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十七章
並不是利迪不好。不管對象是誰,米妮瓦都不希望自己是以這種形式來面對人生大事。瞭解到這是種帶有孩子氣的憤怒,她靠向窗邊,呼吸起外面的空氣。包圍住宅邸的綠意既深又暗,硬將走進死胡同的絕望感塞到米妮瓦眼前。
明明出生與成長的環境都完全不同,巴納吉卻意外地從羅妮·賈維身上覺與自己相近的氣息。遠遠看見羅妮猶如廢墟的大樓陰影下,與一名貌非善類的年男子爭論的模樣,巴納吉覺得他似乎能知道自己會這麼想的理由。
想涉足天羅聯邦政府的都——達卡,必須做好足夠的準備。不止得備妥接受盤問時要用的車輛檢查證,還需要可以代替護照使用的id卡。達卡郊外的沙漠地帶停下t飛行機之後,羅妮開車載一行人前往鄰近的城鎮,而她現正進行交涉,除了事先要求的辛尼曼的偽造id之外,她似乎是要對方連巴納吉的份一起張羅出來。管聽不見他們交談的內容,從應為從事相關行業的男子的難看臉色,大概也能想像到豎起三根指頭、氣勢洶洶的羅妮是說些什麼。對於後座低喃著「那女孩還真有能耐那」的辛尼曼不予理會,相隔一道車窗,巴納吉持續偷看著孤軍奮戰的羅妮。交涉大約十分鐘後結束,露出服輸表情的業者不甘不願的讓了步,羅妮則帶著兩人份的id回到車上。
羅妮解開原本將頭完整罩住的披巾,改將略短的斗篷服帖的蓋肩膀上。管仍有長袖襯衫與緊身褲遮住肌膚,露出帶有緩緩波浪的黑的她,所穿的衣服已經不像用整塊布包裹全身時那麼厚重。「久等了。」這麼說道,羅妮坐上駕駛席的身段亦顯輕巧,讓巴納吉不知為何的感到小鹿亂撞。倒車的羅妮把手伸到了助手席,巴納吉刻意將身體遠離對方,一面把目光挪向窗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幾名孩童群聚路面龜裂的馬路上,他們投注車子的視線若要解釋為好奇,倒也未免沉重了些。
左右兩側的大廈搖搖欲墜,有名年約十二、三歲,疑似帶頭者的少年從其死角走來。隔著車窗,可以看見他吐了口唾沫,還拋來一陣分外,陰沉的目光。直覺到對方會有動作,巴納吉語帶深意的朝駕駛席說道:「羅妮小姐……」羅妮沉默的轉動方向盤,讓緩衝槓撞開遭人棄置路旁的水桶後,他便將排擋桿打到前進檔,並踩下油門。
車子一口氣加速,朝著通往大街的巷道猛衝而去。同時間,孩童們開始拿石頭與空罐猛砸,碰撞到物體的沉沉聲響車裡響起。巷道前方亦有小小的人影冒出,穿著汗衫配短褲的孩子們紛紛拿石頭朝車子丟來。不知是否頁有人從沿街建築物的窗口拿東西砸下,當盆栽直接掉擋風玻璃上時,巴納吉不免捏了把冷汗,但說到「不要緊,這是防彈玻璃」的羅妮,則絲毫沒有改變表情。
羅妮並非一股勁的讓車子加速,轉起方向盤閃避孩童時,也沒出現驚險場面。看著那對綻放大人般敏銳光芒的翡翠色眼睛,巴納吉再體認到,對方和母親果然很像,他望著孩子的身影照後鏡越變越小。夾雜著鄉音與穢言濁句的歡呼漸漸從後方遠去,車子穿越後巷,來到了大街。
被撞飛的水桶蓋子滾著滾著,積有沙塵的水泥地上出乾癟的聲音。孩童們留巷道內,就是不肯追到大街上。因為他們知道,那裡並不是自己的地盤,如果讓支配大街的正牌混混失了面子,就會有可怕的制裁等著。想起那些恐怕是非法居留者、大概連學校都沒得念的孩子,以及他們陰沉的目光,一時間,巴納吉覺得自己似乎嗅到了故鄉鎮上的氣味。
老舊的殖民衛星,巴納吉成長的城鎮可說是數一數二的蕭條,連下水道的臭味都會從狀況不良的綜合管溝散出來。要是沒有母親那種不願同流合污,又能保持氣面對週遭的堅強,巴納吉應該也成了朝外人丟石頭的小孩之一。與境遇相同的夥伴一同行動,不斷為小地盤你爭我奪的過程,自己想要離開貧民區的志氣或許也就衰頹了。要是事情變成那樣,自己也不可能有此機會,能像這樣看著天羅的貧民區——
「你很習慣呢。」
啟動雨刷擦去沾車窗上的土,羅妮說道。巴納吉聽見自己的心臟猛然鼓動的聲音。
「你不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嗯……我長大的殖民衛星,感覺也和這裡一樣。」
轉來頗為意外的目光後,回了一聲「喔」的羅妮揚起嘴角,然後不多追究的將視線擺回正面。他的側臉也帶著一股親切的味道,不知為何的感到呼吸困難的巴納吉帶起別的話題:「我比較想問的是,你這樣好嗎?」
「我指的是你的打扮。以前我聽人說過,伊斯蘭教的女性好像不能給人看到自己的肌膚耶。」
「穆斯林也分成好幾種喔。從一字一句的實踐著教義的基本教義派,到配合著各自環境進行適應的人派教徒都有。前者目前幾乎已經絕跡了。話說回來,如果我是基本教義派,看到我的長相的你可就要小心了。」
「為什麼?」
「看是要被我殺掉,還是跟我結婚,你只能從這兩種裡面選一種。」
乾脆說出口的這句話穿進巴納吉胸口,他知道自己變得難呼吸的臉紅了。後座的辛尼曼則把獰笑著的臉湊到了駕駛席與助手席之間。
「這位小姐的父親是賈維企業的董事長,要想靠電事業擠進政經界的樞,不表現的近人一點的話,根本辦不到。」
「那種人也會成為吉翁的贊助者嗎?」
「有句話不是說,敵人的敵人就是同伴嗎?賈維家從戰時就一直協助吉翁到現了。只要是情報比較靈通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信奉的主意與做生意是兩回事。從我們手上廉價買到電力的企業,並不會意自己付出的費用流向何
而只要政治是成立於那些企業的支援下,聯邦政府也不會對我們這些
出手。」?」
「這名字證明了人的仇恨並不會輕易消失……已經能看到目的地了喔。」
沿著道路興建的骯髒大廈後頭,正逐漸露出遙遙聳立於彼端的高樓身影。忘了羅妮微微帶有陰霾的表情,巴納吉把臉湊到車窗上,凝視著遠方的景觀。
沐浴太陽光之下,摩天樓頂顯得光彩奪目,與周圍籠罩沙塵的大廈色澤與質感上都大有不同。和背景裡的藍天一比,銀色高樓是那麼的格格不入,簡直就像一座隔絕於人世的玻璃城堡。數目則有三、四座……要是接近觀察,或許還能看到多。高應該不止一公尺?言而總之,這些肯定都是天羅才能看見的光景,望著遠方雲霧的摩天樓,巴納雞露出茫然的表情。離心力作用範圍有所限制的殖民衛星,並不會出現如此雄偉的高樓大廈。
緊車窗的巴納吉旁邊,辛尼曼也將銳利的目光投注高樓大廈之間。羅妮則望著正面開了口「那就是達卡。聯邦政府都。」
另一方面,達卡過去世紀也是奴隸貿易的心地帶,據說從這裡被送往西半球的黑奴,比任何港口都要多。但這似乎是達卡成為聯邦政府都後才傳出的風聲。諷刺的是,經過數年的歲月,輸出黑奴的貿易港口這回又成了強制人口移民宇宙的聯邦政府都——先不論由此是否能解讀出歷史的惡意,對聯邦抱有反感的人會將這點拿來揶揄,倒已是不可動搖的事實。車輛載著巴納吉等人由南側的灣岸道路駛進市內,並前往市心的普拉托地區。普拉托地區位於呈現鉤狀的維德角南端,本身看起來也像是一塊**的半島,為海包圍的都市蓋滿了高樓大廈,活絡的景像甚至會令人稱為,戰前的曼哈頓也不過爾爾。
基本上,都建立與此其實是戰後的事情。一年戰爭的初戰失去都後,作為復興計劃的一環,聯邦政府決定遷都至達卡。利用塞內加爾自治區的官邸與廳捨設備,聯邦費上幾年的功夫將都機能轉移至此,但這項行為卻顯示,他們輕估了殖民衛星砸下所造成的環境異變。由撒哈拉西部迎面而來的沙漠化現象,都轉移的途便已開始吞沒市區東端,傳聞往後幾年內,達卡整體可能就會完全沙漠化。戰後,諸如格裡普斯戰役以及吉翁戰爭,達卡不止一次的受到戰火波及,政府就連都坐穩的空閒都沒有,就落得了計劃再遷都的下場。然而,如此這般了的被轉至**拉薩的都,才真的是曇花一現的幻影。因為第二次吉翁戰爭,又稱
的抗爭之,成為隕石砸下目標的正是拉薩。
就央官邸總算是完成轉移的階段,從軌道上墜落的礦物資源衛星
擊拉薩,與之雙雙消滅。雖然覺察到吉翁軍用意的央議會與官僚,當時已早早搶先於完全不知情的市民逃離拉薩,即使撇去因此增長的反聯邦聲浪不管,對於聯邦政府來說,得以保住維持央的人才,仍可說是不幸的大幸。也因為遷都至拉薩的計劃還執行途,聯邦政府便立刻決定二遷都至達卡,原本預定投注拉薩的龐大資本,也全數回流至達卡了。
爆性的建築熱潮、林立於普拉托地區高樓大廈群、宇宙世紀裡名副其實的成了沙上樓閣的曼哈頓,都是隨之而來的結果……以上便是羅妮向巴納吉說明的所有事情。
達卡既有讓海洋與沙漠圍繞的地勢,摩天樓裡頭也不可能是官廳以及各企業跟隨設立的分社。其若有高級旅館,自然也會出現滿佈整條大街的繁華店家、從事服務業的人們所住的住宅區,而學校與醫院同樣也是必要的。此類設施全都挪至鄰接旁的艾爾馬迪郡,政治經濟的樞機能則聚集普拉托地區,管如此,眼前的景象開的未免也太過密集了。仰望著流動於車窗外的高樓大廈時,巴納吉抱持的心情幾乎像參訪外星球一樣。近半數的大樓還建設途,巨大的起重機聳立於天際,追求著上層樓的高。另一方面,雖說沙漠正逐漸朝都市擴張,明明就還有許多空著的土地,真有必要將樓房都集這麼一塊區域嗎?天羅的面積如此廣闊,人類卻非得讓這麼高的建築物密集此——
「簡直就像撐著太陽的支柱……」
巴納吉記憶的範疇內,除了密閉型殖民衛星用來支撐人工太陽的支柱外,他從未看過這麼高的建築物。巴納吉不自覺地低語出來後,羅妮與辛尼曼同時露出了若有深意的笑容,這才讓他現,自己剛才的言似乎是極富詩意的。不想特此作解釋,說道「這真的很奇怪耶」的巴納吉撅起嘴。
「他們並沒有打算仰望宇宙,只是想俯視星球罷了。星球的居民就是這幅德行。」
辛尼曼說道。要是這樣,登上宇宙不就能俯望整個星球了嗎?雖然巴納吉反射性的冒出這種想法,但他同時也理解到,自己的論點似乎從根本上就有錯誤,於是他將目光轉回了被稱作龐畢大街的主要幹道上。高級服飾店、寶石店、略顯時尚的露天咖啡座,與方才即將被沙漠所吞沒的平民區大相逕庭,這裡的街容甚至讓人懷疑是否連顆灰塵都找不著。來往於街上的人們全都打扮的光鮮體面,即使看錯了,也絕不會出現穿著汗衫的小孩。環繞於周圍的海洋,明明具備讓魚市成為觀光景點的本錢,就算街上看到漁業相關人士,應該也不奇怪,但巴納吉就是看不見那樣的人。難道這裡還設置有關卡,一一檢查人們出入於街上時的裝扮嗎?
這麼一想,巴納吉眼的市容變成了缺乏生活感,且又充滿人工氣息的心寒景象,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羅妮。羅妮則含蓄的笑道:「也只有宇宙圈的居民,才能說出這樣的感想呢!」
「並沒有人特地去規範喲,而是其他族群自然而然就不會走來這裡。管理階層居住的都市裡,常會出現這種現象。因為各區塊都像棋盤一樣規劃的整整齊齊的,人們的生活樣式也會配合著做出改變。殖民衛星裡應該還設計的精細?一切都是人工打造的殖民衛星,人們反而希望過著龍蛇雜處的生活——」
「而嚴苛的自然環境,則會嚮往住規劃整齊的都市裡……簡單說,就是追求本身所沒有的東西咯?」
「應該。兩種極端的正間,大概就是對人類而言適切的環境,但人性總是不懂得節制。」
車子開過大街後,高樓大廈逐漸從後方遠去,開闊的視野裡出現了醒目的植有群樹的綠色地帶。唯有一處廣場是空著沒有植坡的,廣場央是一座橢圓形的公園,圍繞公園的環狀線上則點狀的部署有警車。路標認出
字樣的巴納吉突然感到一陣口渴。眼前出現的是整體而言蓋得並不高,看起來質樸又堅固的廳捨群,以及弧形頂飾上是有浮雕,宛如神殿一般的建築物。大門前有著警備兵站守的,恐怕就是相官邸了,而隔著環狀道路聳立於前,佔地廣大且橫幅少說有兩公尺的建築物則是——
「那就是議事堂嗎……?」
「沒錯,那就是聯邦政府的大本營。聚集了天羅上的各國代表,並召開央議會的地方。」
羅尼小麥色的肌膚上透露出一絲緊張,她繼續說道。「同時,也是拉普拉斯程式指定的坐標……」
露出些許難以呼吸的表情,辛尼曼也沉默的將觀察的目光投注上頭。一行人之所以沒有直接前往馬哈地·賈維等待著的旅館,卻經由陸路將市區繞了一圈,全是為了事先確認議事堂週遭的地勢。片刻前猶如觀光的心情逐漸退去,巴納吉感覺到自己縮緊的胃袋變得沉重,他仰望那座可說是天羅聯邦政府象徵的建築物。層樓的橫長建築物央,聳立著一棟約有三十層樓高的白皚長方體大樓。對於本身蘊藏的巨大權能未作掩飾、亦未作張揚,他那不通情面的臉孔正面對著非洲的陽光。
平常上班的日子,要進入議事堂並非是多困難的事情。即使沒有事前預約,只要到下議院的報名窗口進行申請,就能進去參觀。雖然建築物之需要遵從安全人員的引導,但議事堂前都是自由的。管還需經過行李檢查和金屬探測器兩道關卡,倒也可以說,進入其就跟去公園或廣場一樣容易。
基本上,議事堂到處都設置有監視攝影機,參觀的訪客無時不這些鏡頭的監視之下,只要有人露出可疑的舉動,立刻會被手持衝鋒鎗的安全人員包圍。這天似乎是有小學此進行社會科學的參觀活動,面朝前庭的正面大門有著一大群七、八歲的學童聚集,可以看見他們正順從女性安全人員的引領。然而,背景裡四處站著的武裝守衛,卻讓空氣顯得十分詭異。是一直以來都這樣呢?還是因為這陣子的恐怖攻擊事件,才強化了警備?判斷不出那種推測才是對的,巴納吉仰望挑空有三層樓高的央玄關。爬上樓梯後,第一任相銅像的兩側,各有一道青銅製的門扉,光是一扇門的重量就重達這兩道門只會上議院選舉以及當選議員次登院時開放。人員平時是借由建築物左右分隔為上議院、下議院的兩處玄關進出,該處則有等距架設的長桿,上頭還安裝著監視攝影機,有準備了折疊式路障的安全人員站哨,戒備森嚴。配備著防彈背心與衝鋒鎗的安全人員,就像塔克薩之流的a成員一樣具有威嚴。
監視攝影機也會隨機轉向,暗暗表現出自己並非裝飾品。既然自己已被捲入這麼多的風波,說不定長相也被登錄到需注意人物的名單了。巴納吉可能的不看攝影機,走動時則刻意混小孩或其他參觀者。辛尼曼輕輕戳了他的肩膀提醒「你那種模樣反而會被懷疑,要走路就給我光明正大地走。」
低語過後,辛尼曼裝成鄉巴佬的表情,環顧了左右。既然連辛尼曼的臉部都沒曝光,自己應該也沒事。靠著沒根據的道理說服自己,巴納吉也努力表現的自然。然而,就這時候,巴納吉又開始意飛行機忽近忽遠地響起的引擎聲,他好幾次將視線賺到了有著午後太陽照耀的藍天上。
從巴納吉所的位置,能看見央大樓由樓頂算下來約十層樓左右的上空,自央玄關望去,有兩架飛行物體行經而過。攀升到了大概一公里高的高。沒有翅膀,靠著圓盤狀的舉升體劃過大氣層的機身,看起來就像許久以前人們想像的外星飛行工具一樣。「那不是戰鬥機,而是可變式哪!」辛尼曼小聲嘀咕道,巴納吉則是有些膽寒地追尋著飛行物體的去向。那些機體似乎嘗試性地盤旋於議事堂上空,飛進建築物死角後馬上就看不到了。
如果那是可變式
議事堂周圍會有許多空地的理由也就不解自明瞭。這便是安全機制事先便有設想到,出事之際可以讓它們降落至議事堂前,張開防衛線。當然,其餘配備地面的戰力應該也會立刻行動,配合敵人攻擊的狀態來進行應變。經過灣岸沿線的道路時,巴納吉海上也有看見搭乘氣墊船巡邏的吉姆型。說不定地底下也潛藏有坦克型的。
「要是直接闖進這裡的話,轉眼間就會變蜂窩哪。改從上空突圍,大概還有辦法,可是……」
「如果不能站這裡,
就不會辨識眼前的狀況。」
羅妮說道,她似乎也接觸過之前的資料。「沒錯」辛尼曼歎息承認。
「小手段是騙不過那架
的。或者要用布幔把它蓋住,用拖車載過來呢……?」
看到警方部署於議事堂周圍的裝甲車,就連巴納吉也能想像,這樣的計劃並不實際。拉普拉斯程式開示出來的坐標,正是他現所站的地方——不偏不倚的重疊議事堂央玄關的前庭。「關於這一點,我父親似乎有他的想法。」從背後聽到羅妮如此說道的聲音,巴納吉走離兩人身邊,仰望起太陽。
好熱。即使不像沙漠那樣熱得令人狂,與海風交雜的熱氣卻會潤濕肌膚,感覺就像被放到鍋子裡等著煮熟一樣。巴納吉認為,呆這裡也整理不出什麼想法。不,自己會站這裡,其實就是腦袋沒有好好運作的證據。因為自己竟然和吉翁軍的軍人一起仰望著聯邦議事堂,打算參與跟恐怖攻擊沒有兩樣的入侵計劃……
但是,巴納吉的想法並非僅止於此。想瞭解狀況、感覺瞭解狀況有其重要性的自己也確實存著,如果是為此必須採取的行動,他大概都願意做,前些時間絲毫不會有的心理,正巴納吉內部漸漸茁壯。因為自己想知道
,巴納吉心如此做了確認。他想知道隱藏
裡頭的是什麼,也想知道卡帝亞斯打算將其開啟的用意。會像亞伯特所說的一樣,卡帝亞斯是為了掀起戰亂,才設計出這一切的嗎?或者其還有其他的動機?只要這個疑問還不能獲得明確的解答,巴納吉也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所以,他願意幫忙尋。不過,如果戰鬥又因此而生——似乎是到了自由活動的時間,孩子們高亢開心的叫聲穿過巴納吉的鼓膜,他忽然感到一陣目眩。周圍是暑氣與重力,還有四處奔跑的小孩們。巴納吉把手擱昏沉的腦袋上,當他走到央玄關的階梯前面時,突然被擱玄關前的石碑奪去了目光。
默默服飾著前庭的第一任相腳下,有塊反射著陽光的角形平面,那是個每邊長達一公尺的巨大擺設品。石碑上刻著細小的字,一層樓之下的階梯平台上則設置有解說牌。巴納吉站到階梯下面,凝視起解說的字,說道」那是宇宙世紀憲章「的聲音,嚇得他回了頭。也不知道羅妮是從什麼時候站到了巴納吉背後,她望向階梯上的石碑。
「與改元宣言同時頒布的這部憲章,就是聯邦政府的基礎。對於你們這些宇宙圈的居民而言,則是決定了往後年命運的一道詛咒。」
「詛咒?」
「你看那邊,第條。」指著刻石碑上的複數條,羅妮繼續說道。「作為構成天羅聯邦的自治體,各宇宙都市得以揮其機能,其權能基本上歸屬於央政府……明明其他條都只有列出概略的方針,你不覺得只有這條的內容特別具體嗎?聯邦訂定的宇宙政策,全是以此為基礎。要說一年戰爭以來生過的所有戰火都是為了去除這項條才點燃的,應該也不為過。」
仔細一看,條之下還刻有無數的人名。以裡卡德·馬瑟納斯為,當時的各國代表都上面留下了簽名。與寫字檯上的筆跡聯動,遙控式的鐳射會依樣醬簽名刻進石碑,署名則是改歷宣言頒布當晚,於相官邸
進行的。照解說牌的說明來看,憲章同樣是官邸制定而出,原本預定會改歷宣言的後向全世界表。一邊回想著小學社會科學到的事情,巴納吉偷看了羅妮的臉。
「早期殖民衛星才剛完成,證明人類也能宇宙生活的時候,一切都很美好。因為宇宙的居民都是開創天地的開拓者,沒有餘裕去乎往後的事情。但強制移民開始,各個id都具有足以成為國家的規模後,他們總算才察覺到事情有異。宇宙圈對於央議會並不具選舉權,就連決定id長的權限也沒有。不管住到哪裡,id都不會被認同為國家,只是率屬於央政府的地方自治體……一切都是初就計劃好的。」
與奧黛莉一樣的翡翠色眼睛,逐漸泛上一陣陰沉的光芒。感覺到親近的氣息從那張臉上消失,巴納吉忍不住將視線從羅妮身上挪開了。
「為了讓天羅與人類存續下去,聯邦將過增長的人口捨棄宇宙。不只殺了人類,也殺了我們的神。就因為他們說了
這句話。」
「可是,聯邦並沒有否定宗教本身?天羅上各地方與民族的風俗都還保留著,第一任相也說過,他沒有否認神的存啊……」
自己心設定高層次的存,是人類健全精神活動的表現——於
殘骸聽見的亡靈話語,與眼前的銅像重疊一起,巴納吉反駁道。
「倒也沒錯。只聽改元宣言的內容,我是可以相信,裡卡德相是個思想自由開明的人。」管羅妮如此回應,她臉上的表情卻全無鬆緩的跡象。
「所以他才被暗殺了,下手的恐怕就是同樣率屬於聯邦政府的人。這塊石碑只是複製品喔。原本的石碑已經和
一起炸碎了。」
殘骸內看見的,那幅悲壯而沉靜的破壞景象湧上腦海,巴納吉肚子裡感到一陣寒意。他什麼也沒說的閉了嘴。
「清真寺和教會的確都還保留著。去南島上也能看見只有茅草小屋的村落,有許多人遵從著以前的風俗生活。不過,那是為了保留著帶有天羅味道的景觀,才勉強留下的形骸。跟主題樂園裡的表演沒什麼兩樣。面對認為只要穿上民族服飾,就可以免去移民之苦的人們,根本無法談及民族的榮耀與化。就好比現的宇宙圈一樣。」
「這是什麼意思?」
「天羅居民的靈魂都被重力束縛住了,人類應該全部登上宇宙才對……這是年前,夏亞·阿茲納布爾佔領這座議事堂時說的話。到了現,你周圍還有相信這句話,並且努力打拼的活動家嗎?」
「是有一些落魄潦倒的活動家沒錯……」
但即使看小孩的眼裡,那些人也只像群喪家犬而已。望向語帶含糊的巴納吉,羅妮以辛辣的話語強調:「雖然戰後仍有要求自治**的聲浪,但經過兩次的吉翁戰爭之後,那些聲浪實際上已經完全消退了對?」
「所有人都失去了幹勁,對聯邦的支配也變得毫無感覺。天羅的都市也是這樣,不過我倒覺得,住殖民衛星的環境,好像會讓人養成怠惰的性格呢。那就像把人當成飼料雞養。」
毫不留情的這番話,讓巴納吉嗅到了一股吉翁主義者的偏激。「對不起,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朝著不自覺地皺起眉頭的巴納吉補了一句後,羅妮才停止仰望石碑。
「要是沒有像聯邦這樣的強權崛起,人類早天羅上坐吃山空了,這一點的確是事實。可是,從人類開始將宇宙作為生活的場所算起,馬上就要滿一年了。宇宙圈不能再滿不乎的接受聯邦的規矩,改改變的事情,就要被改變才行。」
「即使人們會因此流血……也所不惜嗎?」
巴納吉的疑問沒有得到回應。站微微嚥氣、別開視線的羅妮旁,巴納吉將無處可去的目光移回階梯上的石碑。
為了跨越民族、宗教、國境等界限,名為聯邦的人工之神將宇宙世紀的十誡交付與人類——作為其代價,有人像羅妮一樣,認為自己所信的神已被弒殺;有人像辛尼曼一樣,轉而信奉棄民誕生的時代之神,吉翁。神、希望、可能性,要用什麼來稱呼都可以。瑪莉妲說過,要是沒有光,人類就無法生存下去。實現世界政府的過程,聯邦也從許多人手上奪走了光明嗎?他們是出自於愧疚,才打造了這樣的石碑嗎?壓抑著人類打算要改變的可能性,這塊鎮石牢牢地被名為原則的枷鎖所困住。勉強能用抬起的一塊石頭,竟然為一二十億人居住的世界上了蓋。那陣聲音的主人們展望的是遙遠的未來,卻只能留下這麼一塊規制住世界的石碑……
呀。腳邊傳來的一陣叫聲,為巴納吉沉浸思考的時間畫上句點。有個小孩衝上階梯的途絆了一跤。雖然那名女孩有設法用手撐住,但膝蓋似乎還是重重撞階梯邊,小小的身軀僵住一瞬,隨後她便哭花了整張臉。正當巴納吉因為哭聲之大而退縮時。說道「哎呀,你很痛?」的羅妮立刻伸手扶起女孩。
「膝蓋伸出來讓大姐姐看看。……嗯,這樣就沒關係了。回家要把弄髒的地方洗乾淨喔。」說著,羅妮一面用手帕按住女孩的傷口,同時也幫對方拍掉衣服上的灰塵。她指著銅像吸引女孩注意,再從包包裡拿出消毒噴霧罐,迅速朝傷口噴去,羅妮一連串的動作都頗得要領,讓一旁只顧看著的巴納吉盯得入迷。「這樣就好了,別再跌倒咯!」如此說道的羅妮輕拍女孩的背,微微點頭後,女孩便飛快的跑掉了。站起身目送對方的羅妮臉上又傳來親切的氣息,巴納吉覺得心裡方纔的肅殺之氣受到了洗滌。他認為這樣的羅妮是耀眼動人的,而這並不是因為羅妮是女性的關係。
「你很喜歡小孩?」
一邊講著,巴納吉沒來由的想到,對方應該比自己大兩歲。羅妮則轉回毫無戒心的臉回答。
「當然咯,因為小孩子就像是可能性的聚集體嘛。我至少想生十個左右。」
「十個……!」
「這也是一種抵抗喔。為了不讓民族滅種,生孩子或許就是女人所能做出的大抵抗。」
露出帶著些許魄力的笑容後,羅妮離開了現場。她身上也有這種美好的想法呢。感覺帶有股輕柔的風吹進腦子,巴納吉目送著羅妮姿態端正的背影。不知是從什麼時候就旁邊看著,辛尼曼悄悄深處他那令人感覺悶熱的蓄胡臉孔,巴納吉耳旁低語道:「你就追人家看看!」
「剛才那番話,可不是對任何人都說得出口的。我想她對你有意思哪。」
跟周圍的氣溫無關,巴納吉知道自己紅了臉。「現哪是做那種事的時候啊!」巴納吉撅嘴喊道,背對竊笑著的辛尼曼,他追向羅妮身後。似乎也到了孩子們回家的時刻,老師吹哨的聲音遠遠響起。
戈瑞島過去曾是奴隸的集散地,如今則成了觀光區域,而皇帝飯店就蓋能遙望戈瑞島的海岸上。這間飯店高一五十層樓,客房多達四千餘間。除了商業活動外,觀光業也同樣興盛的達卡市內,此處的建築與住宿費用都比同業高一截,堪稱城裡高級的飯店。
而頂樓只有五間的套房,馬哈地·賈維正等其一間裡頭。羅妮的帶領下進到房內,巴納吉走入兩面牆壁皆設有落地窗的客廳,並五光十色的燈光和馬哈地見了面。
「好久不見了,辛尼曼,現該叫你上尉?」
背對著擴展於窗外的藍天,男子穿的似乎是上等質料的西裝,他張開雙腕。比想像的還年輕呢,這就是巴納吉對馬哈地的第一印象。巴納吉的觀念,若提到大企業的董事長,年紀大概也有十歲以上,所以他以為對方的模樣應該與卡帝亞斯差不多,但眼前的馬哈地卻頂多只有五十歲,那張緊繃而精悍的臉孔,即使說四十歲也還讓人相信。巴納吉覺得這是眼神造成的影響。嘴邊蓄有鬍子的馬哈地長了對凶悍的眼睛,褐色的皮膚間顯得閃閃光。光是以目光銳利一詞,還不足以形容馬哈地那冷酷的眼神,而這也使得他輪廓深邃的臉孔,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
「叫我船長就好。落魄軍人就算擺出派頭,也成不了事。」
辛尼曼答道。只嘴型顯露出笑意,馬哈地的目光略過巴納吉,直接望向站門口的羅妮。聽見他說道「辛苦你了,羅妮」的聲音,巴納吉感覺到背後的羅妮端正了姿勢。
「阿巴斯跟瓦裡德等你,先回去。我馬上也會過去。」
「是,父親。」接回答的聲音之後,開門的聲音傳來。巴納吉與離開房間的羅妮交會到視線,對方微笑著道別的臉,穿進了他的胸口,而馬哈地問道「你是
的駕駛員嗎?」的聲音,又讓巴納吉慌忙轉回目光。
「是的……」
「換句話說,你就是
的活鑰匙咯。歡迎你。」
依舊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態,馬哈地立刻別開了視線。「很抱歉選了個西洋風味的房間,你放輕鬆。」先不論這句接著出口的譏諷,對於馬哈地沒有報上名字,也不打算詢問自己姓名的態,巴納吉暗暗產生了一股反感。
「雖然也積了很多話想講,畢竟彼此時間都不多,先確認現狀。」
將客房服務的冰咖啡倒進杯裡後,馬哈地將那遞給坐到沙上的辛尼曼與巴納吉。巴納吉注意到,隨後坐上沙的馬哈地腰際,還配著一柄疑似短刀的物品。
……那個是叫
沒錯?你們醬其安然確保下來了嗎?」
「是啊,
也完成應急修理。只要補給完燃料,隨時都能飛。」
「那好,這樣我們馬上就能執行作戰。」
「什麼作戰?」
「攻打達卡。」
抓杯子上的手緊繃著,辛尼曼惡狠狠地盯向馬哈地。馬哈地揚起嘴角,苦笑著說道:「別擺出那種表情。都這年頭了,我不會要別人去做自殺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