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抬頭,便碰上那雙零下五十度的凌厲雙眼,立刻一個激靈,只好又低下頭。舒骺豞曶
配合地方武裝執行任務,損失如此慘重,於辛博唯,這是頭一回。
辛博唯的愛兵如命是出了名的,倒在地上的,是他的親戰友啊!
大灘的鮮血刺激到他的大腦,他哪裡還能想到顧及葉菁的狀態。
進入作戰狀態的辛博唯,眼裡沒有妻子,沒有那個愛不夠的小丫頭,只有戰士涔!
無論她是什麼人,此刻,她只是猛禽大隊的一名戰士。
而且,還是個犯了嚴重錯誤的戰士。
辛博唯很生氣,非常生氣翳!
他簡直變成了一台冷氣機,整個卡車車廂都被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氣冷卻住了。
氣氛十分嚴肅,沒有一個人膽敢說話,就連呼吸似乎都謹慎起來。
卡車顛簸著,在凝重的氣氛中,到達駐地。
一下車,葉菁立刻被帶到禁閉室。
對此,她沒有任何怨言。
猛禽大隊的兩名戰士因為她而身受重傷,其中一個還命懸一線,被送進陸軍總院搶救,生死尚且不能定義。
萬一陸衛國有什麼閃失,就是讓葉菁拿命來償,她也不會眨一眨眼。
駐地位處山林,四周植被濃密,與鷺島室內氣候溫差比較明顯。
現在又是冬天,沒有任何取暖設施的禁閉室,當然是很冷的。
從小生長於優渥環境中的葉菁,很難忍受這樣的酷寒。
坐在唯一的那張沒有鋪設被褥的硬板床上,腳搭上床沿,又用雙手抱住膝蓋,可還是覺得冷,抑制不住渾身發抖。
滿腦子都是陸衛國躺在血泊中以及岳紅摀住胳膊倒下的情境,那般觸目驚心的猩紅血液,她只要一想起來,便抑制不住抖索,心在抖索,手也在抖。
身上冰涼得彷彿已經失去知覺,無力地垂下頭,將額頭抵在膝蓋上。
除了恐懼和內疚,大腦裡一片空白,再也無暇想任何事情。
陸班長,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還有岳紅的胳膊,她可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優秀特種軍人,要是她的胳膊因為屬下的失誤而殘疾,該會令多少人扼腕歎息。
天不怕地不怕的葉菁,頭一次陷入如此深的恐懼之中。
天台上那一幕始終反覆在腦子裡播放,葉菁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篩,越篩越恨自己——
假如平時訓練用心點,練就一身過硬的軍事素質,哪怕裝彈匣的速度稍稍快上兩三秒,也能搶在歹徒前面開槍啊!
岳紅之所以敢讓她負責掩護工作,一則因為其餘幾個人要對付衝進樓道的歹徒,二則因為葉菁平時訓練時打靶還是比較有準度的。
可是,萬萬沒想到,關鍵時刻,她竟然掉了彈匣,而且,裝個彈匣竟然用了將近十秒!
想起平時訓練單手裝彈匣,都是懷著牴觸情緒敷衍過關的情形,葉菁無比的恨自己。
來到猛禽大隊,不管因為什麼原因,總之,她已經進來了,成為這裡的一員,穿上了神聖的軍裝。
可是,她卻從來沒有一天正視過這個問題,總覺得一切都違背了自己的意願,這個兵,不是她想要當的。
正因為這樣的原因,下意識裡,她對待駐地裡的一切,都懷有牴觸情緒。
訓練從來都是瞞天過海、糊弄過關,從未有一刻真正愛過這個駐地,甚至身上的軍裝。
可是今天,當她親眼目睹憨厚善良的陸衛國為了救她,奮不顧身衝過來,用血肉之軀為她擋住那枚致命的子彈時。
她的心,如同被巨錘猛擊一般,倏然明白一件事情——
她是一名軍人,一名來自猛禽大隊駐地的軍人!
這個駐地的軍人,莊嚴、威武、正義,熱血沸騰、有責任心。
如岳紅,為了搭救陌生的孩子,可以拋卻生死,衝上去與持槍的歹徒對決。
如陸衛國,危難當頭之際,為了保護自己的戰友,竟然可以置自身生死於度外!
這樣的情懷,已經不能僅用「感人」來形容。
戰友之情,直至今天,葉菁終於感知到這份情懷中蘊藏的力量。
她終於理解了葉老首長對於軍營那種深厚的感情和眷戀。
從來沒有哪一天,使她像今天這樣,徹頭徹尾地否定自己的往昔。
然後,在心裡一遍遍大聲吶喊——
「我要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
從今天起,她要認真地接受訓練,和親愛的戰友們同生共死,將生命交付於國家和人民,要對得起自己這身莊嚴的軍裝!
當然,這些都得建立在一個基礎之上。
那就是,她還能留在駐地。
回想起辛博唯咆哮的那句「帶走!回去扒了軍裝!關禁閉!」
葉菁不禁一陣哆嗦……
如果真的扒了這身軍裝,被趕出猛禽大隊,她該如何贖罪?
又怎麼對得起葉老首長的一片苦心?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離開猛禽大隊!
葉菁抱住膝蓋縮成一團,情緒在激烈地鬥爭和變幻。
先是恐懼、內疚,然後逐漸轉化為擔心,焦慮,緊接著逐漸恢復平靜,暗自拿定主意。
她站起來,走到那張簡陋的木頭條桌前,拉開椅子坐下,拿起擺在上面的紙筆,開始逐字逐句、認認真真地寫檢查。
關禁閉,不是第一次了,檢查更是寫過無數回。
然而,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如此深刻而虔誠的懺悔。
她一字一句寫著,掏心掏肺的懺悔,雙目酸澀,時常被霧氣迷濛住視線。
抬起手臂,用衣袖胡亂擦抹一下,然後接著寫。
這份檢查她寫了三個多小時,期間,有戰士送來午餐,她一下未動。
倔強地坐得端正,以最真誠的態度,寫完最後一個字。
然後,站起來走到門口,隔著門大聲喊——
「報告!請幫我把檢查交給孫勁隊長!」
她今天才第一天去岳紅辦公室上班,岳紅就受傷住院了,因此,檢查只好先交給原來的上司孫勁,再由他一級級遞交。
很快,這份檢查就到了辛博唯手裡。
沈濤將檢查遞給辛博唯時,面目凝重地勸說:「新兵入伍,有幾個是不犯錯誤的,更何況嫂子她也不是故意的,直接扒軍裝,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辛博唯啪地一拍桌子,目光咄咄逼人,盯著沈濤嚴厲指責:「沈參謀,你這是要替犯了錯誤的兵蛋子說情啊?有錯必究,這是猛禽大隊的規矩,你不知道?你是第一天進入猛禽大隊嗎!」「可那是嫂子——」
「戰場上,子彈會因為『嫂子』而繞著飛嗎!」
……
空氣彷彿凝固住一般,半晌沒有人言語。
辛博唯原則性極強,這個沈濤當然知道,可他動真格要扒葉菁的軍裝,卻是沈濤始未料及的。
其實不僅是沈濤,其他所有人也都認為辛博唯只是說說而已。
所以沈濤才來做說客,多年老友了,想幫辛博唯找個台階下。
可現在看這個情形,辛博唯竟然是當真下了決心,要將葉菁攆出猛禽大隊。
涉及原則,沈濤是軍人,當然知道「原則」二字的份量。
於是便沒再多說,打算先離開,讓辛博唯冷靜一會兒。
剛站起來,辛博唯卻抬手示意他等一下。
皺著眉頭,盯著手上的檢查,目光複雜,半晌,冷笑一聲——
「要用提升單手裝彈匣速度來表決心,很好——」
手一揚,將那份檢查丟在桌上,雙手撐在桌邊上,站起來。
目光凜然看一眼沈濤,大手一揮,淡淡下令:「你把她帶到槍械庫,盯著她裝彈匣,我倒要看看她的決心到底有多大!」
沈濤冷汗涔涔走出去,這夫妻兩,實在都太有性格了……
遞交完檢查之後,葉菁又等了一個多小時。
等得灰心喪氣,幾乎都要絕望了的時候,終於又一次聽到腳步聲。
門打開,沈濤面目溫和地站在門口,衝她招手,「嫂子,你出來。」
「是,沈參!」
葉菁挺直了腰板敬禮,然後快速走過來。
滿懷希望地問:「沈參,我不會被趕出猛禽大隊吧?」
「能不能留下,得看你自己——」沈濤蹙眉,轉身往出走,「我們現在去槍械庫,辛隊讓我監督你練習裝彈匣。」
嘴上沒說,心裡卻犯了嘀咕——
單手換彈匣,兩秒鐘……
這小妮子簡直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挑戰這個全隊只有辛博唯才能達到的速度!
單手換彈匣,其實不屬於常規動作,但是相比常規動作而言卻實用性極強。
在戰場上,時間就等於生命,哪怕快上一秒,或許就意味著勝利。
葉菁深刻意識到自身軍事素質的薄弱,假如今天不是因為她裝彈匣太慢,岳紅是不會受傷的。
她站在槍械庫內的納米金長桌前,面前擺著幾把白天用過的施泰爾改良版衝鋒鎗。
沈濤搬了把椅子在旁邊坐下,一摁手上的秒錶,「開始!」
右手持槍,左手掏彈匣,用新彈匣猛頂槍械上的彈匣卡榫,空彈匣掉下的瞬間,新彈匣立刻到位。
一連串的動作,葉菁做的十分用心,自己感覺貌似也蠻順利的。
可是,沈濤報出的數字卻大大地打擊了她——
十二秒……
比上午還要慢兩秒!
葉菁一咬牙,沉著地說:「再來!」
一次又一次,機械而枯燥的一系列動作,無情地挑戰著她的意志。
十一秒,十秒,九點五秒……
最終,卻卡在了八秒上,再也下不去。
練了兩個小時,只比早上快了兩秒,這個成績,實在太令人沮喪了。
難道她天生不是當兵的料,就該被攆出軍營?
越想越懊惱,但是,卻愈加想要挑戰自己。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越挫越勇。
她能熬住,沈濤卻熬不住了。
坐在椅子上頻頻打呵欠,自打走進槍械庫,這都已經過去五六個消失,天都黑了,葉菁還卡在八秒,擱誰,不犯瞌睡!
正考慮該怎麼勸勸辛博唯,讓他下個令,別讓葉菁練了,可巧電話適時響起。
張靜薇不吃不喝坐在駐地門口發呆已經一整天了,任誰勸都沒用,辛博唯讓沈濤設法過去勸勸。
槍械庫裡很安靜,沈濤電話外音大,葉菁當然也聽到了通話內容。
捏緊了手中的彈匣,心裡,滿滿的內疚。
沈濤當然看出了葉菁的心思,但他知道此時並不需要安慰她。
能做出提升裝彈匣速度的決心,說明她已經想明白了後面要走的路。
莽撞、倔強的女孩,卻不糊塗,這樣的人,不需要別人去開導,自己應該能理清思路。
沈濤離開後,偌大的槍械庫便只剩下葉菁一人。
夜,那般清岑寂靜。
「卡,卡」的換彈匣聲越發顯得清脆明快。
七點,八點,十點,十二點……
待葉菁終於克服瓶頸,將速度提到七點五秒時,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
肩膀已經有些僵硬了,腰也酸痛的緊。但葉菁卻一點也沒打算放下手中的槍。
她週身細胞裡潛伏的那些倔強好強因子,終於在此刻得到了最大的體現。
一定要將速度提升到兩秒,這個除了辛博唯之外,迄今為止無人敢於挑戰的速度!
眼皮子使勁往下耷拉,困啊……
午飯和晚飯都沒吃,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
再加上冷,各種不利因素席捲而來,扎堆兒地拷打葉菁的意志。
葉菁咬緊牙關,機械而靈活地重複著手上的動作,艱難地克服著一切困難。
心裡一遍遍念叨:要戰勝自己!要留在猛禽大隊!
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葉菁艱難地一點一點進步著。
辛博唯板著黑臉推門進來時,已經是凌晨四點半。
葉菁看見他進來,立刻原地立定,恭恭敬敬地敬了個標準軍禮。
疲憊的小臉上閃爍著他從未見過的光彩,扯著嗓門喊:「首長好!」
這一聲首長,她喊得那麼客氣和嚴肅。
看來,真是決心要當一名好兵了!
辛博唯心裡瞬間閃過各種念頭,但卻依舊板著臉,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槍。
冷冷問:「幾秒?」
「四秒!」
葉菁大聲回答,眼睛裡盛滿了振奮。
四秒,這是一個多麼讓她歡欣的速度,距離她設定的挑戰目標是那麼的近。
可辛博唯卻從鼻子裡冷哼一聲——
「折騰了將近一夜,就這速度?猛禽大隊任意拉出一名列兵,都比你快一秒!」
噗——葉菁頓時被放了氣。
要擱平時,她肯定要反唇相譏的。
可是,今天卻沮喪地低下了頭。
預定的目標沒達到,這意味著,自己可能真的得脫下軍裝,離開猛禽大隊。
以後,再沒機會重新走進軍營。
歎氣,輕聲自嘲:「是啊,我的確不是當兵的料,留在駐地,只會拖大家的後腿,就像今天,害陸班長中槍,也沒掩護好岳隊,我……」
她哽咽了,頭垂得更低,「我不配做一名合格的戰士……」
「誰說你不配!」
不滿的語氣緩緩響起,旋即,一雙溫暖的大手搭上她肩膀。
葉菁驚愕抬頭,顧不得擦臉上的淚水,結結巴巴地問:「首,首長,你是說——」
「知錯就改,勇於承擔責任,敢於挑戰自我,這樣的人,就是一名好戰士!」
辛博唯深邃雙目緊緊鎖定在葉菁那張沾滿淚痕的臉頰上,粉嫩瑩玉般的小臉頰現在滿是憔悴,清澈的眸子佈滿紅血絲。
隔著衣服,他似乎都能感覺到她那快要凍僵的單薄肩膀,是那麼的冰涼。
這個倔強而堅毅的小丫頭,真是好強得讓人生氣!
粉嫩的小臉兒仰起,滿含期待望著他,怯怯地問:「首長,那麼,我是不是能留在猛禽大隊了?」
「嗯。」
「不用脫軍裝了?」
「嗯。」
「不用被處罰?」
辛博唯立刻繃緊了臉,氣哼哼地說,「想得美,當然要處罰!」
「怎麼罰?」葉菁一臉欣喜,首長願意處罰她,這就說明,她當真可以留下啦!
喜滋滋拍著胸口表態:「倒立一小時、二十公里武裝泅渡、二百個俯臥撐,隨便那樣都行,我保證老老實實完成!」
「想的美!」辛博唯不由自主地放鬆了口吻,挑著眉頭說:「這些都是特種兵的訓練項目,你一個小小通訊員,還輪不上!」
「那,怎麼罰?……」葉菁兩眼淚花花,可憐兮兮望著辛博唯。
小丫頭難得這麼老實,辛博唯倒是不忍心再逗她了。
一伸手,從口袋裡掏出兩根長條狀的巧克力,拿起來在她眼前一晃悠——
「罰你把這個給我吃掉!」
什麼情況……
葉菁睜大眼睛,眼珠子險些沒掉地上!
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冷漠無情的地獄戰鷹,竟然掏出兩根巧克力這麼在她眼前晃啊晃!
狹眸微瞇,露出那幅招牌必殺表情——狐狸笑。
睫毛撲閃,可愛至極!
葉菁心裡嘩啦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有一種叫做溫暖的東西,正在奔騰著湧出,迅即佈滿全身。
可是……
猛然想到自己站在這裡練習換彈匣的原因,葉菁立刻又洩了氣……
不再看那兩根巧克力,低下頭,慚愧地說:「我沒臉吃東西。」
唉,這小丫頭,真是倔強的犯軸!
辛博唯氣呼呼地乜她一眼,將巧克力順手丟到桌子上,「葉菁我告訴你!陸衛國現在剛剛離開手術台轉入重症監護室,岳隊胳膊上的子彈也已經取出來,兩個重病號躺在陸軍總院等著你去照顧,你要是餓趴下,這個贖罪的機會可就安排給別人了!」
「陸班長沒犧牲?」葉菁睜大雙眼,驀地雀躍一聲:「謝謝首長給我帶來這個消息!」
「放心吧!」辛博唯淡淡說道:「那小子是天煞孤星,命硬的很,吃百家飯都能長這麼壯實,哪能輕易就犧牲?」
「天煞孤星……」
葉菁喃喃念叨著這幾個字,心裡一陣難過——
難怪,陸班長從來不休探親假,也從來沒人來駐地看過他。
她抓起桌上的巧克力,剝開包裝往嘴裡塞,邊塞邊嘟囔:「我吃,吃飽了肚子好去照顧陸班長和岳隊,你可一定要說話算數,要讓我去啊!」
看著她那副殷切的表情,辛博唯的心頓時升起一股陌生的酸楚。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冷硬而理性的他,竟然就這麼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