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默心有所思,出神地看著李嫻,那對燦若星辰的眸子中流露出深刻的感情,半天也沒說話。
李嫻瞧在眼中,登時會錯了意,心中不免歡喜逾常,垂下螓首,悄聲問道:「師父,您為何不理嫻兒?」
柳默回過神來,卻見李嫻的小臉上的緋紅染得更深了,儘管有些不忍,但也知眼下逃避不得,便擠出笑容,硬著頭皮說道:「為師要去拜山求道啦,但是放心不下你,專門過來看看,不能逗留太久。」
李嫻嬌軀一晃,整顆心瞬間涼了下去,一張秀美的小臉血色驟退,顫聲問道:「師父,您又要走嗎?難道……難道嫻兒……」自己能在一個陌生人家中住上兩月有餘,完全是為了等他啊,可他一回來便告訴自己,他又要走了。
柳默見李嫻難過,俏臉一片灰白,心下也跟著一陣難受,於是牽著她的手走到桌邊坐下,柔聲道:「為師本領低微,僅能勉強自保,連教好你的能力都沒有,而且身負重任,必須盡快攀上實力的巔峰,所以是非走不可的。修真無歲月,彈指一揮間,你已走上這條路,只要好好練那太玄心經,便不必像普通人般擔心壽元,咱們遲早還是要相見的。將來為師若是開宗立派,還需要嫻兒的幫助,所以你要好生修煉,同時也要愛惜自己的生命。」
柳默對李嫻還是極為憐惜的,這苦命女子在過去的十多年裡,恐怕都沒有過幾天好日子,否則也不會被舅舅賣掉,更不會甘願為奴供自己驅使,她跟宗衍一樣,都是孤苦伶仃的。後來自己收她為徒,如今卻又要將她獨自撇下,因此除了愛護、同情之外,柳默心中還藏著愧疚。
李嫻幽幽歎道:「師父能在走之前來看嫻兒,嫻兒就已經滿足了……」淚水憋在眼眶內直打轉,後面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下去,不管怎樣,這人終究還是沒將自己忘了。
柳默握著李嫻的手,將自身真氣渡了過去,助她平復心境。
「嫻兒,為師有件事要拜託給你。」
李嫻不解地看向他,目光中儘是疑惑。
「等下我會寫兩封信,你幫我交給韓闖,其中一封是給他的,另外一封是給廖大俠的。為師無法親自向他們告別了,只能以文字聊表寸心。」
李嫻乖巧地點點頭,胸脯起伏不定,欲言又止。
柳默接著道:「你有位名叫宗衍的師弟,目前正跟在慕容小姐身邊,將來你閒著無聊或者這裡住不下去了,可以去找他們,相互之間也好多個照應。」
李嫻似乎怕他即刻就走,一雙滑嫩的小手揪住他衣袖,央求道:「師父,您陪嫻兒一天好麼,嫻兒以後都不會纏著您了。」
柳默笑道:「當然可以,為師還有禮物要送給嫻兒。」說完掌心一翻,一團狀似彩霞,又似花粉流沙的事物已托在手中,伴隨著它的出現,屋內立時仙氣逼人、幽香瀰漫,令人心神暢漾。
「師父,這是什麼?」李嫻訝然。
「它叫『九曲仙霞』,是件攻防一體的仙寶,不用時可附於主人身上,最適合女子使用,為師現在將它送給你防身。」當初柳默本想將此寶贈與慕容沁,但是她說什麼也不肯接受,完了還取笑柳默,說他心意不專。
李嫻的手伸到一半,就又縮了回去,擔憂道:「嫻兒沒什麼本領,若是寶物被惡人搶去該如何是好?」
「這丫頭心思倒也慎密,恐怕是以往被人欺負慣了,遇事格外小心謹慎。」
柳默想著,從坤元帶內取出十枚黃紙紅字的符菉,說道:「這是三星符,可隱匿寶物的氣息,除非你主動使用法寶參戰,否則便不會被人察覺。」他將一枚符菉放入彩霧中,屋內的仙氣便開始逐漸收斂,靈符也隱沒不見,就連醉人的幽香都淡了許多。
「師父,這寶貝該怎麼用?」李嫻眨眨眼睛,顯然對此極為好奇。
柳默把九曲仙霞交到她手中,道:「試著將意念傳給它,便能知其功能用法,如果不行也別著急,畢竟你初入此道,許多事情都得慢慢來。」
接著,柳默又取出一物,只見它長約三尺,通體透明虛幻,沒有清晰的形狀,看起來就像一道淡淡劍影。
「此劍名為『仙鴻』,也留給你。」
柳默用房中筆墨寫下天道劍勢的口訣,以及心典的部分內容,隨後說道:「現下為師會的就這麼多了,憑你的資質,只要好生參習,數年後定有所成。」
……
翌日清晨,柳默將寫好的書信留在桌上,悄悄離開了。
李嫻盤腿坐在榻上,一夜未睡,也未入靜。昨日恩師陪自己遊覽鄒城名勝,是她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天。夜間兩人一起練功打坐,李嫻心中充斥著幸福和安逸,可歡樂對於她來說總是那麼短暫,後來柳默書字留信,直至離開,她都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想將負擔留在恩師心中,這個男子對於她來說,實是勝過一切!
李嫻走到窗邊,凝望著天邊朝霞,悄立半晌,最後終於忍耐不住,失聲痛哭……
柳默來到鄒城郊外的一片小樹林旁,這裡是他初識蘇真、端木青等人的地方。地面上,與螻蛄精戰鬥時留下的道道深痕溝壑猶在,可良友已經遠去,留下的,惟有那不滅的情義和蝕骨的悲傷。
「國事不是我該管的,再說我也不通此道,有嫻兒和宗衍相伴,沁兒應該不會太寂寞吧……好在她也是修真的。」柳默暗自僥倖,掏出太虛訊符,給韓亮發出一條信息:韓仙師,柳默願入太虛仙門。
那邊久久沒有回音。
柳默也不著急,坐在草地上回憶過往點滴。過了會兒,又將寶鏡拿出,手指在表面輕輕摩挲。
「該叫你什麼呢……」柳默看著寶鏡,當他想到花神雕像前的情景時,心中念道:「父母之愛,天下無雙……不如,就叫你『無雙』好了。」
他反覆研究著這面小鏡子,心中追憶著父母當年的音容笑貌,以及數年來的追逐渴望,怔怔癡念。
柳默此時的心境便如那光華平整的鏡面一般,明明有些什麼近在咫尺,卻無法映出任何事物;情緒也如鏡子凹凸不平的背面和鏡框似的,隨著那一道道人物、一處處場景遊走,而變得跌宕起伏。
不知不覺中,柳默的眼眶竟是漸漸的濕了,心中似有一個聲音在恣意吶喊,將近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全部喊了出來,攪入動盪的情緒中。
他下意識地閉起雙眸。
可這樣就能掃去一切愁傷麼?
他不禁自問:為何自己會像個女人一樣多愁善感?又為何會如此的拿不起放不下,自我折磨?
……
沒出一個時辰,楊懷清甜美的嗓音再次出現,「小兄弟,讓你久等啦。」
短短一瞬。
柳默睜眸,回首,看到了站在身後的楊韓龐三人,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了堅定。
「這些人總是這麼神神秘秘的。」他暗想。
那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傲氣使他很自然地露出一抹笑容,從容說道:「其實也沒等多久。」
「你真的考慮好了?將來不會後悔?」韓亮一臉肅容。
「沒什麼可後悔的,小子誠心拜入仙門。」柳默實話實說,即便沒有楊懷青的邀請,他也會接納冥王的建議,想辦法找到那太虛浮遊山。
「師兄,人家若沒考慮好,會傳訊給你嗎?」楊懷清先是不滿地瞪了韓亮一眼,之後將目光轉向柳默,欣然道:「既然如此,咱們一起回山吧。」
柳默奇道:「這就走麼?」他不知,其實三人僅用一天就將湘國的事「搞清楚」了,得出的結論是:道佛兩家的教義在俗世深得民心,有些不入流的妖邪便利用這點在人間作惡。蘇真的死也查出了緣由,之所以逗留不走,就是為了等他這個「怪才」。
龐笙拉著臉道:「難不成你還有俗事未了?」這人也是個直性子,雖然明知蘇真的死與柳默無關,卻也不願對他和顏悅色,除非他能得到自己的認可。
柳默搖頭道:「沒什麼事了,就請三位仙師引路吧。」
龐笙「哼」了一聲,轉身就飛上高空。
「小兄弟,用不用我帶著你?」
「不勞師妹,還是讓我來吧。」
楊懷清剛剛走到柳默身前,便被韓亮揪住,擋在身後。
柳默見狀心中有數,喚出絕塵劍,飄上半空,道:「請幾位仙師飛的慢些,小子自己走就行了。」見下面兩人露出驚訝的神色,心中暗暗好笑——這算什麼。
「小子這柄劍乃是一件飛行類法器,兩位仙師不必多想。」
柳默這麼說,韓楊兩人心中疑惑更盛,若真是一件法器,為何卻沒有任何氣息傳出?但他們沒有多問,同時飛起追龐笙去了。
在壅都時,慕容沁曾為絕塵劍縫製劍套,遮住了整個劍身,加上絕塵劍未出鞘時本身就無任何氣息外漏,所以才會有這種局面發生。龐笙見柳默跟在韓楊兩人身後,御劍跟來,也是驚訝萬分,直接傳音給師兄師妹。
「這小子是怎麼回事?為何能飛?」
「不清楚,他是煉氣期沒錯,問題應該出在那柄劍上。」
「這人來歷不明,手段詭異,咱們還是先弄清他的底細為好。」
「師兄,你又何必疑神疑鬼,將他交給接引師伯就是了,有啥好怕的。」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此事關係宗門,我們必須小心對待。」
「不管,攆走他我可不幹。」
「師妹!」
楊懷清飛到柳默身邊,叮囑道:「一會兒就到太虛山了,我們會將你推薦給接引師伯,自己可得好好把握。」
龐笙粗聲道:「但師伯們會不會收你,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楊懷清嗔道:「師兄!你別這樣打擊人好不好。」接著又對柳默道:「入門後可要努力修煉,千萬不能給姐姐丟臉呢。」
柳默爽然一笑,道:「定不叫仙子失望。」
他人生中新的一頁,又將開啟……
(第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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