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仿如一處死域,籠罩於一片愁雲慘霧當中,城中百姓人人面帶淒色,一幅驚惶不安的模樣,隨著石虎屠戮了洛陽全城,潼關以西與關東各郡縣不自覺的爆發了難民潮,羌、匈奴、氐三族百姓無論貧富紛紛丟棄家產湧來長安,堅厚的城牆能給他們帶來稍稍的心靈慰藉,使這座周長四十里,原先僅有二十餘萬人口的大城,人數一下子暴漲到了近百萬之多!就這樣,每日還有百姓絡繹不絕的趕來,而漢族普通百姓由於地位低下,不被允許進城,只得繼續向西逃亡,整個關中呈現出了一派亂象。
城中各式各樣的流言漫天飛舞,有人說潼關被破,石虎大軍不日將兵臨長安城下,還有人說石勒攻關中是為羊獻容而來,由於對羊獻容心生愛慕,因此才發兵以掠得美人歸,又有人信誓旦旦的拍著胸脯保證石虎曾放言,將以關中百萬頭顱築京觀,作為石勒迎娶羊獻容的賀禮!一時之間,長安未央宮前每日都有前來請願的百姓,懇求劉曜為了社稷安危交出羊獻容,以求得石虎退兵。
原本在關中,百姓們止小兒夜啼用是的雲峰的名頭,可是雲峰在奪取秦州全境後並未有進一步的動作,隨著近兩年的平安無事,雲峰的名字漸漸地的不管用了,如今取而代之的,則是石虎的大名,而且比雲峰當初還要好使,畢竟雲峰坑的是士卒而不是平民百姓。
未央宮,趙主劉曜剛剛上朝歸來,向著椒房殿走去,其實不久前的朝會並未商議出什麼,群臣百官皆是惶惶不可終日。根本拿不出解決方案,對於他們來說。關中西有秦國,東有更強的偽趙,腹背受敵,只能坐困四關等死。他們連投降的心思都不敢生出,石虎是殺胚下凡,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而雲峰也不是好貨,兩年前坑殺四萬銳卒的陰影仍是揮之不去,投降秦國前途莫測。可以說。關中權貴們已面臨著走投無路的絕境。
最後得出的結論無非就是調兵遣將嚴守潼關,另一方面加強北方蕭關與西部散關的戒備,嚴防秦國趁火打劫。
如今的劉曜,最需要的是大醉一場,用烈酒來麻痺自已。暫時忘掉那令人直欲抓狂的國事。
魂不守舍的踏入椒房宮,劉曜大喝道:「來人,給朕上酒!快!上好酒,上烈酒!」
不見有宮人應答,羊獻容卻於帷幔中款款步出,開聲勸道:「喝多了傷身體,陛下,您還是少喝點罷。」
「身體?呵呵呵呵」劉曜緩緩轉過腦袋,慘笑道:「朕還要這幅軀殼有何用?如今前有強敵。後無退路,遲早落得一死!死前何不逍遙快活?來,獻容,陪朕一起喝!落得個一醉方休啥都不煩!到時候咱們燒了這座宮城,去陰曹地府接著做夫妻!」
羊獻容縱是冷靜睿智,面對著現今的九死一生境地。也拿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強笑著勸說:「陛下,情況或未如此糟糕,洛陽雖失,可關中仍有甲士二十餘萬,石虎不過擁眾二十萬罷了,若能振作起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至於秦國,中軍僅十萬之眾,只須著西北兩關嚴加防範即可,另一方面速速遣使交好秦國,以金帛厚禮饋之,使得其不發兵來犯,如若再能以擅於口舌之士說動秦國由上邽北上攻取并州,那更是再好不過了,關中之圍可立解!」
劉曜搖搖頭道:「獻容,你當那雲峰是傻子?由上邽至并州,一路上苦寒遙遠不說,還須翻越六百里呂梁山脈,他豈會放著朕的大好關中不取而捨易取難?假如他仍在建康未曾歸來,秦州或不會發兵夾攻,可是此人偏偏於上月趕回,又自立秦國,依朕看,必會趁火打劫,給再多的金帛也是無用!何況洛陽失陷關係重大,潼關以東將再無險阻攔石虎大軍,至遲明年開春,必將攻打潼關,更重要的是,洛陽被屠已使得百姓驚慌失措,人心已亂了啊!」說著,無力的搖了搖頭,五十餘歲的劉曜,髮髻間已現出了一抹抹的斑白。
羊獻容心知劉曜說的是實情,這個時候,要說動秦國按兵不動,很可能不比說服石虎退軍更為容易。
想到石虎,市坊間散播的流言不自覺的躍上心頭,羊獻容的面色一瞬間慘白如紙,身形也變得搖搖欲墜!
「獻容,你這是怎麼了?」劉曜連忙伸手扶住,緊張的問道。
「妾沒什麼。」羊獻容的語氣透出了一絲虛弱,可是,那張雖略顯蒼老,卻仍殘留著年輕時驚人風韻的面龐竟漸漸現出了堅毅之色,正當劉曜暗感不妙的時候,羊獻容猛的推開劉曜,跪倒在地,悲聲道:「妾求陛下一事,請陛下把妾送往石虎軍中!」
「獻容你」劉曜一瞬間目瞪口呆,驚的說不出話來!
羊獻容拜伏在地,繼續道:「坊間傳言羯趙為妾而來,妾願隻身赴敵營以換取陛下得享平安。」
「你胡說什麼?」劉曜不悅道:「流言豈能聽信?你與石勒素無瓜葛,他怎會為你來攻關中?獻容快快起來,此話休要再提!」
羊獻容卻不起身,僅抬起頭道:「陛下,流言也好,事實也罷,城裡既然有此傳言,想來非是空穴無因,百姓們日日長跪宮門,陛下您也是清楚的罷?依妾看來,即使是流言,妾往石虎軍中卻可斷了石勒攻我關中的口實,百姓們在無路可走之下,或會萬眾一心,為陛下您共僕國難,如今關中人心不穩,請陛下匆要猶豫啊!」
「不成!萬萬不成!」劉曜連連揮手:「當年王彌破洛陽,朕來遲一步,一入得城,立刻趕往洛陽宮,連滿城的財富都顧不得收取,就是為了獻容你啊,你可知道,朕率眾奔向洛陽宮的途上,心裡的那份忐忑不安?那時就存下決心,若王彌敢傷害於你,必與他拚個你死我活!後來朕於冷宮見到你瑟縮於一角的模樣,又是何等的歡喜?朕哪怕江山不要,也絕不容你往石虎處送死!」
「陛下!嗚嗚嗚」羊獻容趴伏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獻容!」劉曜趕緊摟起羊獻容,緊緊擁在了自已的懷裡,看著這個年過四旬的中年美婦,其實劉曜自已也很納悶,一來如他這般的梟雄人物,早該斷了男女之情,對女人,無非只剩下**罷了,二來身為一國之主,年輕漂亮的女子什麼樣的搜羅不到?為何偏偏會對這羊獻容癡迷如斯呢?
『或許是年少時於洛陽的那驚鴻一瞥,也或許這就是孽緣罷?』劉曜暗暗歎了口氣,不再開聲勸說。
漸漸地,羊獻容淚水暫止,拭了拭眼角,哽咽道:「十四年前,妾經歷坎坷,常常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尤其是洛陽城破的消息傳來,身邊僅有的幾名宮女宦官都四散逃走,諾大的宮中,僅餘下妾一人,妾當時已存了死志,寧可自盡也不願為亂軍所辱。
不料,預想中的亂軍沒來,卻來了陛下,當時陛下身披金甲出現在妾的眼前,至今仍是歷歷在目,在殘陽的照耀下,陛下威風凜凜狀如天神,自此之後,妾為陛下所獲,受了十四年的恩寵,雖是感激泣零,心裡也甚為不安,如今陛下有難,妾豈能袖手不理?」
見著劉曜面色一變,羊獻容伸手掩上劉曜的嘴唇,淡淡笑道:「劉郎,請允許妾這樣稱呼你,你我做了十四年的夫妻,緣份已盡了,也到了妾報答劉郎的時候了,請劉郎珍重,願我大趙國祚隆盛!」說著,羊獻容就要再度推開劉曜。
劉曜卻怎麼都不鬆手,狀如瘋魔般的咆哮道:「不行!獻容你若敢去往石虎營中,朕就敢燒了這座宮城,你信不信?」
「劉郎,宮中女子多的是,你何苦?」
羊獻容話才脫口,劉曜一把放開她,伸手一指殿門!冷冷道:「獻容你走走看,看朕敢不敢放火?」
羊獻容渾身劇顫,怔怔的看著劉曜,卻不敢移動半步,從劉曜那冰冷徹骨的目光中,她明白這人是認真的,一股巨大的感動油然而生,那雙又紅又腫的眸子,不自覺的再次蒙上了一層霧光。
劉曜輕輕攬上羊獻容,面色竟略顯幾分輕鬆,愛憐的撫上了羊獻容那仍是細嫩的面頰,微微笑道:「橫豎都是一死,又何苦受辱而死?獻容,你不許離開為夫,能多活一日,咱們就好好的活著罷。」
羊獻容的目中獻出了一絲迷茫,這還是剛剛那位一幅頹喪模樣的陛下嗎?不禁問道:「陛下,你變化怎會如此之大?」
劉曜不答,反調侃道:「獻容,是誰喚為夫劉郎來著?」
羊獻容面色微微一紅,低聲喚道:「劉郎。」
劉曜顯然心情大好,拉著羊獻容道:「獻容,陪為夫喝兩盅,他娘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待石虎來了再說!」
羊獻容暗暗歎了口氣,她算是明白了,劉曜並非振作起了精神,而是徹徹底底喪失了鬥志,以短暫的尋歡來欺騙自已,可是,在如今形勢下,不這麼做還能怎樣呢?總比憂心忡忡要好吧?
羊獻容強行綻出一絲笑顏:「劉郎你稍等片刻,妾去取酒來。」說著,轉身向殿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