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一章獻俘(上)
十一娘想瞭解一件事的時候,總是能找到行之有效的辦法,何況她主持徐府中饋已經十幾年,不管是內院還是外院,都有一批可用之人。謹哥兒為了追剿朵顏,帶著榆林衛三千馬兵進了草原,龔東寧知道後立刻派了手下最得力的幹將領了所有的騎兵追了過去,延途只找到死傷榆林衛所和韃子的兵馬和馬匹,卻一直沒有找到謹哥兒的影蹤。
「……說是把人清點了一番,六少爺手裡最多還有三百人!」說到這裡,琥珀忍不住捂著嘴嗚嗚地哭了起來。
十一娘兩眼一黑,在丫鬟的驚呼聲中昏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謹哥兒在喊她:「娘,娘,您怎麼還沒有起來,瞧我給您帶什麼東西回來了!」
一身戎服的謹哥兒笑吟吟地站在她的床前,手裡還拿著個什麼東西,像逗孩子似的逗著她。
謹哥兒沒事了?
十一娘心中大喜。
剛想問他,他卻轉過身去,和身邊圍著他的一群穿紅著綠、面目模糊的婦人們說說笑笑起來。
十一娘喊著「謹哥兒」。
謹哥兒卻置若罔聞,笑嘻嘻地和那些婦人說著話,一面說,還一面朝外走,好像急著要去見誰似的。
他還沒有告訴她他是怎樣脫險的呢?
十一娘急起來,起身大喊著兒子的名字。
眼前卻閃過一團瑩白的燈光。
她不由睜大了眼睛。
屋子裡靜悄悄的,黑漆漆的,床前小几上有盞圓型的台式宮燈,晶晶光輝柔和而明亮,更顯滿室的靜謐。
剛才,是個夢吧!
十一娘眼睛一濕,感覺有淚水從眼角流出來。
按著習慣伸出手去摸枕邊的帕子。
屋子裡卻響起幾不可聞的窸窣聲。
有個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很突兀地在黑暗中響起來:「你,你醒了?」
十一娘捏著帕角的手僵了僵,這才把帕子拉了出來,擦試著眼角。
「想不想吃什麼?」徐令宜望著她蒼白的幾乎有些透明的面龐,輕聲地問道。
十一娘嘴巴閉得緊緊的,一句話也不想說。
徐令宜沉默了片刻,柔聲勸她:「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了,不顧著自己,也要顧著身上那個。我讓廚房給你燉了些燕窩粥,你好歹吃一點。」說著,略略拔高了聲音,沉聲喊著冷香。
十一娘盯徐令宜。
他的表情冷靜、沉著,鎮定……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實際上,謹哥兒出事已經有六、七天了……六、七天,是個什麼概念……超過了營救的最佳時間……他是男人,曾經把韃子打得落花流水,讓韃子十幾年來不敢踏進嘉峪關一步,聽到謹哥兒的消息,他應該在第一時間想辦法救求兒子才是,怎麼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坐在這裡,勸她吃燕窩粥……想到這裡,她心裡突然生出一股恨意來,揮手就把他遞過來的粥碗打在了地上。
「匡當」的碎瓷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響亮而刺耳。
徐令宜錯愕地望著十一娘。
一旁的冷香更是瑟瑟發抖。
十一娘坐了起來,直直地望著徐令宜:「我要去找謹哥兒!我不能像你一樣,坐在這裡等消息!」聲音冷漠而疏離。
徐令宜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他嘴角翕了翕,然後抿成了一條線。
十一娘已撩被下了床。
可能是睡得時間太長,起床的動作太猛,也可能是懷了身孕,身子骨變得虛弱,她頭重腳輕,兩眼冒著金星,一個趔趄,忙抓住了床頭的雕花檔板。
「你怎麼樣了?」徐令宜神色一緊,一手扶摟著她的腰,一手握著她的肘,把她半抱在了懷裡,「哪裡不舒服?劉醫正來過了,說你生謹哥兒的時候傷了元氣,這些幾固本培原,好不容易把身子骨養好了,又懷了身孕,再也輕不起折騰了,萬事要小心才是……」一面說,一面和她坐到了床邊。
什麼叫折騰?什麼才叫小心?
她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折不折騰,小不小心,有什麼意義?
十一娘開口想駁辯,心裡卻翻江倒海似的,乾嘔起來。
徐令宜露出緊張的神色來。
這都過了三個月了,反而嘔吐起來……劉醫正也說,她這一胎雖然不像上一胎似的不舒服,可畢竟年紀大了,要好生修養,最忌動氣動怒……她不會有什麼事吧?
念頭閃過,他不由輕輕地撫著她的後背,想幫她減輕些不適。
十一娘卻越吐卻厲害,最後連水都吐了出來。
徐令宜大驚失色,顧不得被十一娘打在地上的粥碗,忙讓冷香去喊萬三媳婦,吩咐聞聲進來的琥珀:「點一支安眠香。」
琥珀慌慌應聲而去,十一娘捂著干疼的胸口:「我要去找謹哥兒!」明明很大聲的說,說出來卻如蚊蚋般細不可聞。
「我已經讓我去找了!」徐令宜知道她喜歡乾淨,看著床邊有嘔吐之物,橫抱著她去了臨窗的大炕,「一有消息我就告訴你!」不敢說讓她別擔心的話。
「你騙我!」十一娘只覺得全身無力,燈光特別的刺眼,手搭在了眼睛上,「如果我不是懷孕,說不定還不知道謹哥兒的事……」
徐令宜接過宋媽媽遞過來的薄被搭在十一娘的身上,見琥珀端了點著三支安眠香的香爐進來,微微透了口氣,低聲道:「全是我不對,你現在身子骨弱,先歇一會,等你醒了,我們再好好說說話,好不好?」
那陣昏眩已經過去,十一娘心急如焚,什麼也不想聽,掙扎著起來,問琥珀:「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琥珀跑著去看了西洋鐘:「現在是寅時!」
「那就快天明了。」十一娘喃喃地道,徐令宜攬了她的肩膀,「有什麼事躺下說也是一樣。」
十一娘拔開徐令宜的手,對琥珀道:「你去吩咐馬房的給我套車,然後給我收拾些衣裳,帶些乾糧,跟萬大顯說一聲,讓他陪著我去趟榆林。」
琥珀含著眼淚,對徐令宜遞過來的眼色裝做沒有看見的,哽咽著應「是」,匆匆走了出去。
徐令宜在心裡幽幽地歎了口氣:「你別急,我陪著你一起去!」說著,據了她的右手,在神門穴揉了起來。
十一娘眉頭緊皺:「好疼!」
「馬上就好!」徐令宜親了親她的鬢角,「神門穴治心煩、驚悸,按一按,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但也能促進睡眠。
什麼時候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徐令宜一向把握的很準。
如果要去尋謹哥兒,身體很重要。
十一娘沒有拒絕。
短暫的疼痛過後,她頭昏昏的,很快睡著了——臨睡前的最後一個意識,她在心裡暗暗喊糟,忘了讓琥珀把那安眠香拿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她一直在半夢半醒之間。有時候感覺很渴,有人餵她略有些涼冷的東西,喉嚨和胸口就會如有甘泉澆灌的涸田般滋潤起來。熟悉的氣息讓她知道,餵她的人是徐令宜。她想睜開眼睛看看,眼皮卻像灌了鉛似的,怎麼也睜不開;有時候會聽到嗡嗡的說話聲,好像夾雜著徐令宜的聲音,她張了耳朵想聽清楚,卻只聽到什麼「舅舅」、「是朕大意了」之類的話,其他的,就再也聽不到了……
每次清楚,她的鼻尖都縈繞著甜甜的安眠香味道。
是徐令宜做了手腳,讓她不能去找謹哥兒!
十一娘聽見自己嗚嗚地哭聲。
徐令宜就抱著她,一直在她耳邊喃喃地說著什麼,聲音溫柔又低沉,像只催眠曲,又撫挲著她的背,她就會再次昏沉沉地睡過去。
朦朦朧朧中,有人用帕子給她擦臉,不同於以往讓人想睡的暖和,這次的水有些冷。
她精神一振。
耳邊傳來琥珀又驚又喜的聲音:「夫人,夫人,您快醒醒,六少爺找到了,六少爺少找了!」
十一娘奮力睜開眼睛。
琥珀滿是淚水的臉龐印入她的眼簾。
「夫人,是真的,六少爺找到了……還抓了那個朵顏,李參將親自護送六少爺回的大同……今天一大早,皇上下了旨,說六少爺找到了朵顏,是頭等的大功,封了六少爺為武進伯,過幾天六少爺就會隨著西寧侯,哦,就是龔大人一起回燕京,還要在午門獻俘呢!」
真的嗎?
十一娘想問琥珀,嗓子卻幹幹的,說不出話來,她顧盼四周,英娘、宋媽媽、冷香、含笑,甚至還有早已出府了的秋菊和雁容,都雙目含淚,團團圍在她身邊微笑著……卻沒有看見徐令宜。
琥珀最知道她的心思,笑道:「雍王爺和順王爺都來了,侯爺正陪在花廳裡說話。」又道,「六少爺的事,現在恐怕燕京都傳遍了,雍王爺和順王爺就是來討酒喝的。」
「母親,是真的!」英娘見十一娘目露困惑,笑著點頭道同,「這幾天四嫂也您床前服侍,是父親讓廚房準備酒菜,四嫂這才走開的……」
這樣說來,謹哥兒真的沒事了!
從失蹤到平安回來,還立了大功……這反差太大了。
十一娘的眼淚籟籟地落了下來。
大家看著,也都跟著哭了起來。
窗外響起徐嗣誡焦灼的聲音:「英娘,怎麼了?怎麼了?」
「沒事,沒事,母親醒了。正高興著呢!」英娘忙道,回頭看見十一娘望著她,急急地解釋,「您這幾天昏迷不醒,父親一直在您身邊照顧您,四伯和相公就一直守在屋外……」
她的話音未落,又有小丫鬟跑了進來:「夫人,五少奶奶,江都公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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