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默坐在長戟上,腦中浮現出冥月的身影,心中泛起陣陣異樣的感覺。她真對自己有情義?要麼怎會不遠萬里一路跟來?想要捉拿頤軒的修真者可個個都不好對付呢。
自從台城劇變後,柳默對「情」之一字一直非常敏感,甚至有些抵制,在龍湫的四年不談情、不想情,即便是跟白蓉蓉聊起過往世事,也極少提到張薇,他的心總算漸漸平復下來;如今剛一出山就撞上個不圖回報萬里相護的冥月,偏是自己先前對她還存有偏見。
對於她,自己是慚愧?是感激?還是……
突然間,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那些人稱她為『魔女』,我覺得一點都不像……」
正想著,冥王的聲音傳來:「你叫什麼名字?」
柳默回過神來。
「晚輩柳默,前輩,您認識冥月仙子吧。」
「我們是頭次相見……」冥王稍作沉吟,「柳默,我看你根基甚佳,築基竟然修到了第三境,不知師從何人?」他縱橫修真界多年,對各家術數訣要都有所瞭解,可卻偏偏看不出這個少年到底修煉的哪門功法。
「當日離開太玄山時,師父曾說過,外面的世界將告訴我身世之謎的答案,沒準這位前輩會知道些什麼。」想到這兒,柳默道:「家父柳謙,晚輩的本事大多都是他教的,前輩知道他麼?」
冥王聽到「柳謙」二字,頓感茫然,在他的記憶中壓根就沒這個人,「老夫從未聽說過這個人,各界的強者中似乎也沒有這號人物。」身為至強,他當然對築基的三個境界有所瞭解,柳謙能調教出像柳默這樣的兒子,其實力和見解可見一斑,因此心中對他的定位甚高。
柳默不禁有些失望,黯然道:「哦,這樣啊。」
冥王察覺到他的失落,道:「或許令尊是位隱士高人,老夫孤陋寡聞,忽略了這等人物也未可知。」
柳默沒想到這位前輩居然會安慰自己,心中霎時覺得與他親近了許多,低聲道:「其實晚輩也有好幾年沒見過家父了,如今更不知他身在何處。」
「那你以前家住哪裡?令尊因為什麼離開的?」冥王似乎對柳默的身世很感興趣。
這個問題對於柳默來說有些複雜,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冥王講。
「這位前輩既然肯救助我和頤軒,又幫助那位大師恢復本性,應該不是惡人才對,我將身世告訴他也無妨。」於是便將自己的過去簡略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追隨聖林修行的細節。
過了半晌,冥王道:「據我所知,太玄山地界是沒有人類居住的,就算是道法高深之人也很難在那立住腳。令尊居然能在山中布出幻境,這份實力著實令人欽佩,老夫遠遠不及。」
柳默聽他讚美父親,心中既悲且喜:「爹的手段,連冥王前輩這樣的強者都驚歎不已。作為他的兒子,今後必須加倍努力才行,萬萬不能被人看扁了,害他老人家蒙羞。」
沒多久,頤軒悠悠轉醒。
不知冥王對她做了什麼,她的傷勢似乎好了大半,就連臉上的病容都消減了許多。
柳默湊到她身邊,關切地問道:「怎麼樣,感覺好點了麼?」
頤軒發現自己躺在冥王戟上,知道已經脫險,反問:「當時冥王與我們天涯相隔,你是怎麼做到的?」
柳默奇道:「咦?你們認識?」若說頤軒知道會有人相救,柳默並不覺得意外,以她那未卜先知的能力,自然有辦法辦到;可是從她的話語和神色中可以看出,她對這個「冥王」應該頗為熟悉。
「冥王是無憂島的朋友,我當然認得。剛剛你是怎麼打發那些人的?」頤軒當時神智模糊,只是隱隱約約記得柳默走出了混元乾坤罩,至於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卻一概不知。
「都說『利』字害人不淺,我誘騙他們去尋寶,才能撐到前輩來救……」柳默將把戲和盤道出,「……你早說的話,咱們先去尋冥王前輩,豈不少了很多麻煩?」
頤軒搖頭道:「我先前也不知道他會來。」旋又對冥王道:「好久不見,你還是沒有寸進。」
冥王站在長戟前端,一直靜靜地聽他倆談話,這會兒見頤軒話鋒轉向自己,也不回身,淡然道:「老夫殺孽太重,境界上已不求突破了。」
「可惜,可惜,以你的才智,未來成就原本無可限量。為了那些不相關的人和事放棄自己,這樣做值得嗎?」儘管頤軒的神色還是冷冷的,可說出的話中卻掩飾不住那發自肺腑的惋惜。
柳默聽得雲裡霧裡,卻又插不上嘴,他對冥王並不瞭解,眼下更無法理解她們談話的內容。
冥王颯然道:「沒有值不值,只有做不做,冥王既然做了便不後悔。況且我現在這樣挺好的,不是麼?忘憂殿下,你我道不同,追求也不同,有些東西是很難說清的。或許將來有一天,你也會因為某些原因,而放棄自己聖女的身份。」
「你認為我會麼?」頤軒的目光投向北方。
柳默看著她,暗忖:「原來她是無憂島的聖女,難怪會沒有常人的情感。」他對「聖女」一詞的含義並不十分瞭解,但也知道身為聖女,是不能生情,不能有欲的。」
冥王笑道:「現在下結論還言之過早,忘憂殿下,未來是不確定的,誰也無法肯定會發生什麼。」沙啞的笑聲雖然難聽,但卻很真誠。
頤軒低頭想了想,說道:「或許你是對的,但我絕對不會輕易那麼做。」
冥王道:「我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你知道,從前的我並不願殺生。」
那「冥王破天戟」飛的好快,僅僅個多時辰就到達了目的地。
北緣派坐落於極北之地的懸崖邊上,背後就是幽暗無邊的北冥之海。這裡光線慘淡,終年被皚皚白雪覆蓋,冰封萬里,凜冽的寒風捲起刺骨的寒意,即使柳默全力運轉太玄真氣,也有些支持不住。
打量著那嬌弱的身軀,柳默心想:「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不冷才怪。」
北緣派規模極其宏大,層層疊疊宛如高山,僅僅延伸出來的建築群就有二、三十丈高,呈「八」字型,就像巨人的擁抱,既令人躊躇不安,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冥王破天戟在北緣派外圍落下,三人並肩向裡面走去。柳默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目光停留在高空五顏六色的雲團上。
「那些雲團怎麼會有這麼多顏色?真是太美了,我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景觀。」
頤軒道:「那是靈氣彙集產生的,除了北冥之海,其他地方很難看到。」
柳默恍然:「難怪極北之地靈氣這麼充沛,原來如此。有機會的話,我真想進去看看裡面是什麼樣的。」
頤軒目視前方,面色平靜。「入聖境界之前進入其中,若沒外物的保護,身體會被立刻絞碎。」
柳默嚇了一跳,拍著胸口道:「幸好你跟我說了……」心中不禁一陣後怕,暗想:「越美麗的事物就越要命,這句話果然不錯,今後行事得小心些,可不能胡搞亂竄。」他剛剛還準備找個空當就飛上去瞧瞧的。
三人行進的速度並不快,柳默一邊走一邊觀賞周圍別緻的景物,只是到處都是灰濛濛的,無法看的太遠。不知過了多久,隨風飄蕩的冰雪後方,一個佈滿巨型雕像的花園逐漸顯露出來。
這些雕像形態各異,有人有物,色彩斑斕,活靈活現,總共三十六座。
最吸引柳默的,是為首精緻絕俗的女子雕像,只見「她」身段窈窕,清純秀雅,眼眸清澈空靈,靚麗不可方物。冰雪拂過猶似煙中賞雨,霧裡看花,令人情難自禁。
待走到近處,柳默赫然發現,「她」的眼睛竟然變成了粉紅色,與頤軒的毫無二致;可下一刻,卻成了淡紫色,接著又變得虛幻起來。
瞬間,柳默從「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父母,看到了台城,以及很多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事物。他心中甚至聽到了「她」對自己的呼喚,在那特殊的感應下,柳默不由自主地走向那座雕像。
頤軒和冥王發現了他的反常,同時出手將他拽住。柳默茫然地看向她倆,手臂一縮,奇跡般地脫離兩人的控制,繼續朝雕像走去。
「他怎麼回事?」冥王有些詫異。
頤軒急促道:「快制住他,那些雕像碰不得。」
冥王不敢怠慢,再次伸手抓住柳默,誰想他頭也不回,身體突然爆出一團七色光華,震開了拖住自己的手臂。
「咦?」感受到那股無匹的力量,冥王驚訝非常,接著手指連點,七顆猶如星辰般的光點飛出,灑下一蓬光幕,將柳默圈在原地。
柳默被困在透明的藍色光罩中無法得脫,抱頭跪在地上嘶聲大喊大叫,似乎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頤軒快步上前,蹲在柳默對面,注視著他的眼睛,輕聲道:「快醒醒,再走下去你會沒命的。」
柳默與她目光一對,驀然驚醒,迷茫道:「我這是怎麼了?」冥王撤去法術,靜靜地站在他旁邊。
「我也不知道,以前從未有人像你這樣,你認識這些雕像麼?」頤軒上下打量著他。
柳默發現自己竟然回想不出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從雕像眼中看到的那些片段瞬間支離破碎,腦中一片空白。
「剛才我好像看到了什麼,但是記不起來了。」
柳默敲了敲頭,目光一轉,看向園中單一的植物:它們的花朵是精亮的粉紅色,枝葉卻是淡紫色。「這是什麼植物?真漂亮……不對,我好像在哪見過。」
頤軒道:「這是『無憂淚』,靠吸收那些雕像轉化的靈氣生存,無生無死,萬古不滅,唯獨這裡才有。」
柳默可不認為自己來過北緣派,揉著腦袋說道:「哦,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冥王看向頤軒,後者輕輕搖了搖頭。
三人穿過花園,終於看到了北緣派宏偉的大門。這會兒已有數千人在此列隊等候,見頤軒歸來,他們同時單膝跪倒。
「恭迎聖女。」
回聲此起彼伏,響徹天地。柳默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場面,怔怔的有些出神。
頤軒對冥王道:「就到這兒吧。」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枚紫玉交給柳默,「它叫天心玉,是我的信物。將來你若有所求,就持此物來這裡,北緣上下都會盡力幫你。」
柳默伸手接過,笑道:「我這輩子應該都不會求人的……北緣派是你們無憂島的分支麼?」
頤軒道:「不是,但你這麼理解也沒錯。」
冥王喚出長戟,問道:「柳默,我要離開了,你跟不跟我走?」
柳默記起聖林的交代,自己非但沒有照做,還跑到了如此遙遠的極北之地來,忙道:「那就麻煩前輩再捎我一程吧。」說完跳上長戟,與頤軒揮手告別。
頤軒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朝跪拜的人群走去。
這時,長戟劃出一道紫芒,托著柳默和冥王消失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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