞪口呆,其他地方需要好幾個人辛苦大半個月的農活,在臨邛僅僅需要兩個人幾天就輕鬆搞定。
而遍佈臨邛的水利網絡則為這些田地提供最好的灌溉,佃戶們多下了許多空閒時間。
而李雲鼓勵工商,又使得這些閒置的勞動力進入各個商家開的作坊工作,女子則在家養蠶,僅此一項收入竟然超過了農田的收入,臨邛的農民小日子過的極為舒坦,時不時的還可吃上肉這樣奢侈的食品。
這在公孫弘看來簡直比三代之治還理想,他有時候也不禁在心中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若天下交給這年輕人治理,那麼會不會出現超越三代之治的盛曠?
雖然很快他就否定了,在儒家的思想中,三代之治意味著永恆的盛世,是不可能有人超越的。但畢竟他曾冒出過這樣的想法,以後也會繼續出現,堡壘通常是從內部攻克的。
李雲定了定神,對歷史上的公孫弘他說實話,瞭解很少,但能做到丞相,這就意味著此人是極為難得的人才,而他又是學《春秋公羊傳》的,那麼這就意味著他手上多了一張攻擊董仲舒甚至打跨他學說的王牌。
他穩定下自己的情緒,裝作淡若清風的道:「老先生,請去那邊在這張紙上將簡介寫好,您的生平,經歷還有理想,以及希望教授什麼樣的課程。」說完,李雲從楊謀那邊取來一張白紙,一支毛筆遞給公孫弘。
公孫弘卻是驚訝的看著這張白紙,嘴巴張的大大的,這張紙他憑手感就可以肯定屬於質量很好的紙張,按照估計至少也要幾十錢一張吧,而這李雲卻將之用做日常用紙。
他的手顫抖起來,他本就是節儉的人,看了不免心疼因此問道:「李大人,這張紙如此昂貴,您怎可如此浪費?」
李雲笑著道:「公孫先生,不瞞您說,這種紙的廉價製造方法,鄙人已經弄出,現在紙的價格已經變的很廉儈了!「李雲滿懷驕傲的告訴他,「將來大漢的竹簡將全部為這種紙所取代,而我們臨邛官學的學子和老師每人都可領到一套由這種紙裝訂的書籍,也就是說,今後即使是貧民也有念的起書的時候,知識將被完整的傳遞下去,而大漢也將進入嶄新的時代,一個不亞於春秋時期,諸子縱橫的時代!」
公孫弘顫抖著雙手,做為學者,不管是那一派的,教書育人,傳授更多的弟子,始終是他們的夢想,雖然方法不同,主張不同,但是目標卻是一致的。
而李雲如此一說,毫無疑問的立刻就引來了其他人的興奮表情。
作為學者這些人當然知道,廉價,生產簡單,傳播容易的書將給這個世界帶來怎樣的變化,而他們居然有幸作為第一批使用者,傳播者,那麼毫無疑問,青史留名並非再是難事。
因此人人興奮異常,除了幾名來應聘的商人滿不在乎之外其餘人哪個不是雙眼放光,鬥志昂揚。
李雲見了只得搖搖頭,因為他知道現在一場激烈的角逐再也避免不了了,為了爭取留名青史的機會,這些儒,法,道的學者將會拚個你死我活。
董仲舒推開窗戶,遠遠的看著臨邛縣衙那邊的舉動,雙眼閃著不知名的精光,也不知他到底在思考些什麼。
「子曰:生而知之者上,學則亞之,多聞博識,知之者次!」董仲舒輕輕的吟唱著這句孔子的話,白花花的鬍子隨著風輕輕的飄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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