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假的
原來都是假的!
沈瑾,你一向自詡聰明,怎麼會拿甜言蜜語當真?!
可是,既然做不到,為什麼要一次次哄我?將我捧上雲端,再狠心推入深淵,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原來,我終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什麼娥皇女英、二女侍一夫,什麼雨露均沾、妻妾和睦,我終究是接受不了!
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房間,胃裡一陣翻騰。心湖忙捧了盂盆過來,著急地問道:「娘娘怎麼啦?」
我顧不上答話,只翻江倒海地嘔吐起來。除了傍晚吃的幾口燕窩,胃裡空空的,可仍是止不住乾嘔,好像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似的。
「快去請太醫!」
心湖急得滿臉通紅,忙忙地吩咐道。
「不用!你們都出去吧!」我朝穆公公他們揮了揮手。
「娘娘,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胸口像被什麼利器狠狠地攪了一下,我又『哇』地吐了口。身上益發虛軟無力,我閉著眼急促地喘氣。
「呀!」心湖突然驚叫了一聲,隨即生生地收口。
「怎麼啦?」我撐開眼簾問道。
「沒、沒什麼……」她低著頭,端著盂盆急急地往外走。
我一陣驚疑,忙叫住她。起身往盂盆裡一瞧,只見濁白的燕窩裡摻雜著刺目的紅色。我頓時透心涼,重重地跌回椅子。
難道我連兩年都活不到?還剩多久?兩個月,或者幾天?
也罷,都這樣了,能活多久有什麼關係?!我閉著眼長長地吐了口氣。最初的那陣恐慌過後,整個人無比清醒和平靜。心裡那個未成雛形的計劃陡然間清晰起來。
「娘娘……」心湖放下盂盆,蹲身伏在我膝上哭了起來。
我的手輕搭在她肩上,靜靜地說道:「不要緊。如今我已了無牽掛,能活一天是一天……」
哀莫大於心死。心都死了,活多久已經沒有意義……
「不要!娘娘,你不會有事的!我馬上去找王爺,我馬上去找紫玉道長,他們會有辦法的!」
她說著,起身要往外跑。
「心湖!」我拉住她的手,「不要去。你聽我說,早在我替代葉莫時,我就是將死之人。如今多活了這一年,已經算老天格外開恩了!」
「娘娘……」心湖泣不成聲。
「心湖,有兩件事要你幫忙。」
「娘娘您說,別說兩件,就是一千件一萬件都行!」她抹了抹淚,期期地看著我。
「第一,不要把我的身份、以及我嘔血之事告訴任何人!包括涵王;第二,以後盡力配合葉莫。」
「配合葉姑娘?娘娘什麼意思?」她猶疑地看著我。
「你答應我就是。其它的,到時自然知道了。」我頓了頓,心裡有些內疚、遺憾,「對不起,心湖,本想給你找個好婆家的,我恐怕做不到了……」
「娘娘?!」她又抽泣起來。
「心湖……我好累,扶我去床上躺著……」
這一夜,我將一年來的事通通在腦中過了一遍。儘管結局不算完美,但至少,我得到了溫馨的親情、可貴的友情、還有……一言難述的愛情。
牽腸掛肚過,心灰意冷過;也曾甜美如蜜,也曾痛徹心扉。或許,這就是愛情的滋味……
這一覺,我睡得昏天暗地。再醒時,已近中午。
除了身子有些虛,倒也沒什麼大礙。也沒再吐血,就是胃有些難受。也難怪,一整天沒怎麼吃東西,肚子早就唱空城計了。
心湖趴在床邊睡著了。她一臉憔悴、雙眼紅腫,怕是一夜沒睡吧?
「娘娘,我來吧!」
本想悄悄穿衣下床的,還是吵醒了她。
「傻瓜,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不要哭喪著臉嘛!」見她秀眉緊鎖,我盡量輕鬆地說道。
「……皇上早朝前來過。」她邊給我扣衣服,邊低頭說道。
「……嗯。」雖是淡淡地應著,可心頭卻猛地一顫,綿綿的痛楚蔓延至全身。
「娘娘!」她忙扶著我的胳膊,「娘娘覺得怎樣?」
「其它倒沒什麼,就是好餓!」我捂著肚子說道。
「真的?我馬上叫人準備吃的!」
她臉上終於有了笑意,忙忙地要往外走。
「你回房休息吧,叫悠菊她們來。」我拽住她的胳膊,說道。
「我不累!」她使勁搖頭。
「看你的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我怕別人說我委屈你!」本想跟她開玩笑,見她眼圈又紅了,我忙認真說道,「下午有家宴,葉家的人和涵王他們都會來。我不想他們擔心……心湖,我昨晚跟你說的,一定要答應我!」
她遲疑著點了點頭,低頭跑了出去。
雪後初晴,窗外絢爛耀目。我仰頭長吐了口氣,同時將眼淚倒了回去。心無留念,不如歸去。留在這,只會讓自己痛心,也會讓關心我的人傷心。
沈瑾,再撐兩天,等一切還復原狀,你就能安心離開了!
剛用了膳、吃過藥,張淑寧居然來了。
「淑寧恭賀娘娘華誕之喜!」行了叩拜大禮,她呈上一塊雙面刺繡的鴛鴦錦,「淑寧心愚手拙,還望娘娘不要嫌棄。」
我雖不懂刺繡,也能看出這方錦帕頗費了一番心血。正面是鴛鴦戲水,反面是龍翔鳳舞。雖說有些俗套,可這等手藝不是尋常人學得來的。若是從前,我自是十分感激。只是如今……
唯一慶幸的是:昨晚他二人極為投入,沒有發現我的闖入。不然,該多尷尬!
「多謝張姑娘的一番心意。素梅,帶張姑娘去品茶。」
雖然已經決定放手,我還是做不到心如止水。心裡彷彿紮了一根刺,隨便一句話、一個名字、一張面孔,都能觸動那根刺。所以,我不願多看她一眼。
「娘娘!淑寧想單獨跟娘娘說兩句話,可以嗎?」淑寧不肯隨素梅離開。
我端起茶杯,硬著心腸說道:「張姑娘有話請說。他們都是本宮的心腹,沒什麼可迴避的。」
「娘娘……」她懇求地望著我。
我深吸了口氣,示意穆公公他們離開。唉,我終究是狠不下心腸。
「好了,張姑娘可以說了吧?」
「求娘娘成全!」她突然跪下,「淑寧自知不該在娘娘華誕時提這樣的請求,可我對皇上是真心的!昨晚,我們真的是情不自禁……」
好一個情不自禁!好一個『我們』!胃又隱隱作痛,我按著胸口,盡量不動聲色地說道:「張姑娘多慮!皇上要納妃,豈是我能左右的。所以,你和皇上之間的事勿需告訴本宮。」
「可是,皇上要送我回家!娘娘,我與皇上已有肌膚之親,如果現在被送回家,我還有什麼臉活下去?求娘娘讓我留下來,我不要名分,只要能留在皇上身邊伺候皇上就行!」
這是什麼意思!皇上要送她回家?是怕我難堪?還是篤定我必會主動成全他?楚若漓,你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哼,我偏不讓你痛快!
「本宮說得很清楚,這不是我能管的。張姑娘該求的人是皇上,而不是我。穆公公,送客!」我朝門外喊道。
「娘娘!」她抓著我的衣角,聲淚俱下。
見她手腕處露出一角紗布,我有些納罕:難道她受傷了?
不待我多想,她又說道:「娘娘一向慈悲心懷,難道要見死不救?求娘娘看在公主的面上,替我向皇上求情……」
她居然好意思提水嫣?她居然好意思讓我去求皇上?分不清是氣憤還是羞辱,我只覺全身血液沸騰,極度壓抑,卻又無法發洩。
「很抱歉,我幫不了你!」
我極力壓著胸口的起伏翻湧,起身欲往裡間走。這時,門外傳來一聲:「皇上駕到!」
我扶著桌沿,痛苦地閉上眼睛。楚若漓,這是你們計劃好的?一先一後,試探我?還是讓我難堪?那張曾經最熟悉、最親近的臉,此刻竟是如此陌生和疏離!
穩了穩身形,我屈身作福道:「臣妾參見皇上!」
「莫兒……」
他大步上前,伸手欲攙扶我。我本能地退了一步,他的手尷尬地停在空中。
「莫兒,我……」看到淑寧,他似乎吃了一驚,隱約有些惱怒,「你怎麼在這?不是叫你回家嗎?!」
「皇上不要趕我走!」見皇上不理她,她轉而看向我,「娘娘,求求您……」
這唱的是哪出戲?你們有空唱戲,我可沒心情看戲,更不會配合你們演戲!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騰出這屋子給你們當戲台。
「既然皇上與張姑娘有事相商,臣妾先行告退。」
「莫兒,你去哪?」他有些著急地拽住我的袖子。
我抽出衣袖,淡淡地說道:「臣妾去給母后請安。皇上的事全憑皇上定奪,臣妾留在這也幫不上忙。」想我主動成全你,門都沒有!
「莫兒,不要這樣……」
他從我身後緊緊地抱住我,下巴在我耳際使勁磨蹭著。他的聲音發顫,似乎夾雜了痛苦和悔意。
我全身一顫,既心痛又不忍。可想到他與張淑寧……不能再心軟,不能再動搖!我閉上眼睛,眼淚抑制不住地湧了出來。楚若漓,別讓我瞧不起你!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何苦當面一套、背面一套?既要享齊人之福,還想得專情之名,哪有這樣的好事?
「皇上何必這樣?皇上要納妃、要寵幸誰,無需臣妾首肯。臣妾也不敢有任何微詞。」
「莫兒,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當時喝醉了……」
酒後亂性?還沒來得及思考,便見張淑寧哭著跑了出去。我突然於心不忍。正如她所說,她和皇上已有夫妻之實,如果沒有名分,還怎麼見人呀?況且,我都要離開了,這麼倔著既沒意思,也沒意義。不如成全她,也讓皇上面子上好過。
「張姑娘已是皇上的人,怎能遣她回家?皇上該立即納她為妃,才不枉費人家的一片癡心。」
眼淚滑進嘴裡,苦澀卻沁入心頭……
他突然大力地將我轉向他,臉上先是憤怒,隨即神情複雜,內疚、懊悔、憐惜、痛苦……似乎還摻雜了一絲歡喜。他死死地將我摟在懷裡說道:「莫兒,對不起……我當時醉得一塌糊塗,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醉得一塌糊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該歡喜,還是該悲哀?若漓,你拿我當三歲小孩嗎?!
「就算真的喝醉了,也該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我偏開頭,「皇上該去看看她,倘若她想不開……」
他臉上有些厭棄,恨恨地說道:「她自己不自重,怨不得別人!」
我突然覺得無比刺耳!你已經佔了人家的清白,就算真的是酒後亂性,也是自食其果。沒想到你這麼無情,居然把責任都推到女人身上!楚若漓,我真是看錯你了!
心裡失望透頂,心痛也少了幾分。我平靜地說道:「就算是為了我,皇上也該去安撫她幾句。難道皇上非得把臣妾的生日攪得不寧?」
「莫兒……對不起!」似乎有滾燙地水滴落在我額頭,「我不是存心讓你難堪……昨晚的事,我會弄清楚的!」
說罷,他轉身離開。我呆呆地立在那,心裡苦笑。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就算真的是酒後亂性,我們也回不去了……
下午,若梅、若兮、青荷、尼娜早早地來了,各備了生日賀禮不提。因為若軒昏迷不醒,大家都興致缺缺,在雪地裡溜了一圈,便去了太后那。
「莫兒,兩日不見,你怎麼消瘦了許多,眼睛也凹下去了。是不是不舒服?」太后盯著我說道。
「沒有啊!可能是因為天氣冷,穿的太厚,所以顯得臉消瘦吧!」我心裡暗急:中午又是敷茶葉,又是粉底腮紅,還是沒瞞住太后。回頭娘肯定會擔心的!
「真的耶!剛才都沒注意!」若兮她們細細地瞅著我,紛紛附和。
若兮神經大條,若梅心事重重,青荷和尼娜各有掛念的人,一時沒注意也正常。
「真的沒事?哀家聽說,今天一早,皇上大發雷霆,將乾寧宮昨晚當班的公公統統杖責四十。」太后有些擔心的看著我。
我心裡暗驚。難道是因為我昨晚硬闖皇上的寢殿,所以連累全喜他們受罰?
「我不知道這事。我昨天有些著涼,早早地睡了,今天也起得晚。母后知道原因嗎?」我試探道。
「哀家也不清楚,所以才問你的。皇上對身邊的人雖嚴厲,但從未見他這麼重責下人。好在你生日在即,皇上只讓司禮監記著,讓他們以後再領罰。回頭你問問怎麼回事,或許皇上最近國事操勞,心情不痛快,你好好開解開解。」
「嗯,莫兒知道。」
唉,回頭少不得求皇上放過全喜他們。
太后放心地點了點頭,隨即從手上褪下一隻手鐲,說道:「莫兒,你過來!」她拉過我的手,將手鐲套在我手腕,「這只玲瓏翠玉鐲是哀家被冊封為後時,先帝親手給我戴上的。這二十幾年從未離身。今天,哀家把它傳給你。有你陪著漓兒,哀家也該享享清福了!」
想到這半年來,太后拿我當女兒看待、對我疼愛有加,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母后,我讓您失望了,我當不了賢良淑德的皇后……
如果我昨天聽全喜的,沒有硬闖皇上的寢殿,就不會撞見那樣的尷尬,我現在也不會這麼痛苦,更不用作那樣的抉擇……如果不曾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如果什麼都不知道,我和皇上仍會像從前那樣恩愛吧!
有的事,被蒙在鼓裡是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