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初只是看著那只果子,並沒有伸手去接。
七七又道:「怎麼了?不喜歡嗎?若是不喜歡,我們去隔壁的石榴園,我摘石榴給你吃。」
沐初搖了搖頭,終於伸手將果子接了過來,卻只是那在手中並沒有進食。
「記得要嘗嘗。」七七看了他手中的果子一眼,轉身又往另一棵樹走去,那模樣真的在專心挑選果子,並無任何異樣。
沐初的視線緊鎖在她身上,目光沉靜,那張臉比起往日更添了幾分蕭索,沒有寒意,可卻讓人望而卻步,不敢隨意靠近。
今日除了鐵生,其他人都只是與他遠遠打過一聲招呼便不敢與他多說話,生怕惹他不高興。
今日的沐先生看起來少了幾分溫潤,多了幾許冷淡,似乎對誰都一樣。
所以現在鐵生和鬼宿去了隔壁的石榴園,沒有跟在他身後,他整個人看起來便更顯孤單了。
七七依然走在前方,楚江南跟在她身後,沐初走在最後方,一行三人在無花果園裡穿梭了起來。
七七嘗膩了無花果便又跑到隔壁去摘石榴,皇家的東西果然不一樣,那果子吃起來鮮嫩多汁,一點都不酸,甚至甜得讓人發膩。
她吃著吃著居然就皺起了眉心,不高興了起來:「甜成這樣,真假。」
忽然隨手一扔,將石榴扔到某棵樹下,讓它回歸自然去了。
身後兩個男子看著她,也不知道她那話是什麼意思。
沐初眼底的幽暗更深了,依然默不作聲跟在他們身後,偶有清風拂過拂起他的衣袂,讓那孤單的身影更顯落寞,只是誰也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這場因為七公主一時興起而來的聚會,聚了整整一日還不夠,傍晚時,因為七公主一句話,大伙便全都留了下來,陪著她在這裡度過一個涼如水的夜晚。
但其實七七自入夜之後便躲在寢房裡未曾出來過,大家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等了好一會還是不見她出來,便各自散去,找自己的節目去了。
皇家別院還是有不少好玩的事兒,後院一帶後山一帶,多的是好吃好玩的,來的又都是姑娘居多,玩心太重,玩鬧起來的時候,誰也不會記得誰。
於是在夜深,很深很深之後,一身夜行衣的七七從房間裡離開的時候,出了楚江南注意到,其他人全是渾然不覺。
荷花池。
那座面積龐大的荷花池依然安安靜靜躺在柔和的月光之下,九月的荷花只剩下零星的一點,或許再過一個月,這裡的荷花就會完全消失。
荷花池邊,一道修長的身影安靜矗立,月光,晚風,一池荷花,在他面前卻也瞬間失色。
不管任何時候,不管他是一身黑衣,還是一身素白,那份飄逸的神韻,也是旁人望塵莫及的。
青絲微揚,有幾縷落在他臉上,淡若的臉便更添了幾許孤清的淒迷,這時候若有女子見到,定也會沉醉在他的翩然仙姿之下,永生永世無法在此深淵中掙脫出來。
不說女子,就是男子看到這樣的他,此情此景,也會讓人心生幾分憐惜,這樣的憐惜,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都會因他而生。
鐵生慢步走到他身後,臂上抱了一件衣袍,想過去提醒他秋夜露寒,卻又不忍心打破他這份難得的安寧。
美月,美景,人更是美得出塵無雙,這樣的畫面,誰都不忍心去驚擾。
不過,今夜的風似乎真的有幾分涼了,所以在遲疑了好一會之後,鐵生終於還是上前兩步,低聲道:「少主,夜涼,把衣袍穿上吧。」
沐初沒有理他,依然迎風而立,安靜看著面前一望無垠的荷花池。
半晌,他才忽然輕聲道:「一個多月前的荷花池上,荷花開得正盛,可為何總覺得不如今夜的美?」
鐵生喉結一滾,完全接不上花兒來,這什麼美不美的,他哪裡懂得去欣賞?
「少主,夜真的涼了,還是先穿衣吧。」他又勸道。
沐初卻淺淺搖頭:「我想安靜下,你到別的地方玩去。」
「少主……」他大男人一個,又不是那些姑娘家,去哪裡玩呀?再說,不就是幾座果園麼?也不見有什麼好玩的。
沐初卻已經不願意理會他了,鐵生又等了一會,他還是不願意回頭看自己一眼,鐵生無奈,終於是拿著那件外袍走了。
少主今日心情很沉重,已經沉重到完全藏不住自己的落寞,這是他跟隨在他身邊之後,這麼多年來從未在他身上感受到的。
少主自小擅於隱藏自己的所有情緒,今夜,卻完全藏不住。
還以為在他決定了以後跟隨七公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後,他就能擺脫過去所有的枷鎖,真真正正活得自由自在也歡愉,卻不想,他的開心只維持了短短小半日的功夫。
七公主受傷之後,他就一直眉頭深鎖,未曾展露過片刻的歡顏。
現在的他,和那夜兩人在林中說起將來的他,心情何止差天與地?
鐵生走了,少主不待見他,便也只能自己找樂趣去,少主不開心的時候,總是喜歡一個人安靜待著的,他只是感受著少主的失落,甚至……絕望,竟也開始有幾分失落了起來。
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找七公主,看看七公主能不能勸勸少主。
跟了少主那麼久,他知道少主心裡除了如妃娘娘和他的父皇,便只在乎七公主一個人,或許有了七公主的開導,少主才能真正開心起來。
但他沒想到的是七公主並不在房內,分明一入夜就把自己鎖在房裡,為何如今卻不見了蹤影?
他想不透也只好抓了抓腦袋之後回了自己的寢房,少主不開心,他哪裡有心情去別的地方遊玩?只想等著看少主什麼時候回來,好伺候他沐浴更衣,上床就寢。
但鐵生不知道的是,在他走了沒多久之後,荷花池上忽然掠過一道纖細的身影。
一身黑衣將她妙曼的曲線勾勒得如此清晰,哪怕在夜色之下,也掩不去那一身蠱惑人心的光芒。
那道黑影往後山的方向掠去了,沐初舉步看似步伐緩慢,可卻轉眼已經追上她。
前方的黑衣人腳下輕點,到了後山方向一轉便朝遠處山脈掠去。
沐初依然一聲不吭跟在她身後,越走心裡的痛就越深,這條路他曾經走過,也只僅僅走過一次,可卻一生難忘。
曾經他看著她與魅藥的藥性苦苦爭鬥,最終一點一點淪陷,他也曾告訴她等他,等他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他始料未及的是,將她放下,回來的時候她人已經不在了,等尋到她時,她已徹徹底底成了別人的女人。
荷花宴一事一直縈繞在他心間,就算平日不提起也總是揮散不去,今夜,算是對他的了斷了嗎?
回到他們曾經來過的那片密林中,黑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他住了步,站在晚風中安靜等待。
忽然,已經失了蹤影的黑衣人在樹梢上落下,呼地一掌便向他的胸口直拍而來。
沐初伸手狀似要迎戰,可伸出去的手卻不帶半點力道,兩掌相接,他修長的身影直接被黑衣人的掌力推開,迅速撞上了一旁的樹幹,重重跌落在地上。
或許人長得帥就是有這麼個好處,哪怕跌落下來也依仙姿未改,摔得那麼重,連唇角也滲了點血絲,人卻還是如此俊逸,站起來時,那一身神韻依然能顛倒眾生。
七七看著他比往日更添了幾分沉魚之美的臉,唇角沉了下去:「你騙的我真苦。」
他垂眸看著走在自己跟前數步之遠的女子,執起衣袖將唇角的血跡拭去,薄唇輕揚,那一副笑添了幾許涼意:「對不起。」
「你以為你這句對不起,於我來說值多少意義?」不是每一句對不起,都能換回一聲沒關係。
她笑得有幾分淒涼,依然抬頭看著他,臉色未變,眼底卻已透著讓人幾乎承受不來的絕望:「知不知道我當初如何告訴天下人?」
「阿初是你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如果連他也騙了你,這輩子你便也不會再相信任何人。」沐初看著他,為著她曾經對自己那份信任,或許這一刻就算死在她手下也值了。
七七輕哧了一聲,笑得明媚卻哀傷:「可他始終還是騙了我,給了我這輩子最大的欺騙。」
「七七……」他往前半步,卻在她冷冽的目光下將邁出去的長腿收了回來。
人涼了,心裡更涼。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這輩子我絕不會再騙你。」
「那你知不知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她冷笑問道。
沐初不說話,目光已經添了更多的幽暗,騙了她始終就是騙了,機會不是永遠都有的。
七七望著他,彷彿能只望到他心裡最深處那般,唇角的笑依然淺淺掛著,目光卻從未有過片刻的暖意:「我被騙怕了,我很怕就連最後一點真心也守不住。」
若留著一份遺憾,她是不是還能告訴自己他其實已經後悔了,他其實真的不想傷她?
若是再給他一次,萬一將來他再騙她,她就再沒有理由說服自己相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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