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十七章
那並非單純的光現象。「報喪女妖」的精神感應框體出燦爛光輝,將一股未知的「力量」向周圍擴展。雷霆般的電光纏住「獨角獸f巴納吉陷入被巨大手掌緊掐的錯覺,讓機體後退的他把目光掃向四周。明明還不到日落時分,天空卻已轉暗。險惡地閃爍的光霧包覆「迦樓羅」,腳邊的雲海正隨之翻攪生波。眼前的光景猶如身處暴風之,然而事實並不可能。即使似乎由於辛尼曼的破壞工作,「迦樓羅」的機腹已經向雲海,但高並沒有下降得那麼多。暴風只會低的空域產生。
讓人覺得脈動的就是光芒本身,沒有熱卻能感受到力量的光——而光渦的心,則站著散金色光輝的「報喪女妖]」。閃躲著其腳底的機槍座因光波壓力而扭曲,再揮劍相逼的黑色機體,巴納吉叫道:「瑪莉妲小姐,快住手!」但是,「報喪女妖」的光球再擴大,將「獨角獸」一起包裹進去。白色裝甲的縫隙亦冒出精神感應框體的紅光,紅與金的光芒相互衝突,現場接連傳出爆裂聲響。
「這種光不尋常!拜託你冷靜……!」
──光。
巴納吉聽見並非聲音的「聲音」。那陣音波化成風壓穿過腦髓,讓他睜大了眼。
——我體內的光。由我體內誕生的光芒……!
從黑色鋼彈綻放出的光芒幻化為瑪莉妲的形體,衝向了「獨角獸]那副形相猶如東洋的鬼女面具,目睹其容貌的巴納吉差點出慘叫。
──這陣光芒可以拯救我。我不會讓任何人奪走。
「不對!你的想法錯了,瑪莉妲小姐!這種光很危險,它會把人命吸走!」
聽到心裡不存的詞彙脫口而出,巴納吉不禁收口。黑色機體反覆揮舞噴湧成勾棍形狀的光劍,充耳不問地繼續進逼。一再承受斬擊的殘敗護盾終於破碎,被光束炮台絆住的「獨角獸」跌坐於翼面,一陣尖銳金屬聲隨即刺激了巴納吉的聽覺。
全景式螢幕滲出紅色磷光,nt-d的標誌儀表板上點亮。頭枕的拘束器跟著抬起,固定頭盔的輔助臂也從左右逼近。被銬住的前一刻,巴納吉蹲下身子躲開束縛。「不行!別一讓對方牽著鼻子走!」他一邊大叫,揮拳捶打操縱桿。他的指頭遊走於儀表板的觸控式面板之上,輸入了解除模式的指令。但螢幕並未顯示任何反應,nt-d的標誌持續閃爍出血色的光芒。
「冷靜下來,『獨角獸』。這種情況下,要是連你都變成『鋼彈』……!」
事情會一不可收拾二支到肚子裡湧上的不安驅使,巴納吉用兩手壓住閃爍的紅色儀表板。隆……「獨角獸」出野獸般的機械摩擦聲,機體也性急地振動。壓抑不住的光芒裝甲底下搏動,與「報喪女妖」的框體光芒相互干涉,讓光波力場爆性地向外擴大。光芒波紋從兩架「獨角獸」擴散而開,與擠壓變形的鋼鐵哀號一起包裹了「迦樓羅f也將飛行於四周的「安克夏」紙片般地吹散。
分辨不出是人類哀號或者野獸咆哮的聲音,正使甲板產生震動,也衝擊著鼓膜。瘋狂的光影饗宴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反而狀似加凶暴。對於或多或少的震動已經不以為意,米妮瓦持續凝望隔著後部艙口閃爍的天空。就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呆站的當下,亞伯特語氣僵硬地開口:「這有可能生。」
「精神感應框體原本就有很多未知的部分。例如為什麼會光:還有感應波的收信範圍明明有限,為什麼不同的兩架機體能夠產生共鳴……不對,感應波這個字眼、稱呼的只是就電學性質而言能觀察到的波動,對於它真正的特性,我們根本不瞭解。雖然也有人將精神感應框體解釋成可以增幅人類意識的金屬,但從來沒有一項實例,是已經將人類思念數理性解析出的。
何況『獨角獸』與『報喪女妖』,它們都是史上第一次採用全副精神感應框體的機體。兩者進行交戰的情況完全製造者的預料之外,就連模擬也沒嘗試過。質量如此可觀的精神感應框體,戰場互相衝突會造成什麼結果呢……產生出感應力場的可能性已經夠充分了。」
「精神感應框體的共鳴,以及感應波超載導致物理性能源產生……意思是說,眼前就是『阿克西斯衝擊』的再現嗎?」
瑪莎開口。只要看見她青的臉色,就沒必要去深究話的意義了。「如果真是如此,面對這種現象,『迦樓羅』根本和紙飛機一樣嘛。馬上叫『報喪女妖』退下。」瑪莎接著吩咐下來後,米妮瓦一邊聽著亞伯特回覆「是,是!」,一邊仍望向狂亂舞動而不知厭倦的光芒。閃爍的光膜本身鼓動著,同時也「迦樓羅」內外造成壓力,若稱之為「力場」的確相當匹配。可以讓肌膚猛起雞皮疙瘩,並且激昂精神的光。而那也是以瑪莉妲的憤怒與悲傷作為基底加以擴張後,變得能吸收入命的魔魅光芒——
「走。」
米妮瓦的肩膀被出其不意地抓住,將她拉去的那一端有著利迪的臉。即使是緊張所致,他那忘記控制力道的出手方式,讓米妮瓦微微產生了反感。
「你根本沒有理由待這裡。和我一起走。」
「可是巴納吉和瑪莉妲還……」
「瑪莉妲?你說的是那個人偶嗎?」
利迪極其簡單地問出口。當米妮瓦不自覺地繃緊身體的瞬間,某種物體斷裂的聲響連續傳來,拴後部艙口的米迪亞運輸機出現劇幅傾斜。
拴陸續斷裂,理應由拘束具固定住的機體倒向後方。翼長七十公尺的巨體由艙口掉落,僅風滑翔一瞬二支亂流擺弄的米迪亞轉眼間就翻了身,忽然消失於眾人的眼界。經過一拍的寂靜,亮足以壓倒感應力場的閃光佔滿艙口,晚些傳出的轟然巨響隨即湧入甲板。火焰與米迪亞被扯斷的機翼一同從艙口外飛過,四散的碎片與爆壓才衝擊「迦樓羅」機腹,令人腿麻的震動便竄上米妮瓦腳邊。
「我們換搭太空梭。叫機長趕快提升高!」
壓著強風下不安分的金,瑪莎喊道。「這裡很危險,快走!」米妮瓦看見怒斥著抓住自己手腕的利迪臉孔,她反射性地甩開了對方的手。
「奧黛莉……!?」
「利迪少尉,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不能跟著現的你離開。」
利迪沒有惡意,這點米妮瓦是明白的。然而不屑一顧地將瑪莉妲當成人偶拋下,並不是以前的他會有的行為。哪怕這名曾經體得令人心煩的男子,是因為抹煞了自我才會忽略原本能看見的事物,但即使將此斟酌進去,利迪出的引力依舊無法讓米妮瓦托付性命。對幾乎軟了下來的膝蓋使力,緊握著抖的拳頭,張開拒絕薄膜的米妮瓦回望利迪。
「奧黛莉……米妮瓦……」嘴裡只咕噥出兩個名字,利迪失去聲音的臉凝視著米妮瓦。如果現和他走,只會一起掉進深穴之——不,米妮瓦拒絕的原因並非如此,或許單純只是女性的那一部分此時作出結論:這男人不是她願意一同沉淪的對象。利迪央求的日光,還有他眼所映照出的東西,都讓米妮瓦打從生理排斥;而連這樣的生理反應都無法接受,自己的臉肯定已經變得醜陋。「真是位傷腦筋的騎士呢!」垂下臉的米妮瓦聽見有人從旁挖苦的聲音,她握緊的拳頭開始抖。握有手槍的黑衣部下包圍之下,瑪莎對米妮瓦投以嘲弄的目光。
「不過,我欣賞你的骨氣,利迪少尉。就是因為有你這種人,世界轉動時才不會出現破綻。我想你一定會成為和令尊一樣長命的政治家。」
不知道瑪莎開口時,是否知道這對利迪正是大的侮辱,使喚部下的她睥睨著利迪。「來,米妮瓦殿下,我們這邊走。別讓少尉繼續丟臉下去。」無視於開口的瑪莎,米妮瓦吸了一口氣,再次仰望利迪。止住瞪向瑪莎的目光,利迪也把軟化的視線重轉向米妮瓦。
「這就是你想守護的秩序嗎?」
朝利迪呆站的身體走近一步,米妮瓦望著他的眼睛深處問。利迪的肩膀一陣顫抖。
「要是『拉普拉斯之盒』被開啟,又有大規模的戰爭會生。我也願意相信,即使是扭曲的秩序,總還比戰爭像樣點。不過,如果那樣的秩序足以讓人窒息……」
背對瑪莎與黑衣部下,米妮瓦將利迪的手連同手槍一起握住。仰望著沒甩開手並且低語道「米妮瓦……!一的利迪,米妮瓦繼續開口:「我是薩比家的女兒。」
「我不能捨棄名字。身為過去犯下重罪的一族末裔,我有必須履行的義務。」
「別這樣,你會被殺。」
似乎是察覺了現場的動靜,黑衣部下們的視線扎米妮瓦背上。她明白自己接下來要做的的事很傻。但是,已經有太多的人死去了。只要自己仍然被常作人質,往後犧牲還是會增加。如果能用自己作交換,可能排除掉一個讓事態繼續錯下去的根源也好——米妮瓦背後也承受著瑪莎的視線,深深吸入一口氣後,她使出渾身力氣利迪腹部賞了一記肘子。「米妮瓦……!」就她從低吟的利迪手搶過手槍,轉身瞄準瑪莎的剎那,掩蓋五感的槍聲連續響起。
被射了,米妮瓦這樣認為眼,那個瞬間她連自己是否站著也分不清,只是緊緊地閉著。但有人從背後挺身撞倒了她。刺耳的爆炸聲隨後響起,某人喊道「有入侵者!」的聲音掠過米妮瓦頭頂,槍聲零星響起,接著又有鳴鼓般的機槍連射聲緊跟後,米妮瓦勉強睜開的眼映出略帶黃色的爆煙。
被風捲去的煙霧另一端,可以瞧見被部下包圍的瑪莎跑離,還有某人開火的閃光照亮現場,不知是誰喊道「公主!」的聲音也混進槍響之。聽見耳熟的嗓音穿過鼓膜,不自覺地叫出「辛尼曼……!?」的米妮瓦持槍起身。從趴自己背上的利迪底下鑽出後,米妮瓦急速變薄的煙霧尋找聲音之主。米妮瓦立刻現有道魁梧的駕駛裝身影正拿著機槍掃射,並且朝白己拔腿跑來,而她也前傾身子朝對方衝了過去。
「米妮瓦,等等!」利迪大叫的聲音被槍聲掩蓋,劃過空的子彈從米妮瓦的腦袋旁邊擦過。由於風仍不停從艙口吹進來,煙幕能支持的時間不會太長。就煙霧縫隙間,米妮瓦這樣認為看見臉色蒼白地躲觀測裝置後面的白衣老人,也看見亞伯特旁咳嗽的背影。她扣下用兩手扶穩的手槍扳機,牽制住想朝白己靠近的黑衣部下,然後再衝出前瞥了後頭一眼。當她與被子彈掃過甲板的火花擋住去路,動彈不得的利迪對上眼的瞬間,叫著「失禮了!」的一道聲音從她背後吼來。
「往後部艙門跑,請您快點!」
喊出渾厚聲音的同時,辛尼曼又丟出的煙霧彈。爆炸聲搖撼甲板,比冒出的煙霧掩蓋住黑衣身影早一步,粗壯手臂死命地揪著米妮瓦的領口逃跑。米妮瓦連忙動起雙腿,仰望戴著聯邦軍頭盔的那張臉。從面罩底下看見的那張蓄胡臉孔,肯定就是稱之養父也不為過的忠臣——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潛入了這裡?
「你有什麼打算!?」
「『葛蘭雪』已經過來了。請您用降落傘下去。」
「你要怎麼辦!」
「我還有該做的事。」
話一說完,辛尼曼立刻躲進吊艙升降軸的死角,朝背後的追兵張開了機槍的火網。辛尼曼打算卸下胸前的預備降落傘卻沒能如願,喊道:「您先走!我會趕上!」被他從背後推了一把,米妮瓦朝後部艙口跑去。越過遭扯斷的纜線,拔腿猛衝的她只注視著艙口的四方形孔穴。堵住出口的米迪亞運輸機已經消失,通往天空的後部艙口現顯得格外寬闊。
只剩五十公尺,再不趕快,乘員或許就會將艙口關閉。米妮瓦無暇回望後頭的辛尼曼,一心只顧著寬廣的甲板上奔跑,然而忽然冒出的炫目閃光卻遮蔽住她的視野。彷彿被光芒硬推回去的她,用兩手掩住了眼睛,而同一瞬間由艙口湧進的巨響與衝擊波,亦隨即籠罩住她的全身。
被衝擊捲走的前一刻,米妮瓦以為眼前的艙口已經紙片般地扭曲變形,但那只是剎那間閃過她心裡的印象。肆虐的熱流烤熱耳垂,頭燒焦的氣味也闖進鼻腔。經過了異樣漫長的兩三秒,痛覺湧上米妮瓦重重撞某處的背部,她一股勁地挪動雙手。緊抓住疑似鋼筋邊緣的堅硬物體後,米妮瓦拚命縮起隨時會被捲走的身體。就連自己是倒地或者直立都分辨不清,當米妮瓦屏息等待熱流掃過時,她的全身開始被冷風包裹。
聽覺逐漸恢復,颯然的風聲耳邊慢慢變強。撐開眼皮後,米妮瓦先看到的,就是自己的手正抓橫向突出的鋼筋上。跟著她抬起頭,把變得比眼睛的位置還高的甲板納入了視野。冒出的噴煙急速散去,等瞧見燒焦的牆壁與天花板時,一股令人難受的臭氧氣味也縈繞鼻腔。是ga粒子彈燒灼空氣的臭味。原來是有道光束直擊甲板艙口,將門邊的地板挖去了一整塊。
截斷面目前仍然又紅又燙,可以看見白色噴煙正順著強風猛然流逝。辛尼曼還有利迪的狀況如何?一邊擔心,米妮瓦重抓穩扭曲的鋼筋,但是就準備站起時,立足點坍塌的感覺讓她心頭一涼。米妮瓦馬上抓緊鋼筋,觀察起腳邊。她腳下並沒有地板,只見一層層被掀起的地板雜亂交疊,構成了一道斷崖絕壁,而地面斷的底下就是天空。逆向流過的雲海捲起浩大漩渦,宛若激流似地流經米妮瓦腳底。
把免於坍塌的地板當成立足點,米妮瓦設法起身。由正上方直擊的光束轟開了艙口,一路貫穿至底部。理解到自己似乎就構貫通點的邊緣上,米妮瓦將身體緊唯一能依賴的鋼筋。只要前進短短的兩公尺,她就能站回甲板上,然而少數殘存的立足點太過脆弱,受強風吹襲下還不停地剝落。米妮瓦認為那終究支撐不了自己的體重,不覺得自己能辦到沿鋼筋漫步的特技。畢竟銜接甲板的鋼筋途就向上扭曲,勾勒出一道甚險的弧。
米妮瓦很希望自己剛才有從辛尼曼手接過降落傘。靠著麻痺的手重抱緊鋼筋,伸頭觀察甲板狀況的她,差點因為辛尼曼吼道「公主!一的聲音而放鬆手臂。從甲板上探出臉,看到身處困境的米妮瓦,辛尼曼曾經嚥氣短短一瞬,但他馬上用整張臉向米妮瓦大喊:「您待那裡,我現就過去!」話才出口,槍彈的火花隨即掃過辛尼曼腳邊,不等米妮瓦回話,他的蹤影已經消失。機槍的槍響夾雜風聲,逐漸遠去。「辛尼曼……!」突如其來的熱風與轟鳴聲,讓喊叫的米妮瓦從背後感受到衝擊,她繃緊攀附鋼筋上的身體。勉強轉向身後的米妮瓦眼裡,映出了黑色巨人從翼面下降的身影,湧現於全身的推進器火光亦燒烙進瞳孔之。
變成「鋼彈」型態的「報喪女妖」調整態勢,背部與腿部的推進器一出閃光,機體便再飛回「迦樓羅」上頭。即使因為巨人散的熱流而把臉別了開來,但米妮瓦仍目擊到漆黑機體綻放金色磷光,並將其灑落四面八方的光景。精神感應框體放射的光——「獨角獸」與「報喪女妖」構成的感應力場正出光輝。變幻的光膜覆蓋住週遭;另一方面,由肌膚感受到兩機「迦樓羅」機翼上針鋒相對的氣息,米妮瓦緊張地屏住呼吸,凝望著相互衝突的磷光。
巴納吉就那道光裡頭。米妮瓦能夠感應他的鼓動,為了不被瑪莉妲散的憎恨捲入,他正拚命抵抗。產生共鳴的並非是機械,而是兩個人被精神感應框體增幅的意志。領會到這道光之力場是出自於兩人的意識,自己的意識同樣能被對方感應,米妮瓦本身也為閃過腦的想法打了一陣冷顫。
米妮瓦深深吸入一口氣,吐出以後,她閉眼將思緒凝集鼓噪的光芒之上。管這才真的是瘋了才會想這樣做,但成功的可能性是存的。要是人的意識可以像這樣,無形間相互呼喚、擴張。只要對方是「工業七號」就曾經成功接住她,擁有著一雙溫熱手掌的那個人,一定可以——
「米妮瓦!」
近距離傳來的聲音,把米妮瓦的意識拉回了現實。她睜開眼,把站甲板邊緣的利迪納入視野裡。「不要動,我馬上過去!」從焦黑的甲板上挺出身子,剛說完,白色的駕駛裝身影便毫不猶豫地從破洞的斜面滑下。沿著扭曲的鋼筋,把手伸來的利迪與米妮瓦視線交纏。猶疑著白己是否也該伸手,米妮瓦垂下頭。
她應該握的,並不是這隻手。想不出適切的話,米妮瓦讓視線落流動的雲海上。「米妮瓦……!?」如此低吟的利迪伸著手,就他的指尖快碰到米妮瓦肩膀時,米妮瓦卻從面積狹小的立足點退後了一步。
「你做什麼?快把手給我!」
「利迪,我應該說過了。你要走的路和我不同。」
倒抽一口氣,微微收回手的利迪臉上擴散出絕望。「你還講這種話……!」如此喊叫的他立刻伸手。米呢瓦從正面注視對方,說出訣別的話語:「我會用我的眼睛,看清楚『拉普拉斯之盒』的真面目。」
冰冷的強風吹過兩人之間,甲板碎片的一角隨之剝落。回望著米妮瓦,利迪緊抓鋼筋的身體失去了平衡。
「或許我會和父親或祖父一樣犯下重罪,即使如此,我還是——」
「還是打算獨自與世界對抗?」
被利迪強硬的聲音打斷,米妮瓦意外地回望向對方。
「不管是依附特權的傢伙,或者抱有不滿的人們,都不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會改變。只要能守護住現的生活,年以後的世界對他們來說根本無所謂。與那些人為敵的你,是想一個人戰鬥嗎?犧牲到這種程,到底有什麼意——」
「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一面以背後承受住熟悉的光芒,米妮瓦篤定地說道。她也明白,這樣的選擇並不合理。但白己想要的那隻手,就這道光裡面。或許他們什麼也做不到。或許他們只會得到邊後悔邊死去的下場。對米妮瓦而言,這大概是一項試驗——試驗渺小的自己,究竟有無資格介入世界的命運。
利迪的臉扭曲得好似要流出眼淚,他全力伸出了手。「米妮瓦,拜託你住手……!」聽見對方如此擠出的聲音,米妮瓦心意已決地抬起臉。
「我和你保證,我會尋找妥善的解決之道。再見了,利迪﹒馬瑟納斯。我不會忘記你!」
利用自己大喊的氣勢,米妮瓦閉上眼,從鋼筋上放開了手。才以為身體被飄浮感包裹住一瞬,利迪喊道「米妮瓦!」的聲音便轉眼間遠去,由耳邊流逝的風聲變成米妮瓦耳邊唯一能聽進的聲響。穿過了甲板的破洞,由「迦樓羅」甩出的身體沒被任何力量留住,捲進亂流的人影朝雲海掉落而去。全身為冰點下的氣流所擺弄,當米妮瓦感到吞下覺悟的身心逐漸結凍時,她正隻身飛舞高五千公尺的天空。
米妮瓦沒有墜落的感覺,但她也沒有飄浮的感覺。如果硬要形容,她覺得自己正任憑身體隨波逐流,混進剝落碎片的身軀正氣流肆虐間飛舞。現她還不能死,還沒到死的時候。和我感應到的一樣,你應該也有感應到我才對。因為現的你,是坐能夠增幅人類意識的機械上——無心間默念的話語體內深處聚集成形,米妮瓦從察覺到一陣脈動。那陣脈動變成由額頭迸出的薄薄光芒,與籠罩周圍的光輝力場共鳴後,被氣流堵住的嘴巴實際出了聲音。
「接住我,巴納吉!」
有陣聲音化作鮮明的光紋貫穿腦袋,使得巴納吉坐駕駛艙的**一陣搖蕩。彷彿被風從正下方掃過,他猛然回神地猛眨眼睛。
「奧黛莉──!?」
巴納吉轉頭,用光劍抵擋住「報喪女妖」的光束勾棍。順勢讓機體退到「迦樓羅」的機翼邊緣後,巴納吉望向從眼底稍縱即逝的雲脈。沒有錯,她叫我。熟悉的某條生命,正呼喚著巴納吉一個人。直率的思緒穿過厚密雲層,跑進了他的身體。
巴納吉沒有選擇的餘地。止住呼吸,他踩下腳踏板。從「迦樓羅」機翼邊緣蹬起的「獨角獸」飛向虛空,並且撕開光之力場的瞬間隱沒於雲海。
『站住!』瑪莉妲的叫聲被掩蓋雜訊,管「迦樓羅」的龐大軀體已從巴納吉眼前遠離,光束麥格農射的光軸仍尾隨趕上,掠過了「獨角獸」身邊。回轉的機體成功避開飛散粒子,而巴納吉則把思維凝聚到層層交疊的雲底。高五千,四千八,四千二。高計的數值視野邊緣節節下降,奮力張開四肢的「獨角獸」如箭一般地迅速朝地面降落。雲層沒過多久已不復見,一望無際的海面剛眼前開展,主攝影機就捕捉了某個豆粒般大的物體。身上的飛行夾克隨風嘩啦啦地鼓動,細細的手腳微微著抖,那道人影正從隆隆嘶鳴的大氣一直線墜落。
她那裡。猛然睜大的眼睛只注視著奧黛莉,巴納吉握緊操縱桿。
「你辦得到?獨角獸!」
轟,很難說得上是不是咆哮的聲響從機體深處湧上,nt-d的記號也隨之亮。受氣流摩擦的白色裝甲陸續挪移,急劇生成的低壓一讓大氣的水分凝結,「獨角獸」立刻被爆性產生的水蒸氣包裹。額上獨角開作字,切開了週遭的白茫霧膜,外露的精神感應框體出光輝的瞬間,獲得「鋼彈」外形的機體亦點燃全身噴嘴。伸展開四肢,「獨角獸鋼彈」擴大與空氣間的阻力,並且墜落速抵銷的過程朝奧黛莉接近。
飛舞於風的人影急速變大,捕捉對象的游標與螢幕上的影像重合。微微挪動手的奧黛莉讓身體轉向,那對翡翠色瞳孔半張著直視了巴納吉。她沒有昏倒。和飄「工業七號」的天空時一樣,希求生存的**就巴納吉眼前。巴納吉原本想讓「獨角獸」伸手捉住對方,但判斷這樣會來不及的他打開駕駛艙。一面受到一起吹來的強風壓迫,他將身體扯離線性座椅,一如當時地把手伸出了艙口。
插圖258)
奧黛莉的身影閃過眼前,飛進打開的駕駛艙罩形成的視野死角里,讓巴納吉無法看清。感應到巴納吉的思緒,意向自動擷取裝置控制下的機體開始調節墜落速。奧黛莉的身影再進入視野,巴納吉使勁從駕駛艙挺出身體,霎時間,他看見翡翠色瞳孔明顯地回望著自己。怦然鼓動的心跳催促下,就要被氣流捲走的身體又用力地伸出手。「獨角獸鋼彈」的兩手也同時採取行動,兩隻手宛若捕捉網似地交疊後,便輕輕接住奧黛莉,把她的身體推向了駕駛艙。巴納吉扶著艙門一股勁地伸長身子,彼此手指接觸的一瞬間,他緊緊握住奧黛莉的手腕。
巴納吉一口氣將對方拉向身邊,兩人跌倒似地回到駕駛艙。用全身接住那纖弱的身軀後,坐回線性座椅的他先是將艙蓋關閉,跟著又重握起操縱桿。奧黛莉大口吸氣,即使是隔著駕駛裝,她用下巴胸口的體溫仍然可以傳達到巴納吉身上。她還活著,就活自己的懷裡。身心為之顫抖,想不顧一切緊緊抱住對方的衝動湧上心頭,但巴納吉明白情況並不允許。機體的高已三千以下。開展於眼底的是藍海,沒有任何地方能著陸——
巴納吉打開節流閥,讓主推進器全力噴燃。管高大約拉升了一公尺,卻依舊是杯水車薪。就算可以抵消墜落速平安落海,他也沒有頭緒之後要如何應對。要是跌入海溝,沉沒的機體也有可能被水壓毀。「巴納吉……」奧黛莉擠出沙啞的聲音求助,沒多看對方的臉,喊道「我會想辦法!」的巴納吉正以全身知覺著坐自己膝上的生命份量好不容易才見到了奧黛莉,現卻只能墜落海嗎?巴納吉懊悔地咬住嘴唇,就手掌握著操縱桿顫抖的剎那——警報突然大作,放大視窗自動開啟,顯示了急速接近的物體。
眼熟的三角錐船體正破雲而下。「『葛蘭雪』……!」用不著多聽奧黛莉的聲音,巴納吉已先踩下腳踏板。「獨角獸鋼彈」的主推進器吐出長長的噴射煙,直朝著降落的「葛蘭雪」躍起。全長一二十公尺的船體逼近至眼前,當「葛蘭雪」繞到抬升高的「獨角獸鋼彈」正下方之後,巴納吉立刻看到從甲板上挺出身子的「吉拉。祖魯」朝他們伸出了手。
恰似人對人伸出援手那般,錯身接觸的兩機緊緊交握住手掌。交由對方施力,被拖上「葛蘭雪」的「獨角獸鋼彈」四肢碰到上甲板。「吉拉﹒祖魯」把手繞到「鋼彈」背後,艾邦叫道『人我接住了!讓船上升!』的聲音隨即接觸回路響起。船尾的推進噴嘴冒出火焰,「葛蘭雪」一面加速一面抬起船,開始天空緩緩攀升。為了可能減低空氣阻力,艾邦的「吉拉﹒祖魯」迅速鑽回艙內,同時間音速聲震也讓海面上濺起滔天大浪。
『你沒事,巴納吉!?』
接艾邦機後頭,一讓下半身滑入艙內,布拉特的聲音即駕駛艙傳開。與奧黛莉對望了彼此,巴納吉忘我地摟住她的肩膀,並且將全身的喜悅化為聲音:「我沒事!奧黛莉也和我一起!」布拉特則不解地回道:『奧黛莉?』
「是我。布拉特,讓你們辛苦了。」
奧黛莉插入對話,使得無線電出現一陣愣的沉默。沒過多久,「咦,這個聲音,不會是公主!?」拔高變調的人聲馬上接觸回路響起,巴納吉與奧黛莉一起出微笑。眼前亮的翡翠色瞳孔突然帶有鮮活感,巴納吉這才心慌地縮回自己擱對方肩膀上的手。
『現到底是什麼狀況,船長人呢!?』
「他還『迦樓羅』裡頭。請你把船開過去。」
『別出難題了!要是讓動作不靈活的「葛蘭雪」接近對方,只會變成敵機的活靶。回收船長的任務就交給開德戴的貝松。』
「瑪莉妲小姐就坐你說的敵機上面!只要和『迦樓羅』擦身而過就好了,請你把船開過去一趟。還有奧黛莉也要拜託你們收容。」
不等對方回話,一口氣把話講完的巴納吉握起操縱桿。讓「獨角獸鋼彈」甲板上蹲下後,他先確認過氣壓才開啟駕駛艙,跟著又讓機體靠向了一旁跪下的艾邦的「吉拉﹒祖魯」。望著膝蓋上的奧黛莉,巴納吉微微點頭。翡翠色的瞳孔湧上不安,低語道「巴納吉……」的奧黛莉把手放上他的肩膀。
「你剛才的聲音,我聽得很清楚。」
握著奧黛莉的手,巴納吉直直看著對方開口。體溫尚未完全恢復的指頭微微抖,奧黛莉也仰望巴納吉的眼。
「我好高興。我想我總算明白,白己為什麼會這裡了。是你把我叫來的。」
「我還不是……」
「如果這種感覺是真的,船長與我的聲音一定也能傳進瑪莉妲小姐的心裡。我絕對會把她帶回來。你就這裡等著,可以嗎?」
艙門的另一端,單眼亮的「吉拉。祖魯」已將手掌伸來。看見大叫著「公主,請到這裡!」的艾邦從駕駛艙露臉,奧黛莉再次望向巴納吉。她硬將臉上的不安抹去,取回領導者的威嚴之後,她邊說邊站起身:「拜託你了,巴納吉﹒林克斯。」忍住膝蓋上突然變輕的失落,巴納吉用眼神答應了對方。
「你要小心那團光渦。那陣魔魅般的光芒吸收了瑪莉妲的傷悲,不斷擴增。正面迎接的話,你會被漩渦吞沒。」
奧黛莉一邊把腳跨向艙門,一邊用靜靜地散熱流的眼睛直視巴納吉。從用句遣詞以及精準的洞察力,巴納吉都能肯定那就是奧黛莉,回答「瞭解」的他關上頭盔面罩。朝巴納吉投注過確認的目光之後,奧黛莉一鼓作氣跳向「吉拉﹒祖魯」的手,並順著引導站到甲板上。關閉艙門、也拉下駕駛艙蓋的「獨角獸鋼彈」站起身,然後把頭探出了氣流盤旋的上甲板艙口。
隨船身接近,自茫的雲氣流過眼前,而「迦樓羅」亦從雲隙間逐漸露出身影。望著已有三分之一的引擎停止運作、處處可見黑煙冒出的巨型機體,巴納吉從手臂上卸下殘彈所剩無幾的光束格林機槍,讓「獨角獸」重用左右手提起兩挺四連裝的長槍身。他有很多話想講、很多事想問。為了不讓任何人犧牲,也為了取得讓所有人冷靜下來面對問題的時間,他會把眼前能做的事情全部做到。仰望著飄散危險氣息地晃蕩的薄薄光膜,巴納吉心底打定了要辦妥一切的主意。
一退去的壓迫感,再次由腳邊逼近。他人的思維正滔滔不絕且不負責任地強灌進腦裡。無論怎麼揮劍都斬不斷,「鋼彈」依然像亡靈般地持續站起,散出壓迫感——
「為什麼,我沒辦法打倒『鋼彈』……?」
『普露十二號,我們要改效定讓太空梭射。由你擔任護衛。財團的代理領袖船上──』
亞伯特的聲音普露十二號被人埋下劇痛種子的腦響起。低吟道「囉唆」的她打開頭盔面罩,順勢從頭枕的拘束器掙脫,趴也似地把身子彎向了儀表板。頭痛的不適感阻塞血液運行,視野因而變得搖搖晃晃。普露十二號吐出苦澀的唾液,相對地被塞進嘴的則是班托拿開給她的錠劑。明明都不知道吞了幾顆,頭痛卻一直不見緩歇。疼痛的訊號由腦髓傳至脊髓,使得握操縱桿上的指尖也跟著脈動。
把敵人──「鋼彈」驅除,這才是自己應該做的。如此一來頭痛就會停止。身體的不適也會消失。這樣的理解化成信號閃過腦海,普露十二號擦去了嘴邊的唾沫。她將意識凝聚接近而來的壓迫感上,讓手腳與自己同化的「報喪女妖」架起光束步槍預備。漆黑機體噴湧出黃金色磷光,就光芒力場擴張的瞬間,普露十二號又察覺有另一股異於「鋼彈」的壓迫感正從腳底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