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十二章
這點對位於「常青樹」正下方,正移動於深三十公尺海的「薩克水型」也是一樣的。管將薩克型機種改裝為水陸兩用機的這架機體,已經駕駛艙安裝有全景式螢幕,然而背著大型水力噴射引擎的模樣,依然顯得相當粗線條。透過從「常青樹」船底伸出的纜線,「薩克水型」的駕駛員同樣聽著卡克斯的聲音。其後方則有兩架水陸兩用機「卡普爾」以纜線相系,並頂著波光瀲艷的海面進行潛航的身影。
潛航時,「卡普爾」的手腳都收納於帶圓弧的軀體之,成了幾乎稱之為球體也不為過的形狀,整體來看,實不像是一架。以一年戰爭的老兵居多的欽布部隊裡頭,第一次吉翁戰爭後才被留星球的「卡普爾」駕駛員們,是可以歸納為血,即使如此,他們淪落敗兵身份也已過了八年。這些人一成功從宇宙要塞「阿克西斯」脫逃而出,並參加蜂起的吉翁,結果卻落得與一年戰爭以來的殘黨軍會合的諷刺下場——經歷連蟄伏一詞都會變得空虛的八年,他們聽著司令聲音的表情都同樣緊繃。這次突然造訪的機會,將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待漆黑的海,占卜本身流離失所命運的凝重時間持續著。
『我希望所有人能將手放胸口上思考:為什麼我們一直沒有放棄當吉翁的軍人?數錯過起事的機會,一方面又讓人蔑稱為受雇的恐怖分子,即使如此,我們仍持續當吉翁的軍人。這之有什意義?旁人的觀感並不是問題,答案就我們各自的心。要否定或肯定以往的人生,都是由自己來決定。現,我們要做的是什麼?我希望各位能明白,這項選擇,將能同時決定我們的過去與未來。』
由於內藏飛彈射槽的肩膀高高,凸出的緣故,「卡爾斯k」單眼式的扁平頭部,看起來就像是凹陷軀幹一般。第一次吉翁戰爭之際,「卡爾斯k」曾被當作星球侵略作戰的尖兵,由宇宙要塞「阿克西斯」送到地上。除了能讓手掌伸縮的彈臂拳擊機構之外,機體還內藏眾多的固定武裝,特別是k型的左肩上,額外裝備有長炮身的光束加農。雖然刪除了同機種j型所採用之指節炮口,機體標準裝備具「巨炮」bazz)別稱的無後座力炮,依然擁有極高的火力。從設計階段開始,機體就已被設計成能夠對應所有局面,從格鬥戰到炮戰都可以得心應手。
管這欽布部隊,算得上是銳的第二世代,但由於各項耗材的補給都停滯已久,運作過一次之後,就很難保證下次也能照常出擊。一邊聽著卡克斯的聲音貨物室迴響,駕駛員與配署的整備兵都專注於後的檢修。願意收留自己的地方展開人生——這樣的選項,早已他們心褪色。
『能捨棄過去,活的未來也很好。我認為那同樣是需要勇氣才能辦到的。但我並不想否定自己的過去,如果以往不具意義,那我也想為這段不具意義的人生作出了結。這是我獨善的想法,各位並沒有義務陪我行動。我希望你們都能作出自己認為好的選擇。無能的司令後只能送你們這段話,不管選擇了哪條路,我仍想打從心裡感謝一直以來追隨著我的各位。
吉翁萬歲……結束。』
戰艦的高下降,後一片雲朵化作霧靄流經上方後,雪梨灣的海面便突然闖進了視野。
高破八尺後,仍持續下降。由於已將接近減速至原速,視場所而定,就算以肉身走到露天甲板外也不至於出事。等待著入港監視部署的布,利迪與準備就位的觀測員一同來到後部的開放甲板。雖說聳立於背後的艦橋結構能夠避風,吹臉頰上的風仍然嫌冷。將飛行夾克前襟包緊的三連星眾人也陪同旁,他們一面對意料外的寒冷趕到疑惑,一面俯望開展於眼底的雪梨灣的模樣,就像是腦袋缺根筋的觀光客範本。實際上,他們似乎並未想到季節南北半球會倒轉的事實,只以為這是各地氣候寒暖上的差異。今天是五月日,澳洲已經是深秋的時節。
基本上,會覺得冷並非單純是氣溫的影響。隔著凸出於眼底的主推進器噴嘴,利迪凝望著橫跨於遙遠地平線上的陸地。於陰天若隱若現的茶褐色痕跡,乍看之下只像是自大洋望去的大陸島塊陰影。然而令人感到異樣的是,那塊窟窿卻帶著弧往旁延伸,使得左右的水平線上也籠罩上一層薄薄的陰影。從扶手挺出身子,說道「喔,真的有個圓滾滾的洞耶」的華茲臉色卻與他帶著戲謔的口氣相反,顯得有些青。
「這裡就是殖民衛星墜落的心點嗎?」
「直徑八公里,據說總面積相當於聯邦一個成員國的分之十。畢竟從以前的雪梨沿岸一直到內陸,整個洲的板塊都被挖掉了嘛……」
旁回應的戴瑞,也讓自己淡黑色的典型拉丁系臉孔稍稍繃緊。一邊自覺到胸口滯留著一股冷冷的空氣,利迪將目光移回沿外側呈現曲面的陸地陰影。沒錯,這裡原本並不是海。如同圍繞於週遭的地平線所告知的一般,「拉。凱拉姆」已接近澳洲大陸的上空。十七年前,墜落此地的宇宙殖民地「伊菲修島」,幾乎將雪梨連南威爾斯州整塊從大陸上挖去,澳洲大陸的西南端鑿出了一個巨大的正圓形。圓周的一部分與過去的海岸線重疊,雖然是與南太平洋直接相連,內陸整塊被削去的正圓形與其視為港口,倒像是湖泊。讓人絲毫無法想像該處原本具有陸地,那是座自星球誕生以來,大的一座湖泊——超越壯觀一詞,反而讓人看了為之愕然的破壞痕跡。無論如何,以海而言過於封閉,以湖而言又過於開敞的這處水窪,都無法不令觀者的生理感受錯亂。管身為自然的景觀,卻無法與自然相容,堪稱是扭曲至極的空間。
「可是,原本這裡的陸地都跑哪去啦?不會被炸飛到宇宙去了?」
「似乎是出現過地殼變動,有部分淹沒到海裡去了。大部分則被炸上平流層,成了至今仍漂浮空的灰塵。所以地平線看起來才會那麼模糊啊。據說殖民衛星墜落星球前,地平線天氣好的時候還能看得清楚。」
「有這麼大塊的陸地,都成了灰塵漂浮空氣喔……」縮回挺到扶手外的上半身之後,華茲抖著縮起肩膀。「我實不敢領教。星球上的人還真能巴著這種星球不放。」
這一句顯示道地宇宙居民的感想,一讓利迪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地轉了頭。華茲動也不動地俯望腳邊的海面,站不遠處的奈吉爾則將視線瞥來。一如往常,貌似漠不關心的白面皮底下,仍眼裡透露出觀察的意圖;同樣一如往常地感到難待的利迪,則比方才靠近的陸地一端,找尋起可以安置目光的地方。他現完全沒有綠意存的茶褐色荒野,有幾根突起物扎上頭。
那大概是殖民衛星的殘骸。過去,雪梨灣的沿岸被廣達數公里的衝擊波炸飛,只有殖民衛星的焦黑殘骸,仍宛如墓碑一般地散落陸地上。利迪曾聽說,這裡之所以一直沒有重開,是因為地殼變動至今仍未停歇,而且要撤除散亂廣範圍的殘骸也有困難。視物體差別,有的殖民衛星殘骸甚至高達數公尺,像這樣超出規格的特大號垃圾,確實是星球上任何巨大建築物都望塵莫及的。若要提及唯一的利用價值,那就是進行的操作訓練時,可以當作現成的障礙物。要說幾乎不會曝光的隱密性也好、根本無法轉作其他用途的土地性質也罷,倒也不是不能誇讚,戰後仍將特林頓基地留置此的聯邦軍,的確是眼光獨到。或許是其孤立無援的地理位置成了罩門的緣故,戰後沒過多久,這裡一下受到吉翁殘黨軍的襲擊,一下被用作南極條約遭到禁止的核武儲藏地,但媒體為此投注而來的關切,都早已成為往事。直到近,連軍方也快忘了這處寂寥的基地,除僻地一詞之外,再無其他字眼能夠形容這裡。
基地應該就設離沿岸不到二十公里的位置,不過從艦上完全看不見蛛絲馬跡。雲霞籠罩下的陸地上,沒有任何會動的東西,簡直會讓人錯認為火星的荒涼大地,正無邊無際地延伸眾人眼前。對於說道「這裡啥東西都沒有嘛」的華茲,利迪並無異議,他只是無心地一直望著茫茫擴展而去的大陸形影。自頭頂低垂下的雲層既厚又重,像是為鬱悶的心情火上加油一樣。
「這下子就算登陸,頂多也只能待基地的休息室裡胡思亂想囉。特林頓的人平常是靠什麼找樂子的?」
「八成是享受大自然。聽說雪梨灣的夕陽可是難得的美景。」
「無聊斃了……基地讓畢斯特財團那些人下去之後,我們還要繼續追殺吉翁的殘黨?要是不能找個地方快活,我真的會乾涸掉啦。就算不煩這些,近艦裡的空氣也實夠悶了。」
這麼說著,華茲數落般地朝利迪看來,這幾天之,利迪對此已經有了習慣的感覺。決定徹底無視對方的利迪,又望向說道「讓人意的是,為什麼會選└這裡」的奈吉爾那邊。
「財團那群人似乎是要換搭太空梭的樣子﹒但是特林頓基地又沒有質量投射裝置的射設施。他們是打算用什麼方式上宇宙?」
對於利迪回頭的視線不予回應,奈吉爾一派事不關己地說道。「應該會用裝備噴射器的太空梭?」興趣缺缺地回話的,是戴瑞。
「特林頓是塊窮鄉僻壤,所以就算讓『拉﹒凱拉姆』停到那裡,也不會太醒目。很像是那群心裡有鬼的人會有的主意。」
「或許是。可是要一口氣載著兩架獨角獸上宇宙哪,我不認為特林頓會有那種大型太空梭,要張羅應該也不容易。還是有其他方法啦。」
「其他還有什麼方法?」華茲問。奈吉爾默默地用下巴指了上空。與戴瑞和華茲一起追尋其視線,仰望天空的利迪,將飛行雲層間的兩道機影納入了視野。
細微的引擎聲漸次變大,各自呈圓盤狀的兩道機影逐步接近。舉升體的機體滑翔而過,穿越「拉。凱拉姆」正上方的兩機留下呼嘯聲,消失雲。用力伸長了自己短短的脖子,目送機體離去的華茲咕噥出一句:「那啥東西啊,是噴射座嗎?」而回答道「不對哪」的奈吉爾,早就放棄繼續追尋空的機影。
「那是可變式。應該是叫作『安克夏』的星球軍銳機才對,我資料上看過。」
「啊,是阿席瑪機種的後繼機。聽說它能利用變形機能來搬運。」
戴瑞說道。如果是「阿席瑪」的話,利迪也認得。那是大約十年前,被配備星球上重要據點的可變機種,具有相當特殊的形狀。將帶有圓弧的頭部與兩臂縮起來之後,那架的上半身就會像錯視圖一樣,呈現圓盤狀。利迪記得自己第一次聞看見時,還為此吃了一驚。以戰後的聯邦軍而言,「阿席瑪」算是難得將效能特化重力下運用的機體,但還不至於成為讓利迪志願參加空軍的動機。因為看飛機愛好者的眼,像是胡鬧般的圓盤狀飛行型態,根本就是邪門歪道。
似乎身為其後繼機的「安克夏」,則是將露出於圓盤下方的腿部改為加顧慮到空力的形狀,舉升體機身的兩側,則裝備有貌似光束炮的長炮身。雖然沒有確認得很清楚,但利迪隱約也機體上方看到積載的平台。和問道「特林頓基地會有那種東西?」的華茲一起,利迪窺伺起奈吉爾的表情。如果真是如此,他就有必要對特林頓基地所作的評價。「誰知道呢?」如此回答後,奈吉爾仰望起被灰色雲層籠罩的天空。
「大概……」
吹過的風讓頭隨之飄逸,暗示出其他可能性的眼睛則凝視著雲頂。利迪皺起眉頭,直望向奈吉爾有所隱瞞的臉龐。
若先從結論說起,那麼利迪並沒有必要對特林頓基地的評價。當地時間十三時三十分,基地迎接了照預定途停靠的「拉﹒凱拉姆f而那裡只是一塊荒野一角鋪設柏油的寬闊平地。
連綿的荒涼山脈——當然,這些山峰並非原本就存。它們是被衝擊波掃過之後留下的岩塊——背對其稜線,邊長兩公里的用地為柵欄所圍繞,司令部、兵捨與機庫等無個性的建築物四四方方地配置於各處。於機庫若隱若現的守備隊,是第三世代初期的古機,「安克夏」一類的機種則連個影子也沒有。基地一隈設置有稱為戰爭紀念碑的空間,遭轟炸而烤焦的用地上展示著殘骸,不過這大概是對柏油鋪設費用斤斤計較的結果。面對隆德。貝爾旗艦的突然停靠,基地整體並非完全沒有活絡起來的跡象,但即使遠遠望去,明顯被歸納為左遷組的幹部連的成員臉上,卻顯得委靡不振。宛如世界頭的荒涼景象與陰鬱的陰天相輔相成一般,就連軍樂隊迎接的樂音聽來都令人感到惆悵。
將艦底的散熱板朝內側摺疊十之後,「拉。凱拉姆」降落至位於基地西端的暫設船塢。可說是無以計數的著陸架接觸到船塢地面,將全長五公尺弱的船體重量分散承擔下來。雖稱作暫設船塢,周圍卻連一道牆壁也沒有,「拉。凱拉姆」等於是以拋頭露面的模樣坐鎮基地的角落,但這片無人的荒野,也不會有被閒雜人等看到的顧忌。停泊作業告一段落之後,利迪與奈吉爾等人一同下了甲板。直到「獨角獸」與「報喪女妖」完成運出前,全艦都處於警戒部署之下。而至今仍編制外的利迪,也有檢查大修完的「德爾塔普拉斯」的工作要做。
也因為這次停靠不能聲張,讓士兵列隊擺出陣仗、或基地司令出迎之類的儀式都被省略,但忙著運出兩架的艦內依然手忙腳亂了一番。諸如捆包「報喪女妖」的預備零件、指揮搬運「獨角獸」的大型拖車,甲板乘員全都一時不得閒地四處奔走著。與後方著艦甲板相通的閘門數開啟,就外部空氣也流入甲板的過程,利迪默默地持續著自己的作業。管華茲曾抱怨「都來到這種地方了,還要我們警戒待命,行事謹慎也要有個限?」,要是知道米妮瓦。薩比就這艘戰艦上,他的想法肯定也會改變才對。不管怎樣,對目前的利迪來說,有工作能夠埋其倒是好事。這段期間之內他都不用去操煩多餘的事情。他不必詛咒什麼都辦不到的自己,或因為無處洩的憤怒而難以自處。
利迪至今仍未跟父親取得聯繫,即使找上布萊特艦長,事態也沒有好轉,米妮瓦勢將被畢斯特財團的人帶到宇宙。利迪感到納悶,外頭的跑道上只能看見米迪亞機種的大型運輸機,那群人到底打算如何上宇宙?讓兩架擔任苦力的「傑斯塔」合力托起,「獨角獸」白皚的機體被橫擺到拖車上,側眼看著這一幕,利迪茫然地讓思考運作起來。與自力移動至米迪亞接受收納的「報喪女妖」不同,「獨角獸」是靠拖車來進行搬運作業的。這樣的措施,是導因於唯一的駕駛員——巴納吉一直拒絕協助畢斯特財團的關係。
很像那傢伙的作風……才這麼認為,感覺到亞伯特的話又腦裡重現的利迪,獨自駕駛艙之緊咬住嘴唇。理性一方面告訴利迪,白己沒道理生氣,但受騙的感覺也讓他難以釋懷,一塊無法放下的疙瘩,正不斷地利迪心海捲起波濤。
那傢伙擺著一副被事件捲入的普通人臉孔——不,從一開始,利迪對他就有某種不尋常的感觸。如果那傢伙真的有畢斯特家的血統,曾與他並肩作戰多達兩次的結果,就只能以諷刺來形容了。他原本就是另一邊的人,利迪卻因為那句「我承認你是個男子漢」而隨之起舞,落得知道自己受詛家系的下場,簡直就像個演猴戲的小丑一樣。
這也是「盒子」的詛咒嗎?結果思考又歸結到了「盒子」上頭,就利迪甩頭將這個想法撇去,打算將意識集裝檢時,一頭熟悉的栗子色頭從視野的角落竄出,利迪感覺到,怦然作響的心臟呼地靜止了一陣。
被穿著黑色西裝的財團部下所包圍,生有栗子色頭的她正要搭上停甲板的電動車。
開滿系統檢查視窗的全景式螢幕一角,正清楚地照出她的背影,一停止的心臟又開始猛然鼓動。利迪撲也似地鑽出駕駛艙,然後跳到停艙門旁的吊艙。叫道「奧黛莉!」的他,隨即便按下吊艙的下降鈕。頭上傳來哈南上士喚道「怎麼啦」的聲音,利迪一口氣下降到甲板地面的同時,「奧黛莉,是我!」如此喊出聲的他縱身從吊艙跳下。
米妮瓦回望的眼睛大大睜開,想從行列離開的身體被黑衣部下們所架住。無視於走前頭的瑪莎那扎人的視線,利迪甲板上狂奔。等著橫阻於去路的作業車經過,黑衣部下包圍下,米妮瓦的身影顯得若隱若現,利迪從正面捕捉到她臉龐的瞬間,說道「傷腦筋哪」的亞伯特卻眼前將他攔阻下來。
「我應該跟你說過謝絕會面的,利迪少尉。」
圓臉的亞伯特表情險惡,他背後則有「報喪女妖」駕駛員的身影。黑色頭盔底下的臉,就像是等候主人一聲令下,隨即會撲向來犯者的看門犬。利迪立刻留步,隔著亞伯特肩膀看見米妮瓦被人帶走,利迪擠出壓抑的聲音說道:「一下子就好一讓我跟她說話。」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問題,你們沒有權力阻——」
「我們有權力喔。我應該也說過,我們必須保護米妮瓦殿下的人身安全。」
「把人當成人質,你還有臉說保護!你們家族內的繼承問題就讓家族裡的人去收拾,她不是應該和這種俗事扯上關係的人。」
「要這樣說的話,我倒認為,被聯邦的軍人暗戀有俗事的味道哪。」
看到肥厚的臉頰因獰笑而扭曲,被惹火的利迪不自覺地走向前去。立刻擋到正面的「報喪女妖」駕駛員後頭,喚著「利迪少尉……!」的米妮瓦正要被帶上電動車。只有你,我一定會守護住。我明明是這樣約定的,我明明是為了守護你,才會壓抑著內心來到這裡,但我卻什麼事都辦不到。已經無法再見面了——這樣的預感讓胃臟下垂,不顧一切地朝對方喊道「奧黛莉!」的利迪,只想著要推開眼前的駕駛員,直奔電動車。迅速閃避的駕駛員從旁伸手揪住利迪的手臂,順著對方打算硬闖的力道,她將利迪拉往自己的方向。令人訝異地,利迪的雙腳簡簡單單地就離開了地面,空回轉半圈的身體則一背摔地上。
甲板高高的天花板擴展眼前,連根眉毛都沒動的黑衣駕駛員臉孔利迪面前搖擺著。電動車車門關上的聲音響起,驅車離去的引擎聲從旁掠過。利迪連感覺疼痛的餘裕也沒有。理性的束縛這個當頭遭到掙脫,才一起身,利迪便伸手揪住了駕駛員。
「你這人偶……!」
就算是女人也不會留情,如此決定的手臂隨即伸向對方胸口,比這快一步,駕駛員的手已緊緊掐住利迪喉頭。利迪回掐對方那彈簧般的手腕,打算將其扯開,然而,他卻駕駛員的眼底看見某種情緒閃過。
令人聯想到洞窟的瞳孔底下,閃過了一陣陰暗的光芒,蔚藍的眼睛睜大之後便一動也不動。壓迫喉頭上的手掌力道突然變弱,利迪一股勁兒地將其甩開。掙脫的力道讓對方隨之後退,駕駛員臉上露出痛楚的神情,雙手則抱被頭盔所罩住的頭上。沒有映出任何東西的眼底,再閃過某種情緒,忽然帶有生氣的眼睛隨即緊緊閉上。
「怎麼了,又開始頭痛了嗎?」
臉色大變的亞伯特推開愕然的利迪,來到駕駛員的面前。揮掉了對方伸出的手,駕駛員把手扶「獨角獸」橫躺的拖車上,跟著便直接跪倒地。按住頭部的手掌緊繃著,抖的指尖則猛掐頭盔,簡直像要將頭盔撕開一樣——不,她似乎就連底下的頭蓋骨都想一起抓破,並扯出裡頭的腦髓。
「叫班托拿過來,快。」
聽見亞伯特壓抑的聲音,財團的黑衣部下慌忙轉身離去。不明白到底生了什麼,利迪原本想窺伺跪地上的駕駛員臉孔,然而亞伯特劍拔弩張地喝道「別靠近!」的態,又讓他吃驚地停住腳步。
「就是因為你做了多餘的事才會這樣。所以我才說不要讓她搭同艘船會比較好……!」
將財團幹部的表情完全拋下,視線裡透露出真實感情的亞伯特:狠狠盯向利迪,然後向已也跟著蹲跪地,陪駕駛員背後。「你說,多餘的事……?」對於如此回話的利迪不加理睬,亞伯特只顧著與駕駛員說道:「喂,振作點。『報喪女妖』我會叫人運過去,你到那邊休息。」利迪從現場後退一步,然後望向通往艦尾方向的閘門。載著米妮瓦的電動車,將會經由直直縱貫艦內的機庫甲板,從艦尾的著艦甲板開下陸地。當利迪思起有沒有手段能追上去,而環顧著甲板時,一陣分不出是咳嗽還是說話的沙啞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裡。
「敵人,要來了……」
勉強聽見的這句說話聲,也讓亞伯特不自覺地凝視向駕駛員。揮掉抓自己肩膀上的手,駕駛員雙腿抖地站起身,定不出焦距的眼睛則望著某一點。
「這個感覺,是atr……?」
低語過後,眼睛定出焦距,從昏暗洞窟冒出的某種意志正逐漸上浮至眼睛表面。那是意志的光芒──人類的眼睛。追尋著突然現出生氣的眼睛,利迪注視起駕駛員的臉孔,而立刻說道「錯了,你的atr是我」的亞伯特也從地上站起,渾圓的背影擋住利迪的視野。
「我是你的保護者。我是唯一一個能守護你、支持你的人。重複我的話,『鋼彈是敵人』──」
亞伯特抓住駕駛員雙肩,並且凝望對方的眼睛。不知所措地轉動的眼睛,被亞伯特的雙眼所吸引住,重複說道「鋼彈……是敵人」的駕駛員眼,又逐漸失去光芒。搞不清楚其狀況,只感覺這一幕顯得異常而且扭曲的利迪退過身子,此時無預警地響起的警報聲隨即響起上讓他繃緊了全身。
設置牆壁的紅色燈號點亮,站甲板工作的所有人頓時停止動作。與亞伯特的視線糾纏一會之後,源自體內湧上的不安感驅使利迪作出反應,不等艦橋廣播,便拔腿跑去。
橫越過運送資材的作業車前方,利迪一路跑向待懸架上的「德爾塔普拉斯」。他不清楚生了什麼。但是,瞧見「報喪女妖」駕駛員身上異變的他,卻明白這已為非比尋常的狀況揭幕。
雪梨灣的海岸線總長達四千公里,正規的港灣設施卻只有一處。該處是為了讓物資搬進特林頓基地而設的軍港,除那一帶之外,海岸線上全無堤防或岸壁一類的設施,延伸於海岸上的,只有被衝擊波與風壓挖穿的岩層而已。沿岸地帶既已化作無人的荒野,會往來於灣的頂多只有遠洋漁業的船隻,貨船一類則習慣忽略灣的海口,只會利用其餘既有的海口。必然地,相當於海雷達網的u系統,也不會遍及過於廣大的灣全體,而是鋪設軍港的周圍。
現地時間十四時八分,距特林頓基地約三十公里遠的一處海岸上,有三架已經登陸。以蛇腹式手臂打穿宛如詭異擺設品的熔岩後,a-109「卡普爾」裝備著五根利爪的手掌鑽進岩層,其球形的軀體朝上仰起,胸部裝甲則朝左右橫移開啟。
內藏的八具飛彈射座一露出,淡灰色的噴煙隨即掩沒其巨大的身軀,齊射而出的飛彈群也斜斜向上攀升。另外一架「卡普爾」同樣射了飛彈,另一方面,r-192「薩克水型」也舉起手上的多連裝火箭射器開火,共計十八道的噴射煙畫出弧,同時來勢洶洶地殺向了特林頓基地。
與劃破天際的聲音一同飛來的飛彈群,通過基地柵欄上空後,便紛紛著彈於南端的復合工業設施。圓柱狀的低矮儲存槽陸續被炸開,噴湧而上的火焰與黑煙背對著雲層膨開來。霎時間,地鳴聲穿過基地全體,風壓與衝擊波也讓鄰接於工業設施的戰爭紀念碑坍塌倒地,然而這不過是特林頓基地面臨的混亂開頭罷了。頭一波飛彈群才四處基地點燃引爆的火焰,晚一拍抵達的兩火箭彈又讓彈頭基地上空爆開,合計一萬千的散彈頓時如暴雨一般地灑下。
管每散彈個別的威力並不高,但是散佈範圍廣達個足球場的彈丸,仍充分揮了讓特林頓基地陷入恐慌狀態的效用。司令棟的玻璃窗一片不剩地碎散、兵捨的天花板崩塌毀壞,路面炸裂後噴出的土塊,則砸來不及逃離的士兵頭上。雖然基地裡也備有空對空飛彈的射設施,然而雷達被米諾夫斯基粒子蒙蔽的狀況下,也都成了大而無用的廢物。除了以肉眼目測飛彈射來的方向,並派兵排除射源之外,基地裡別無對抗的手段。從奇襲開始經過兩分鐘,基地守備隊的已接獲緊急出擊的命令。
「為什麼敵人會跑來攻打這種偏僻的基地!?」
「還不都是那艘戰艦把敵人帶來的!」
看向「拉。凱拉姆」橫躺臨時性港口的巨大身軀,「吉姆2」的駕駛員滿臉厭惡地放話,這一句其實也代替突然遇襲的全體將兵吐露出心聲。跨過受到直擊而坍塌的機庫門口,有支rg-79r「吉姆2」的部隊正要出擊。如同型號所示,這只是對一年戰爭的機體進行小幅改造的產物,但它仍是特林頓基地守備隊的主力機。混人手一把光束步槍或超級火箭炮的「吉姆2」之,身為第三世代機初期型的a-003「尼莫」也離開機庫,朝著飛彈射來的方向點燃其推進器。像是遞補整群巨人跳開之後的空缺,第二波r跟著來襲、但是迎擊它們的責任,則是k「鋼加農dt」的身上。
換成主力機「吉姆3」的進停滯不前,對於至今仍一直使用「吉姆2」的特林頓基地來說,「鋼加農dt」可說是彌補微薄火力的貴重棋子。雖然這是試作出少量成品後便途告結的實驗性機體,炮戰規格的光學感應器卻具備良好,性能,作為補強基地防空的移動炮台也能揮效能。守備隊出動之後,各自就位的三架「鋼加農dt」鎖定了炸裂前夕的火箭彈。輔助腕自其背包伸出,轉變為炮擊型態的機體安定下來後,兩肩的光束加農炮便瞄準好飛來的火箭彈。四。七萬瓦特的ga粒子彈具備優秀的連射性,有一枚火箭彈已然變成橘色的火球,但迎擊第二枚的光束卻沒能射出去。因為從其他方向飛來的火線狙擊到「鋼加農dt」使得三機的射擊態勢大亂。
比沿岸的登陸部隊早抵達,潛伏基地附近巖地的-09f「德姆熱帶型」以此為難,開始由東側侵入基地內部。從北邊則有-09g「德瓦基」展開進擊,各自腿部裝備有氣墊的機體,都雪崩一般地滑行攻入基地之。扛肩上的火箭炮一開火,「德姆熱帶型」便「鋼加農dt」腳邊點起一道爆的升煙,然後一邊拔出背部的光劍,一邊持續突擊。當「鋼加農dt」想重整體勢時,為時已晚,拔出的光劍將集有光學感應器的頭部砍飛,跟著便從背後將駕駛艙貫穿了。
無力地垂下失去動力的雙臂,「鋼加農dt」伏倒地,而其面對的方向,r的彈丸正朝「拉。凱拉姆」撒下。細微爆接連出現的時候,設置於上部甲板的三門主炮轉過炮身,並朝接著飛來的火箭彈打開炮門。由於主炮的威力遠超出的攜行武器,射時恐怕也會波及射線上的基地設施,但是這種狀況下,也沒有其他有效的防空手段能夠代替。一邊射出白天也能清楚辨識的粗大光軸,「拉。凱拉姆」已開始準備離陸。設置於船體各處的近距離防禦武器跟著冒出火光,打算將迅速移動於建築物死角的「德瓦基」擊墜,但是像這樣過於留意侵入基地內的敵機,反為「拉﹒凱拉姆」帶來了致命傷。
自低空掠過的運輸機放出的敵機,a-101k「卡爾斯k」一邊撞碎岩塊,一邊降落至地面,隨後便從基地的西側展開突擊。右手攜帶的巨炮與左肩裝備的光束加農同時開火,以亞光速飛來的ga粒子彈硬生生地直擊向「拉。凱拉姆」暫設船塢的橋式起重機遭到熔解,自艦尾右舷穿進艦身的光束,與晚一拍飛來的火箭彈一起將裝甲炸碎,使得「拉。凱拉姆」的機關部受到莫大的損害。推進器噴嘴冒出爆炸的濃煙,艦內被激烈震盪所貫穿,未經固定的所有物品也因而摔落地板。自甲板天花板垂下的起重臂大幅擺盪,就連出擊前夕的「傑斯塔」也跟著晃動起巨大的身軀。
「是直擊嗎!?」
要他們停止炮擊!這樣下去根本沒辦法出擊!」
管已來到彈射甲板,卻讓交錯於眼前的i機槍彈阻擾出擊的頓隊長叫道。隔著站眼前不得動彈的隊長機背影,奈吉爾利用全景式螢幕鎖定了基地內肆虐的敵機身影。他看見巧妙地鑽過十門機槍的火線,而且一有機會便用火箭彈回敬我方的兩架德姆型機體——
「敵人用那麼舊的機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