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章取栗(下)
第二天一大早,十一娘和徐令宜正在用早膳,燈花急急走了進來:「侯爺,龔將軍有信來!」
徐令宜忙接了過去,看了一眼,面露苦澀:「前天早上在榆林附近發現顏朵的行蹤,他已命歐陽鳴領兵一萬前往榆林,謹哥兒以同知身份隨行——陳閣老那裡,不用去了!」
越往西去,就越靠近草原,越大同越遠,朵顏順利離開的可能性就越大,再不進追剿,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他們想阻止謹哥兒,還是晚了一步!
十一娘長長地歎了口氣:「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希望謹哥能知道自己的處境,好好的的配合歐陽鳴——有歐陽鳴在前,大家對他的關注也會少一些。」
相比於皇帝對歐陽鳴高調的庇護,謹哥兒則低調一些。
徐令宜也是這麼想,他露出讚賞的目光:「吃了飯,我去王勵那裡一趟。有些事,還是他們辦起來方便。」
十一娘點了點頭,時時關注著榆林那邊的消息。
六月初二,歐陽鳴一行在離榆林不遠的芹河追上了顏朵,就在歐陽鳴以為顏朵已是手到擒拿的時候,突然湧出二萬多人的韃子騎兵……
徐令宜捏著信紙的指節發白:「二萬韃子……也就是說,當初從大同逃竄的那些韃子根本沒有回草原,而是躲在大同附近侍機行事了?」
來給徐令宜報信的是龔東寧的一個貼身隨從胡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人很沉穩,深得龔東寧的信任。徐令宜的目光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艱難的點了點頭,沒敢看徐令宜的表情。
「現在情況怎樣?」良久,徐令宜問胡三。
胡三斟酌道:「歐陽大人殲敵八千,身負重傷,如今昏迷不醒。」他的聲音低沉卻條理明晰地道,「徐大人帶著榆林護的三千人馬追了過去!」說到這裡,臨走時龔東寧鐵青的面孔模樣兒突然浮現在胡三的腦海裡,龔東寧嘶啞的聲音也在他耳畔響起,「……平永侯爺對我恩同再造,還把最喜歡的幼子交給了我,我不僅沒有照顧好那孩子,還把那孩子給弄丟了……要不是還要軍令在身,我早就去燕京親自向徐大人負荊請罪了,你去了,記得代我給徐大人磕幾個頭,跟徐大人說,等我交了帥印,再去給他陪罪。到時候是打是罵,都由徐大人處置,決無半點不甘。」他不由打了個寒顫,忙道,「侯爺,我們家大人派了最能征善戰的李參將,帶著軍中所有的騎兵追了過去。相信沒幾日,就有好消息傳來了……」
沒等他的話說完,徐令宜朝他緩緩地擺了擺手:「雖然是中了韃子的埋伏,可到底是戰敗了。只有抓住了顏朵,才能將功贖罪。就算是把他追著,他估計也不會隨你們回來的!」
胡三詫異地抬頭望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面無表情,眼底卻閃過一絲悲愴之色。
胡三想到軍營中流傳的那些關於徐令宜那些剛毅果斷的軼事,心裡很不是滋味,明知道僭越,但還是忍不住道:「侯爺,不會的,李參將不僅善戰,而且善言,定能勸回徐大人的。要不然,我們家大人也不會讓李參將去了。我們家大人也說了,這次率軍的將領是歐陽大人,徐大人不過是個同知,縱然有錯,那也是歐陽大人的錯。到時候徐大人跟在我們家大人身邊蟄伏幾年,等西北那邊有個動靜的時候再去找他們較量較量,把這個場子找回來就是了。」
如果是平時,徐令宜肯定不會和胡三這種人說什麼。可今天,十九拿穩的事卻中途生變不說,等會回去,又該怎樣面對目光殷殷的十一娘……他心神有了片刻的鬆動。
「你不知道,謹哥兒是個要強的孩子,」他囁嚅著,「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棄的。何況你們家大人還派了李參將帶了軍中所有的騎兵……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回去的!」
胡三不同沉默下來。
同在龔東寧身邊,他對謹哥兒的性情多多少少有些瞭解。
「好了,日夜兼程,你也一路辛苦了,下去歇了吧!」徐令宜揮了揮手,結束了這次談話。
胡三恭敬地行禮,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坐在書房臨窗的大炕上,呆呆地望著窗台上琉璃花缸裡養著的碧綠色的青萍,直到天色漸暗,他這才長長地透了口氣,把信放在了一旁的匣子裡起身下了炕。只是走了兩步,他又折了回去,把裝著信的匣子放在了博古架的右下角的最不起眼的一個小格子裡,回了正屋。
不同於前些日子的寂寥,今天的正屋燈火通明,丫鬟、媳婦、婆子腳步輕快,大紅的燈籠照著,眼角眉梢都透著幾分喜氣洋洋。
徐令宜愕然。
含笑已經迎了出來:「侯爺來快進屋吧!夫人已經等了您很久了!」
徐令宜心裡一緊。
難道十一娘知道了什麼?
念頭一閃而過,又覺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
如果十一娘知道了謹哥兒的事,家裡怎麼會處處透著股喜慶的味道呢!
思忖中,他淡淡地朝著含笑點了點頭,大步進了內室。
十一娘倚在臨窗大炕的迎枕上,正滿臉溫柔地和琥珀說著什麼,聽到動靜,她扭過頭來,眉宇間透著幾分赧然:「侯爺回來了!」
琥珀忙起身給徐令宜行禮,叫了冷香進來服侍徐令宜更衣。
十一娘躺在床上沒有動。
徐令宜微愣,走過去坐在了床邊:「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不是!」十一娘臉色緋紅,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挺好的!」又道,「侯爺快去更衣吧!我這就讓丫鬟們上膳。」
徐令宜嘴角瞥見琥珀抿了嘴笑。
「怎麼回事?」徐令宜狐疑地望著琥珀。
琥珀看了十一娘一眼,笑盈盈地半蹲***子行著福禮:「恭喜侯爺,賀喜侯爺,夫人剛剛診出了喜診!」
喜診……
徐令宜怔忡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真,真的!」聲音有些慌張。
謹哥兒都十幾歲了,他早就死了心,沒想竟然有了……頗有些失而復得的味道,就更覺得高興了。
「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的手不禁朝她的腹部摸去,「要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
徐令宜想到懷謹哥兒時她的不適,語氣裡有些擔心。
「沒有!」十一娘的臉很紅,「要不是琥珀提醒我,我還沒有往這上面想——前些日子淨操謹哥兒的心了!」想到這裡,她神色一正,「謹哥兒那邊,可有什麼消息?算著日子,榆林那邊應該有信傳來才是。」
「還沒有收到什麼消息!一有消息,我就來告訴你。」徐令宜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和平常一樣舒緩平靜,「你真的沒哪裡覺得不適的?」他轉移了話題,手在十一娘的腹部輕輕撫挲著,「娘那邊,知道了嗎?」聲音非常的輕柔。
琥珀看著,忙朝屋裡服侍的使著眼色,魚貫著退了下去。
「還沒有!」十一娘垂了眼瞼,「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娘說好……莊哥兒都能滿地跑了……」
徐令宜笑著把十一娘摟在了懷裡:「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多的是叔叔比侄兒年紀小的。這說明我們家人丁旺盛!」
聽到他說「叔叔比侄兒的年紀小」,十一娘道:「說不定是個女兒呢!上次我懷謹哥兒的時候,就沒一天舒服的,這個卻是懷上了也不知道!」
「女兒好!」徐令宜不以為意,「女兒是娘的小棉襖,生個女兒,多貼心啊!」
「我也這麼想!」十一娘語氣裡充滿了憧憬,「肯定是老天爺覺得謹哥兒太頑皮了,補償我一個聽話的!」
徐令宜哈哈地笑,心裡涼颼颼的。
謹哥兒為了追朵顏進了草原,行蹤不明……盼了這麼多年的孩子,早不來,晚不來,十一娘卻在這個時候懷了身孕……難道真是老天爺可憐他們膝下空虛,來補償他們的。
念頭一起,心如刀絞似的疼。偏偏在十一娘面前一點也不敢表露,還要笑著和她說話:「小心謹哥兒知道了,到時候要找我們質問的。他可從來沒覺著自己頑過!」
想到兒子皺著眉惱羞成怒的樣子,十一娘直笑,又擔心道:「您說,謹哥兒要是知道自己馬上要添弟弟或是妹妹了,會不會不有些失落啊?」
「他為什麼要失落?」徐令謹不解道,「他有了胞弟或是胞妹,又多了個扶持的人,怎麼會失落?」
謹哥兒一直倍寵愛,如果有了個胞弟或是胞妹,她的精力肯定會被分散,對他的關注就少了……不過,徐令宜的話也有道理,這個世上講究多子多福,說不定謹哥兒知道了會很高興呢!
「我們要不要給謹哥兒寫封信!」十一娘笑道,「也免得他回到家裡大吃一驚。」
「明天再寫吧!」徐令宜不動聲色,「今天先吃飯,然後去給娘請安,給祖宗們上炷香……」
十一娘點頭,心裡卻琢磨著謹哥兒要是回來了,怎麼跟他說這件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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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日,十一娘懷孕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林夫人、黃三奶奶、周夫人都來看她。十一娘少不得酒菜款待。家裡人來人往的,很是熱鬧了幾天日子。
十一娘卻起了疑心。
怎麼這些來看她的人沒有一個問起謹哥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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