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數日時間裡，布爾什維克高層所舉行的商談仍舊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的進展。不是每個人都有壯士斷腕的勇氣，踟躕中的蘇維埃委員們始終難以下達最後的決斷。此去西南1000公里外的布列斯特，托洛茨基也在經受著難以形容的煎熬：每天白天和同盟國一眾代表們苦苦談判，夜晚則與後方頻繁進行電報往來，商議討論接下來所該施行的應對方針。每天談判開始前和結束後，托洛茨基總會收到德軍在新一輪進攻中又佔領了多少土地的消息，雖然他知道這是對方故意傳達給他的消息，但他心中卻仍是不禁泛起了一絲越來越強烈的焦灼之情。
眼見會談遲遲得不出結果，而前方德軍仍在步步進逼，烏裡揚諾夫終於不願再這麼僵持下去了。在一次會議上，他憤然提出如果這種空談再持續下去，他就要辭職，並退出中央委員會。然而讓他感到驚怒失望的是，自己的辭職威脅根本沒有在與會者中造成震動性的效果：由於自己長年流亡國外，在黨內已然沒有了那種一呼百應的絕對權威。面對烏裡揚諾夫的辭職，中央委員們仍然是不動如山！
得知這一情形，遠在布列斯特的托洛茨基更加憂慮萬端。為了避免黨內分裂，他在回電中開始站到烏裡揚諾夫一方，這也終於使得後方那爭執不休的場面出現了變化。在他的影響下，中央委員中出現了5張棄權票。在3月7日的一場表決中，烏裡揚諾夫的主張終於以6票贊成、5票棄權和4票反對獲得了通過。托洛茨基連忙知會同盟國方面。表示願意在和平條約上簽字。
「托洛茨基先生。我不得不遺憾地告知您。我們之間的和平條約又有了新的變化。除了原有的賠款之外，貴方還應再向德意志帝國支付15億馬克的軍事行動費，並在兩個月內以黃金付齊。正是由於貴方在談判中的遷延和不作為，使得我們的軍隊又在冰雪中跋涉戰鬥了一個多星期，而這期間所產生的費用，則理所應當的該由貴方來承擔。」看著眼前之人那張再也抑制不住的震愕驚怒的容顏，德國外交國務秘書基德倫不緊不慢地說道，「您應該知道。數百萬大軍一天的消耗是有多麼的驚人，更何況是在這尚未開春的俄羅斯冬季？談判的條約從來都是要根據時局來確定。實際上，這已經是我方經過打折之後所得出的最低數字了。」
面色鐵青的托洛茨基匆匆離開了談判大廳，隨即向國內發出了電報。布爾什維克黨又一次召開了緊急中央會議。面對德國人的咄咄逼人，與會的中央委員們無不群情激憤；而烏裡揚諾夫則是繼續堅持他的妥協策略，主張立即與對方簽約，以避免事態進一步惡化升級。
作為歐洲大陸上最老的一批帝國主義列強，幅員遼闊的俄國通過數百年間的對外掠奪、貿易往來、和境內開採，也積累了極為豐厚的黃金儲備。截止到大戰爆發前，俄國的黃金儲備絕對穩居世界前五。較德法都不遑多讓，只與大英帝國存在較大差距。而由於俄國從開戰之初便被封鎖在了世界島上。缺乏與外界連通的有效途徑，這也使得他們本身的黃金得到了最佳程度的保全。
儘管在之前的內亂過程中，原屬沙俄的一大部分黃金已經被不肯尊奉布爾什維克的軍隊所劫走，但當前控制了俄國在歐洲的菁華腹心之地的布爾什維克，也無疑是從沙皇的遺產寶庫中搶掠到了相當多的貴金屬財富。現在德國人便盯上他們的這點老婆本了。粗略一算，與會委員們便發現自己要給出超過700噸黃金，幾乎等於他們所控制的全部黃金的八成，這如何讓他們不激憤狂怒？
「眾位同志，現在我們一天都不能拖下去，每拖一天都是對我們革命大業的嚴重打擊！」會場上的烏裡揚諾夫大聲疾呼，再沒有了平日裡的氣度和從容，「正是因為我們的遷延不決，才造成了當今的嚴峻局面，難道眾位同志準備讓布爾什維克黨成為第二個僅僅存在了不足百日的巴黎公社麼？全俄羅斯、全世界受壓迫的無產者，可都在看著我們，等待我們去拯救他們於最深重的苦難當中！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我們都必須堅持生存下去，絕不能在現在倒下！」
12個小時後，亂哄哄的布爾什維克委員們在一陣投票之後，終於通過了烏裡揚諾夫的簽約意見。當會議執行主席斯維爾德洛夫宣佈投票結果有效、並將立即通電托洛茨基付諸實行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在場成員都流露出了苦大仇深的悲痛神色。即便是主張立即簽約停戰的烏裡揚諾夫本人，心中也沒有自己方案獲得通過之後的輕鬆，反而是胸中沉悶滯堵，久久難以恢復正常的呼吸。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個和平的代價都實在是太過於慘重：如果說普法戰爭是所簽訂的《法蘭克福條約》，對法國而言是有著斷手之恨的話，那麼這一次布爾什維克所要做出的犧牲，則是要將整條手臂都齊肩斬去！有那麼一個瞬間，烏裡揚諾夫心中泛起一個念頭：自己費盡心力和外國敵對勢力合作勾結、將帝國主義皇朝和資產階級政府推翻的做法，對俄羅斯而言究竟是有利，還是不利？
這個念頭在他心中一閃即逝，隨即便被決絕和堅定所取代。自己所畢生信奉的**，就是要由無產階級建立起一種全新制度的政權；罪惡的沙皇和資產階級必須被消滅，將那些飽受欺凌壓迫的勞苦工農從剝削者們的手中拯救出來，則是這個時代所賦予他的光榮責任。不砸碎一個舊世界，就無法建設一個新世界，這些痛苦的代價都將在今後被證明是值得的！更何況……
在會議廳當中的講台之下，烏裡揚諾夫的雙手不為人知地捏成了拳頭。更何況自己必須牢牢握住當前所獲得的這份權力，決不能讓它有絲毫的鬆動甚至是溜走。和德國人合作是現在保住它的唯一辦法了！
1914年3月8日，「和平的曙光」終於在東歐戰場上的濃密烏雲中射了出來。位於布列斯特-利托夫斯克的一幢二層旅館內，此刻已經是人滿為患。除了與會的代表之外，大量來自各個國家的報社記者也被允許進入會場記錄拍攝，以至於房間中在剛開場的幾分鐘內都時刻處於光芒爆閃的眼花繚亂當中。對於這些記者們而言，當前的場景絕對是他們一生當中都不容錯過的時刻：儘管完全身處局外，但歐洲新秩序的見證者的身份，卻也是足夠令他
們熱血沸騰、不能自已了！
看著眼前不斷閃爍的亮光，托洛茨基的心中已經是一片麻木的蒼白。在當前這個社會達爾主義盛行的時代，身為魚肉的自己只能任人宰割，憤怒、痛苦、憎恨、恥辱等負面情緒，今天在他的心中卻是盡數消失而去。或許他在八年多前收到來自德國的第一筆援助款項之日起，就已經預感到了會出現今天的局面。
在雙方事先均已談妥的情況下，整個締約儀式就都變得簡單流暢起來了。一本由紅色絲線裝訂起來的正式件被放到長桌之上，上面印著以各締約國字所書寫的條約正：在確認無誤之後，各方代表遂在條約首頁簽下自己的名字。除了一份以同盟國為一方整體的總件之外，還有蘇俄與各同盟國成員之間的單獨法律政治條約，其中則涵蓋了總綱當中所沒有提及的若干細則。托洛茨基只是一遍遍木然地在對方遞來的書中寫下自己的名字，並期盼眼前的一幕能快些結束。經此談判之後，自己也該辭去外交人民委員的職務；為了布爾什維克的大業，自己卻是成為了背黑鍋最多的那個倒霉者！
當最後一份蘇俄與德國的財政協定簽署完畢之後，與會代表們隨即在一陣椅子的響動中站起身來，與當面的對方成員作以示友好的握手。刺目閃耀的鎂光燈以一個前所未有的頻率接連爆閃，以至於不得不靠衛兵的強行制止才逐漸平息。完成流程的托洛茨基步履沉重地走出了門外，腦中傳來一陣陣強烈的眩暈。
通過這一條約，共有原本屬於俄國的150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被割去；而更為痛苦的是，這些失去的領土都是俄國最毗鄰西歐的核心要地！在這些土地上生活著4500多萬人民，其數量甚至超過了英法；而連同他們所一併割去的，則是當初俄羅斯帝國鼎盛時期33%的農業、54%的工業、80%的制糖、73%的鐵礦、75%的煤礦，以及27%的財政收入。鳴嘯世界的雙頭鷹遭受前所未有之重擊，國內也必定會因為這一條約的簽訂而掀起雷霆海嘯般的動盪和抗議：自己因這一條約的簽署而背負的罵名，究竟要怎樣才能得到洗滌？(……)
ps：感謝書友ranky、模範老公、21412s的月票支持，和zhouyu1976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