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我們全都錯了…我們,完全走在了相反的路上?」
「不能說錯,因為那的確讓我們強大,但,我卻相信,這樣子的強大已經悖離了忘情訣的真義。」
「最早的忘情訣,應該,就真的純粹只是為了遺忘吧…」
帶著一種極為寂廖的神情,王思千表示,因為不願意依靠李倫的死獲取勝利,自己便將戰鬥押後三十天時間,希望能夠將自己的心封閉,至少,不要再和黑暗有所感應。
「忘記…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帶著堅持的心意,王思千將日常事務交代之後,來到北帝宮,靜居,沉思。
「頭五天,我根本一點兒進展也沒有,我的心中全是倫,是關於她的一切。」
自知這樣只會有反效果,王思千努力屏定心神,更強迫自己去思考另外一些東西。
試圖用對父親的懷念去沖淡對倫的懷念,起初曾有一些效果,可很快,他就現,他只是讓他的心緒更加軟弱,更加不能封閉自己的感覺。
「…然後,我就想到了忘情訣。」
寧願「敗死」,也不靠依靠「自己妻子的死」來獲得「勝利」,儘管明知那絕非李倫所願,可王思千…他就是不肯。
「太上忘情…我知道那只是一個傳說,但我卻希望一試。」
毅然的,王思千做了之前沒人嘗試過的事情,同時迫出三處遺刻,他就希望在餘下的二十三天內悟到忘情之境。
「我並不追求武功的精進…我,我僅僅是希望讓自己忘記。」
帶著這樣的心情,王思千深深入定,漸漸的,忘記了自我的存在。
再醒來時,已是深夜,看向窗外,現上弦月已變作下弦。
「後來,我才知道,我一共睡了十四天。」
連睡十餘天,當然是甚為奇怪的事情,但暫時無暇在意,王思千想試一試,自己,有無成功的將心情封閉。
自問其心,王思千幾乎是立刻就現沒有,當然…那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那時候,我,也許根本就說不上失望…」
若果那樣的來戰,王思千就知道自己會敗,和會死,但完全不在乎,他反覺得那也很好。
「寧可死,我也不能利用倫的死去勝你。」
二十天的努力無功,王思千的心情反而澄清下來。
「其實,要忘記…那本來就不可能吧?」
帶著這樣的豁達,王思千感到自己很輕鬆,很自在。虛想著自己的妻子與父親,他緩緩揮拳,將心意紓。
「接著,我突然明白了…忘情訣的真義,我一下子就明白。」
「天、地、人的意義,我們完全都錯讀了,而那,更直接導致了你我走到今天。」
開始表現出多一點的好奇,黑暗皺眉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看著他,王思千的神色中,竟似有無限的悲憫。
「我在說,我們都錯了,忘情與天地人的關係,與我們的想像正好相反。」
負著手,王思千的眼中儘是唏噓。
「當然沒人能夠證明這一切了…但,我卻相信我的判斷。」
「我,我幾乎可以體會當年那祖先的心情,那因永失所愛而痛苦莫名,和用盡一切努力去緩解那痛苦的心情。」
「求佛、問道、禮儒…但最後他仍然失敗,他不能忘情,可這樣的他,卻使自己無比強大,也為我們王家留下了數千年不墮的根基…忘情,那名字只是一個嘲弄,是一聲苦笑,一聲滿是無奈的苦笑吶…」
聰明和修煉忘情訣已久,幾乎是立刻,黑暗已明白了王思千的意思。
「你是說,我們的那位祖先…他因為想要『忘情』而去精研三教之學,而最後雖然失敗,所領悟的東西卻已足夠令他強大,令他可以與文成武德對抗,而那總結下來的東西,便是忘情訣中的『天道』、『地藏』與『人欲』?」
「唔?」
似未想到黑暗這麼快便接受了自己「姓王」的事實,王思千看他一眼,續道:「正是。」
「而祖先的失敗,便已說明了它們的無用…所謂『紅花綠葉白蓮藕』的寬容,現在看來,更不過是一記冷笑,一記『你們三個其實都一樣無用』的冷笑啊。」
「那麼,我們用格致功夫苦心修練人欲…」
面色終於改變,更出現憤怒的神色,看在眼中,王思千隻是苦苦的一笑。
「或者不能說沒用,沿著無數祖先走過的道路,我們的確令自己強大,不合情理的強大,而那強大,更令我們付出代價。」
「善、惡,那種分界有意義麼?誰是盡善?誰又是極惡?想吃飯是惡麼?不肯喝水便是善?人之欲本無善惡,關鍵,可能只看你是否在傷害他人。」
「但我們卻以為存在『惡欲』和『善欲』,我們壓制自己,讓自己『善良』,讓自己『退讓』,讓自己『不爭』和『不怒』,即使…那並非我們的真心。」
「我們在和自己戰鬥,戰鬥使我們變強,卻也使我們受傷…而最後,那更讓我們迷失。」
一直以來,王思千都會對自己疑惑,是什麼,使自己在那個大雨之夜,幹出了那種從道德上說根本就不可原諒的事情?又是什麼,使一直善良的無名竟會用殺戮來破壞阻止他人的幸福?
「但在那天夜裡,我突然明白了,是逆風…長久以來積累在我們心中的逆風,強烈的刮起來了。已積蓄了不知多久,一瞬間,它就讓我們迷失。」
物極必反,在認識不到時強行格致自己,或者在一定程度內就有助於將自己強大,但當那壓力持續增加和標準不斷提高時,又當遇到一些特別軟弱或者迷茫的時候,再堅強的心,也會崩潰。
「…是這樣嗎?」
怔怔的聽著,不知何時,黑暗已是淚流滿面。
「你哭了…和我一樣。」
用低沉的聲音,王思千告訴黑暗,在那一天,當自己將這些終於想清時,也一樣是再沒法支持,淚傾如雨。
「若果早知如此,我們…」
苦澀的笑著——那笑容幾乎令人心碎,黑暗卻又問了一個問題。
「那麼,你所領悟出來的,你所認為的,忘情訣的真義,又是什麼呢?」——
「對峙了一個多時辰,始終也不動手…人王到底在幹什麼?」
已有一些焦急,澹檯子羽不禁出口抱怨,但微笑著,老人擺一擺手。
「不行,澹台,你抱怨也沒有用,今天你不能再靠近去偵看了…那太危險。」
微微躬身,子貢卻對老人的決定提出質疑。
「即使以我們的眼力,在這裡也只能看出事情的大概,更完全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如果讓澹台接近一些,我們能知道更多,應該會有用的。」
「不…」
緩慢但堅決的搖著頭,老人告訴子貢,現在所需要的,僅僅是「感覺」。
「用心去感覺,感覺那些心情的激盪,語言,這時是什麼意義也沒有的…這時是什麼意義也沒有的」
思考一時,他更吩咐其它儒門弟子都可以離去。
「兒…你陪著我就好。」
很快,子貢等人已全部離去,只離下白袍儒士一人,靜靜站在老者身後,他什麼也沒有問。
「很好的氣度…而吾兒,現在,我就想問你一個問題。」
突然將話題扯開,老人表示:若將天下武功作一排名,十三經、龍拳、忘情訣應該都可以排入前二十位。
「其實,可能應該說是前十才對…但不管怎樣,重點不是這個。」
似對遠方的戰況不再感興趣,微微的閉著眼,老人向其子問,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在三王世家當中從來沒有出「天下最強」?
「有如此之好的基礎,有代代相傳的經驗,有可靠的家族保障,有只要簡單修練便能強化到頂端的神功…有太多優越的條件,但,三王世家當中,卻從來沒有出過『天下最強』,不是嗎?」
正如老人所言,幾乎每一代的三王都能夠側身於最強者之列,但,卻從來沒有人能夠再向前一步,從最強者之一變成最強者的唯一,正如前任人王和現任的龍王,每當提起,他們只被稱為「天下五強」,卻絕不會是「天下最強」。
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思考了一會,白袍儒士表示自己沒有想好。
「我不明白…也許,是因為三王的原則總是不要為天下先?」
「有部分原因,但,最重要是不是這個。」
默默的皺著眉,老人一邊搖手,一邊示意其子將眼睛閉上。
「用你的心去感覺,感覺那邊戰場上正在生的事情,感覺那種感情的衝撞與激動…唔,那才是原因,是我們這些世家子弟,我們這些永遠也都平靜生活,連帝姓更替時也一樣可以不減富貴的世家子弟們找不到自己的『終極力量』之原因。」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唯如此,才能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吶…」——
「忘情訣…它的真正力量在於『不忘』,不僅要不忘,還要去挖掘,去追憶,去清楚的感受每一分每一寸的記憶,從中找出那些自己最重視的的東西,而這樣,我們便能汲取到力量…我們所能揮的最大力量。」
淡淡的,王思千告訴黑暗,當自己決定不再嘗試忘卻時,曾無意中揮出了怎樣的拳。
「因為一直在試圖遺忘,所以,最後能夠銘下的,就都是那些最重要,最深刻的記憶…而那時,我更現…」
說到一半,王思千改用行動來補充說明,輕輕揮拳,他擊向黑暗。似乎簡單的一擊,卻令黑暗臉色大變,和不惜將自己的身體形狀也都改變來加強防禦。
但仍然沒用,出輕微的爆裂聲,黑暗被這似乎簡單的一拳遠遠擊飛,連續撞斷多顆大樹和改變身體的形狀,他才終於能夠將自己停住,貼住在一塊大石上。
不顧石上正在出現著的龜裂,黑暗掙扎著起身,嘶聲道:「你…你這一拳叫什麼?」
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右手,王思千慢慢道:「這一拳…我叫他做『不待』。」——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唔,我幾乎可以看到中孤又出現在那裡,依靠人王對他的深刻而思念而重新出現…若這一拳有名字,那便只該叫著『不待』。」
低聲表著評論,老人的眉宇間卻有些疑惑:
「但這威力就太小…若認真將自己的潛力全數挖掘,人王似乎不該只有這個境界…還是說,這樣的拳,人王竟還可揮出不止一記?」——
「這樣的拳,我一共可出兩記,一是因懷念父親而,一是因思念倫而,而現在,我更已將所有的方法告你。」
「和我一樣修煉忘情訣來強大自己,和我一樣是八級上段的力量,和我一樣精通著王家的武功,更…和我有著一樣的心情。黑暗,我相信你應該很快就可明白我的意思,和知道怎樣出這樣的拳。」
「一樣的,因思念倫而揮出的拳。」
「你,你是想比一比…」
喘息著,黑暗已自大石上脫離,瞪著眼,那裡面,有熾烈的光。
「對。」
「我就是想比一比,我們兩個,究竟誰,愛倫更多一些,有著更執著心意的人,也就能將自己的拳揮出更大威力。」
「給你半個時辰調息…然後,讓我們以一拳來決生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