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這一日，外面依然大雪，沒有被鏟的地方，已然積了有一人那麼高的雪，大雪將所有的骯髒和恥辱都掩埋，只剩一片茫茫的雪光。
他又醉了，伏在紫宸軒的桌子上，俊顏上是不正常的緋紅。
自她離去，他便取下了右臉的面具，露出那半邊滿是疤痕縱橫的臉，每個人看到他，都嚇得不敢再抬眸，心神恐懼，直以為看到了地獄修羅厲鬼。
風聲呼嘯而過，紫宸軒的門被人敲響，得不到回應，一道青色的身影推門走進，那身影身形纖細，步伐輕快。
「墨兒……」因為徹夜飲酒，他的眼眸模糊不清，他看著那一襲青影走進，唇邊忽而勾起興奮激動的笑容，墨兒不是也喜歡穿青衫的嗎，這真的是墨兒，他的墨兒回來了！
「墨兒！」他猛地站起，踉蹌著走過去，將走到近前的女子緊緊擁入懷裡，俊臉埋在她頸窩，不斷在她耳邊呢喃，「墨兒，你回來了，太好了！你回來了！」
「王爺……」女子掙扎。
「別動！不要說話！讓我抱一會！讓我抱一會！」可是他卻更緊地將她摟住，似乎想將她摁進他骨血裡。
女子頸部的肌膚忽然落下了幾滴灼熱，她像是被燙到一般，身軀猛地一僵，卻也停止了掙扎，任他緊緊抱著他，杏眼裡，卻已含了悲傷至極的淚水。
淚，越流越多，他緊緊擁著她，所有的淚都落入了她衣領，淚無聲，她卻能感到他已然痛到極致的心在滴血。
她輕輕歎了口氣，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人，總是在失去後才知道要去珍惜。
良久，他終於放開了她，卻是捂著臉頹然地癱倒在椅子裡。
「王爺……」青衣女子咬了咬唇，她從未見過這種模樣的他，那一身昂藏七尺的高大身軀此時沒有了往昔的霸氣，竟是猶如一個受傷的嬰孩一般無助。
聽到女子的聲音，他如遭雷擊，唇邊卻轉而勾起一抹苦笑，從她進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然知曉她不是他的墨兒，可是，他的心太痛了，痛到他想麻木自己，讓自己相信她還活著。
「王爺，我是來跟你辭行的！」青霜看著他明顯消瘦了一圈的俊臉，下巴上胡茬滋生，鳳眸周圍都是青黑色的陰影。
在看到那右邊臉的疤痕時，她並沒有像其他人那麼震驚，眼神裡卻是掠過一絲悲傷。
他笑了，笑聲淒楚悲愴，「怎麼？連你也要離開本王？」
青霜搖搖頭，「王爺當初對家師有恩，家師命青霜過，青霜並非王府的奴婢，無論青霜何時想要離開，都絕不阻攔，」青霜頓了頓，擦去眼角的淚水，哽咽道：「如今，王妃不在了，青霜雖服侍王妃時間不長，但是王妃待青霜就像是親姐妹一般，青霜實在受不了在王府裡睹物思人，所以，青霜想回南疆，還請王爺准許。」
「走吧！走吧！都走了，只剩我一個了！」他笑得更加大聲了，眼淚卻止不住落下，「你不想睹物思人，可本王該怎麼辦？」
青霜低下了頭，她哭著說道：「王爺，青霜既是要走，有一些話不得不說，青霜覺得今日的局面您完全是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夏侯楚煜震驚不已的抬眸，隨即苦笑，「是啊，確實是我自作自受！」
青霜憤然擦去淚水，怒聲道：「您真是個笨蛋，放著那麼好的王妃不要，偏要去信那個假惺惺的女人，您知不知道，那一晚，當王妃聽到皇上派人通知，您在秦蓮馨那裡留宿，她有多傷心嗎？她整整哭了一夜您知道嗎？」
「你……你說什麼？墨兒她……哭了一夜？」夏侯楚煜俊臉上的血色完全褪盡，一股洶湧的悲痛，猛地撞擊著他，只覺得痛到了極點，像是四分五裂了，胸口像是被錐子鑿出了一個大洞，流不出血，但是空蕩蕩的，像是生生被人挖走了一塊，找不到合適的東西來填補。
青霜沒有再說話，施了一禮，轉身踏著大雪離開。
夏侯楚煜看著那一襲青色單薄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如破裂了，眼眸空洞茫然，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
雪色茫茫，明月黯然無光，暈黃的燈光下，他看著他的右手。
他的手修長有力，因為常年習武，掌心和手指上有一層厚厚的繭。
可是，他一直引以為傲的手，此時卻在燭火下微微顫抖。
就是這雙手，日夜將她抱在懷裡，卻也是這雙手，傷她最深，最後的那一刻，更是這雙手，沒有抓住她，任她墜入了深淵。
青霜說的沒錯，他果然是自作自受，以愛之名，卻行傷害之事。
他總以為，只要她知道他愛她，就夠了，他總是自以為是從自己的角度去解決問題，卻無視了她的感覺，到今日，他終於自食了苦果。
他閉上眼，他再不能去看他的這雙手，他從未如此厭惡過一樣東西，再看下去，他絕對會瘋掉。
忽然，他猛地站起身，冒著茫茫風雪，大半個月以來，第一次衝出紫宸軒，衣衫單薄，朝著王府中那片湖泊衝去。
湖面早已被積雪覆蓋，冰凍三尺，他猛地一掌劈向那厚冰，冰層被劈開，他又重重一掌砸下，直砸得他手掌冰冷僵硬，直欲斷掉。
冰塊被劈開一圈，露出冰下寒冷徹骨的流水，他毫不猶豫跳下，沉在那冰寒刺骨的水底，冰冷的水兜頭將他淹沒，渾身的毛孔都像是被寒冷瞬間刺穿，五臟六腑乍然一陣緊縮，心頭湧上窒息。
可是，窒息也只是那麼一瞬，冰面上傳來驚恐的吼聲，十二鐵衛見他衝出紫宸軒，不放心跟隨而來，卻見到他如此自殘的行為，立即有兩個人跳下冰湖，將他救起，鐵藍厲聲大吼，「王爺，您不能死！您死了，天岱就要亡了！」
他渾身透濕，頹然站在平滑的湖面上，發上臉上的水瞬間凝結成了冰錐。
十二鐵衛跪倒在地，齊聲大吼。
他苦笑，他竟是連死也死不成嗎？
天岱要亡，又與他何干？沒有了她，他早已沒了活下去的勇氣，他還要這江山何用？
以前，他最看不起的便是古書上記載的那些被女人迷惑葬送江山的君王，他更加不齒那些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男人，認為他們心性軟弱，為一己私慾置江山社稷而不顧，他一直認為，男人，自然是要登上權力的頂峰，一統天下，方為霸主。
可是如今，他卻也像那些他所不齒的男人一般，被一個女人迷暈了頭，沒有了她，他竟是再不想登什麼九五至尊之位，甚至，連活下去的勇氣都不再有。
他難以想像，沒有她的日日夜夜，他究竟要如何度過。
他茫然地邁著沉重的步伐朝紫宸軒走去，漫天的雪光下，他抬起右手，深深凝視著，薄唇抿緊似刀鋒，腮幫緊咬，既是救不了她，那他還留著這隻手何用？
他瞇緊了眼眸，眸底劃過一絲決絕，左手卻是暗暗扼住了右手手腕，猛然用力，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
他卻是哼都沒哼一聲，恍若無事一般繼續走著，夜色寂靜，大雪不知何時竟是已經停了下來，冷風夾著樹梢的碎雪仍在呼嘯肆虐，眾人踩在雪上的「嘎吱」聲響亮刺耳，是以，緊緊跟在他身後的十二鐵衛竟是沒有一人發現他的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