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宜藍縣委縣政府各部委、縣級各部門和各鄉鎮、街道、企事業單位都收到了一紙通報。
通報上,電力局被全縣通報批評,並且參與打牌的人員全部被取消年度評優、晉級、提拔資格,扣發年度工作性津貼。而電力局局長被行政記大過處分,副局長、縣城所在的宜關鎮供電所所長等四名幹部除了黨紀政紀處分之外,還被直接免職。
看著通報,不少幹部的神情由輕鬆變得緊張——通報上講得清清楚楚,為整頓全縣的工作作風,縣紀委、監察局以及縣委組織部將根據縣委縣政府的統一部署,對全縣各部門進行明察暗訪,對發現的問題將進行嚴肅處理。
這消息一傳出,全縣幹部都知曉這回是動真格的了,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全縣許多老百姓都知道這事,宜藍的老百姓聽說縣裡來了一位不到三十歲的縣委書記,都沒有直觀印象,這一下都記住了這個年輕的書記。
高二楚對於陸政東在宜藍的一舉一動也是分外的關注,當初在臨山鎮,高二楚被陸政東揍得不輕。
當得知打他的人居然市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高二楚不禁大感意外。在他的想像中,當都副處級了肯定是很講究身份的,沒想到陸政東腦子好使不說,動起手來也不含糊,此時,陸政東到宜藍主持縣委工作,高二楚本能地感到危險,也想辦法從熟人手頭搞到了一份處理通報。
「這個陸政東看樣子是要殺雞給猴看。」
翹著二郎腿坐在高二楚對面的林俊峰看完之後滿不在乎的說道。
林俊峰伯父在宜藍當過多年的組織部長和黨群人事副書記,雖然伯父早已經退居二線了,但縣裡很多幹部都是在其手上提拔起來的,高士圖便是其中之一,並且和他伯父是干兄弟,兩家的關係非常的親,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他伯父才不餘遺力的提拔高士圖。
他從小讀書不行,很早就混跡社會,由於有伯父和高士圖的關係照顧,雖然惹事不少,卻也沒有人敢在宜藍動他,所以很快就成為宜藍道上響噹噹的人物,等到後來高二楚發現煤礦是一本萬利,兩人就開始聯手搞煤礦,高二楚負責搞定政府部門的人,他負責社會上的人,一邊有政府部門保駕護航,一邊用拳頭搶奪煤礦,兩人聯手黑白通吃,很快就搞出一片基業,他也搖身一變,成了宜藍數得上好的煤老闆。
高二楚心情可沒林俊峰那麼輕鬆,他老爸調走,這對生意肯定有影響,他也知道林俊峰性子比他還要野,還要桀驁不馴,想到父親的交代也道:
「把陸政東調到縣裡,將我爸調到市裡,就是釜底抽薪,也是調虎離山。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呀!說不定就是衝著我們來的。」高二楚回想著父親臨走的話,最近父親又幾次打電話交代他,最近一定要小心一些,心裡也有點煩悶。
實際上高士圖比他更煩悶,這一次他的調動沒有任何徵兆,當宣佈的時候,他愣沒有反應過來。一張輕飄飄的調令,總共只有兩根手指的文字,就將他由手握一縣人事大權的組織部長變成了市人事局的副局長。
組織部長調到市級部門當副職領導,這屬於正常調動,而且還算是部門不算差的人事局,高士圖也無話可說。但他到人事局是做副局長,而不是局長,副局長和組織部長根本就沒法比,他在縣裡上面雖然還有分管人事的黨群副書記以及縣委書記,但實際上在很多重要崗位的任命上,他的發言權不小。
現在當個副局長,大事小事實際上都是局長說了算,加上他在市人事局一點根基都沒,根本就插不上任何手,而且局長安排給他的儘是些什麼培訓之類的繁瑣事情,一天還忙得不可開交,這讓他感到非常的窩火,而更讓他感到不安的是,市裡這一回因為金忠平死掉而對宜藍的調整。
孫偉陽竟然讓陸政東這麼年輕的幹部去宜藍當主持工作的副書記,這一點,高士圖根本沒想到,他相信恐怕除了市裡的知情人,沒有人會想到,作為多年的老組工,高士圖肯定不會相信這是孫偉陽犯糊塗了,特別是金忠平等於在宜藍是無所作為的情況下,還讓陸政東這麼年輕的幹部到宜藍主持工作,孫偉陽肯定是有深層次的考慮的,高士圖第一本能的反應就是孫偉陽還是想利用年輕人的衝勁打開宜藍的局面.
但心裡也有些疑惑,金忠平就是衝勁十足,太鋼易折,才給了縣裡和煤礦有關聯的幹部機會。金忠平在宜藍顯然是不成功的,孫偉陽不會不知道,為何還要做這樣的安排?他就不怕陸政東重蹈金忠平的覆轍?
高士圖想了許久,他能想到很多東西,但也有很多東西始終無法想透,加上他初到市裡,對陸政東的瞭解也僅僅是道聽途說聽到一些馬路消息,很難對陸政東是個什麼樣的人下個準確的判斷,但他相信一點,孫偉陽敢於把陸政東放在哪個位置上,肯定是衝著宜藍的亂象去的,所以也一再叮囑高二楚,最近一定要安分,一定要觀察觀察陸政東再說……
高二楚還是相信父親在官場行走這麼多年的判斷,覺得很有道理,也決定觀察觀察陸政東,再做打算,於是搖搖頭,道:
「陸政東這人好鬥,看他一來就要整頓幹部作風,這樣的做派一看就是要在宜藍搞點事出來。」
林俊峰還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陸政東就是和咱們有點過節,就算是想針對你我,那也得有那本事,縣裡有多少幹部涉及到煤礦,哼,他要敢對付我們,我們就把這水攪渾,他要搞,這些人立刻就會反對他,讓他成為光桿司令,最後和金忠平一個下場。葛村礦,那也是個油水很足的礦,不吃下來實在太可惜了……」
高二楚其實和林俊峰一樣,對葛村煤礦也是垂涎三尺,葛村煤礦是隔壁縣一老闆投資的,外地人好收拾,給點錢就強賣過來,確實是賺錢的買賣,但想了一下,還是壓住了這樣的誘惑,道:
「俊峰,陸政東新官上任肯定要燒三把火的,這一段時間要避避陸政東的風頭,最好不要去撞槍口。如今盯著煤礦的人多,讓他們去折騰,吸引陸政東的目光,讓陸政東三把火燒到他們身上,說不定還幫咱們一把,我們已經搞到好幾個富礦,暫時緩一緩,還是先把這幾個礦弄好再說。咱們的實力擺在那裡,什麼時候弄葛村煤礦都是小菜一碟……」
林俊峰還是不以為然的道:
「二楚,你太小心了,公檢法、政府機關都有咱們養著的人,哼,他們不用出一分錢就能每年在我們的礦上分一大筆,他們就省得放棄?何況現在他們都被綁在我們一起,我們出事他們有跑不掉,若有風吹草動,他們肯定會給我們通風報信的,你別自己嚇自己。再說陸政東剛到宜藍,腳跟都還沒站穩,他敢動,那肯定比金忠平還要慘,這其實是個好機會……」
林俊峰見高二楚還要說,也就擺擺手道:「好好,你別給我講道理,我聽你的就是,等等再說……」
高二楚和林俊峰在談論此事的時候,陸政東也沒閒著,他在理著縣裡幹部的關係,只有理順了這些,整個縣裡的權力結構才清晰。陸政東先是從常委們入手,瞭解相互之間的關係。
這其中縣長申國中肯定是他研究的重點。陸政東要打開宜藍縣的工作局面,縣長申國中是一道邁不過的坎,在整頓全縣幹部紀律問題上,申國中並沒有拖後腿,但是也談不上支持,申國中的態度很值得琢磨。
陸政東也查閱了一些之前金忠平主持會議的文件,發現申國中在許多關鍵問題上是態度模糊,基本上是金忠平做決定,能執行的就執行,真正要啃的硬骨頭是能耍滑頭就耍滑頭,能拖就拖。
特別是整頓煤礦的事情,申國中總是巧妙的游離在整頓之外,是兩邊都不得罪。看樣子是既沒有和煤礦的利益沒有太大的利益糾葛,比較乾淨,沒有深陷於漩渦之中。
在宜藍,申國中是既沒有突出的政績,也沒有什麼重大的失誤,只是勉強維持著宜藍縣政府的運行。
陸政東也仔細瞭解了申國中的陞遷軌跡,其實這方面陸政東已經頗有些心得了,每一個幹部的成長,都是有一定的軌跡的,申國中能夠走到縣長的位置,肯定是受到領導的賞識的,陸政東仔細瞭解了一番,申國中能走到今天和原來宜藍的老縣委書記關係很大,只是現在這位老書記調到外市任市委副書記去了,申國中前進的腳步也就慢了下了。
申國中和孫偉陽、肖清揚關係不密切,老靠山不在了,新靠山還沒找著,申國中的日子也不大好過,這和申國中的表現也相符合,由於背後沒有強有力的後援,在縣裡,人事問題上有先後把持在別人手裡,申國中力量在縣裡並不是非常強大,而煤礦利益糾葛大,牽涉的人不少,所以申國中也不敢去招惹那些人。
陸政東如剝繭抽絲一般,把申國中的情況一一分開,然後又一一合攏,這樣分解整合,申國中的形象也逐漸在他腦海裡豐滿起來了,申國中應該是一個小心謹慎、明哲保身的人,但申國中畢竟才四十多歲,肯定也還是希望再進一步的,真要是一點希望都沒有,說不定也就被那些煤礦老闆拉下水了。
陸政東得出了一個初步結論,心裡也有有了一些想法:至少要穩住申國中,即便是不支持,也不能拖後腿,得找個時間好好談一談……
由於新來主持工作的陸政東上任,這段時間,申國中也忙得夠嗆,所以週末的時候也就關在家裡好好睡一覺,醒來的時候看看表都九點多鐘了,躺在床上還準備睡個回籠覺的時候傳呼響了起來,拿起來看了一看,電話號碼非常陌生,就對老婆道:
「你去回一下,看是誰。如果沒有特別緊要的事,就說我出門了,傳呼忘在家裡了。」
申國中的老婆把電話回過去,聽到電話裡傳來一年輕人的聲音就道:
「對不起,老申傳呼忘在家裡了,有什麼事情明天上班再。」
陸政東一聽就知道這話有貓膩,不過也沒有點破,就道:「哦,我陸政東,也不是什麼急事,申縣長回家了,麻煩他回個電話……」
申國中的老婆一愣:「哦,陸書記呀,好好好,他一回來就讓他回……」
申國中老婆的聲音一下熱情洋溢起來,掛了電話就趕緊對申國中道:「是陸政東,聲音聽著真年輕……你還是趕緊回個電話吧,人家可是孫書記的紅人……」
申國中想了一下道:
「原來這電話是招待所房間的電話,怪不得不熟悉……不忙回,睡一覺再說……」
申國中的老婆白了申國中一眼: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睡,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申國中的老婆對申國中的前途還是很關心的,申國中越進步,他也就越風光。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你少操心這些事情,該怎麼做我清楚得很……」
申國中不耐煩的說道。
「我才懶得管你的事……」
申國中老婆也就氣咻咻的起床了。
申國中躺在床上一點睡意也沒有了,他是本地幹部,對宜藍縣的事情知根知底,非常清楚宜藍這一潭水實在很深。
當年金忠平初到宜藍也是意氣風發,金忠平有孫偉陽的支持,他也曾經想過和金忠平聯手,但他建議要緩行慎言,可金忠平根本聽不進去,採取的是大刀闊斧的策略,他一看到金忠平採取的措施太激進,太猛烈,他心知金忠平這麼做情況不妙,趕緊明智的選擇了明哲保身,結果果不出他意料,金忠平是碰得頭破血流。
申國中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宜藍一直發展不上去的癥結所在,所以他也很清楚孫偉陽把陸政東派到宜藍最真實的目的——最後還是要整頓煤礦。把陸政東這樣一個年輕人派到宜藍,把高士圖調走,其實也表明了孫偉陽的決心,市裡的支持肯定是全方位的,這一點申國中比縣裡其他任何人都看得明白。
但陸政東能不能如孫偉陽所想的那樣,申國中覺得實在太不容樂觀,陸政東實在太年輕了!想到這裡申國中心裡的那種鬱悶也到了極點,心裡也不由腹誹著,他都當了六年的縣長了,金忠平出事了,縣委書記的帽子就離他腦袋只差一公分,可孫偉陽寧願派一小年輕,也不讓他帶上,他要多窩心就有多窩心。
但窩心歸窩心,申國中冷靜下來之後也明白,他是本地人也就注定了那帽子難以戴到他頭上,想要解決宜藍的問題,從外面派個跟縣裡沒有任何瓜葛的人來這才是正解。
從這個角度講,陸政東能夠在宜藍取得成績,對他來說是利大於弊,他現在在上面沒有得力的背景,這對於他來講,想進步就等於是天方夜譚,而陸政東是孫偉陽的紅人,只有宜藍打了翻身仗,他也才能跟著打翻身仗——出了成績,他作為縣長協助有功,才有機會搭上市裡領導的線,才有機會藉著東風再上一層樓,不然他恐怕這輩子仕途的最高點就在縣長任上了。
申國中認清了這樣的現實,雖然心裡也還是有那麼一點疙瘩,但是很快也就擺正了位置,申國中非常清楚,只有擺正位置,才有機會,所以如何和陸政東相處,他已經有一個基本的想法了。
在整頓煤礦的事情上,他還是不想沾邊,讓陸政東在前面衝,他該配合的要配合,態度上要比對待金忠平要積極一些,也就一個原則,接近而不太親近,既不出頭,也不拖陸政東後腿,這樣讓市裡的領導也挑不出什麼刺,既可以保住這一屆縣長做滿,由於和陸政東走得不太近,又不至於太得罪縣裡的那幫地頭蛇。萬一陸政東真的能在宜藍扭轉乾坤,他自然也是有功之臣,功勞少不了他一份。
只是縣裡纏繞進煤礦的已經成了氣候,不但很多幹部涉足其中,更棘手的是形成了以姻親、宗族為紐帶的龐大的利益集團,想要下手,不是那麼容易,真要是萬一陸政東也是沉沙折戟,他也依然能全身而退……
申國中微微歎了一口氣,坐了起來,看看十點都過了才給陸政東打過去:
「陸書記,不好意思啊,剛才出去一趟,將傳呼忘在了家裡,陸書記,有什麼指示?」
陸政東笑了笑道:「哪有什麼指示?今天週末,不知道申縣長有空沒有?有空中午吃頓飯。」
這和申國中猜測的差不多,陸政東剛剛打傳呼,真要是有急事,肯定是讓他老婆趕緊找他,請他吃飯,應該也是想試探試探他的態度吧。這也是他所希望的,他也希望通過這樣很私人的接觸瞭解瞭解陸政東,於是也笑著應道:
「好啊,不過縣招就是那幾個花樣,早就吃膩了,我們換個地方。」「好,我還不熟悉情況,地方你定吧……」陸政東也知道申國中的意思,縣招待所人多眼雜,不適合很私人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