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5-30
禮敦原本在後面關注著整個戰場的情況,並沒有壓陣往前而去,在最前面指揮的是他的兄弟界堪、額爾滾二人。可此刻見到自己的武士受到對方密集箭雨的洗禮,死傷慘重,在心急如焚之下,也顧不得旁的,策馬就往前衝去,邊沖邊大喊道:「不要亂,吹號角,結陣,結陣~!結陣往前衝,不能停下來~!」禮敦深深的知道,士卒勇士是自己的命*根子,在關外這種武力至上的社會之中,沒有了兵卒就等於沒有了一切,也就沒有了統治的基礎,可他也不敢喊退回來幾個字,畢竟這是第一波進攻,如果說連城牆都沒靠上去的話,估摸著最後要在沈有容的心中留下保存實力的陰影,到時候自己這幾兄弟恐怕誰也逃不脫烏拉王的命運。
界堪、額爾滾要說個人的武勇還是不錯的,但是對於這種有組織,有計劃的集體衝鋒的細節管理就完全是胡來。當碰到箭雨打擊的狀況下,亂作一團,也不知道吹號角變通命令,只是一味的驅使手下的士兵們前衝,此時禮敦趕到了他們的身邊,嘟嘟吹起了牛角,命令變更的號角之聲傳遞了出去,建州女真很快的依據命令聚攏了起來,改變了陣型,盾牌手一分為二,一邊從側翼掩護雲梯的快速前進,而另外一邊則是護住弓箭手的身前,抵擋箭矢。如此變陣,有組織化之後,很快,就起到了功效,雲梯搭上了城牆上,蟻附攻城開始了。
城上的士卒,見城下的敵人已經靠上了城牆,高聲呼喝著將礌石、熱水、滾油瘋狂的往下潑去,一時之間,宛若人間地獄慘不忍睹。進攻一方的士卒們被礌石砸斷腿腳摔落下來,被箭矢射中倒地而亡,被熱水滾油燙的嗷嗷亂叫,到處亂竄者比比皆是,甚至還有的雲梯架上去之後被掀翻下去,如同落餃子一般一串串摔倒在地,在這種人員密集的攻城戰之中,倒地就意味著死亡,不說敵人的攻擊手段,就說自己人忙亂之間的跑動,胡亂的踩踏都能讓這些成員受到重傷。在相當短的時間內,第一波攻擊的力量就受到非常嚴酷的打擊,用血流成河形容絕不為過,可是禮敦卻不知道如同腦子壞掉了一般,依然死戰不退,甚至用上了督戰隊的做法,任何女真士卒想要退卻,都當場格殺。在嚴酷環境的逼迫之下,進也是死,退也是死,那麼自然第一波的建州女真們也瘋狂了起來,各個不要命的往上攀爬,倒下了再上,死了一個填上一個,整個第一波的攻城戰只能用慘烈二字才能形容。
這一切龍天羽站在後面都觀察到了眼睛之中。說真的,冷兵器的攻城戰的慘烈性,他有所預料,但是卻沒有想到會真的如此殘酷,在這種戰場之上,人都不能稱之為人,只有活著、死亡兩種選擇,要是自己的青年軍用這種冷兵器的手法同敵人纏戰的話,不知道要多少人才能填滿這個大坑;更何況這不過是關外的一座算不上是城寨,雖然在葉赫部危機意識之下也進行了加固加高,但是同大明內陸的雄城,尤其是京師那種巨城,想必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自己攻擊這種關外的城池還是有些辦法的,但是要是進攻關內大明腹地的城牆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了,畢竟自己的火器發展還很稚嫩,面對堅強雄城顯得攻擊的手段很有些蒼白無力。所以以後海外移民的話,城牆的進攻將是一個技術性的活計,必須重視起來,絕對不能用手下弟兄們如這些建州女真二傻一樣,毫無系統性,毫無組織性的胡亂來進行,再有必須要加強研發火器的速度,爭取開發出能夠克制城牆的巨型火器,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僕從軍制度必須盡快建立起來,要不然的話,光靠自己弟兄們的血肉去填這種陷坑,哪可是冤枉透頂了,要知道,母親和自己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一眾子弟們,可不是這麼白白送命的。不過對於覺昌安一系的女真酋長們,如此搏殺的態度,龍天羽心裡面是絕對舉雙手支持的,不管如何,這些勇士死去一部分對於他的計劃是相當有好處的,而且禮敦在這種時候表現出來的如此拚搏的鬥志,很明顯是有其政治意圖所在的,這一點也是龍天羽非常歡迎的。
第一波的攻城力量足足大半個時辰依然在頑強的繼續著。城下已經屍橫遍野,但反觀葉赫城上也是死傷不少,建州女真的武士已經數次攻上了城牆,只是因為後續力量沒有來得及跟上,再加上葉赫城內力量的瘋狂反撲,所以才被趕了下來,整個場景殘酷到了極致,讓人產生了極度恐慌的心理,膽子稍微小點的見到人命如草芥的場景,當場就渾身哆嗦面青唇白,因為前面衝鋒的女真士卒的命運,就是等會兒自己的命運。禮敦統帥的第一波攻擊力量的頑強,並沒有讓在後面觀戰的一眾女真酋長們產生什麼佩服的心理,反而各個都是變顏變色,雖然嘴上因為身邊跟隨著明軍派來的傳令兵,不敢有什麼謾罵之意;但是這幫蠻酋們從心裡面早就將禮敦這一系覺昌安的十八代祖宗都罵遍了,一個個恨不得上去好好搖一搖禮敦的腦袋,他到底是怎麼想的,這麼拚命幹什麼?難道同葉赫部有十冤九仇,深仇大恨不成?也難怪這些酋長們開罵,眼下禮敦的表率說明了什麼,說明了一眾酋長都被他推到了牆角處退無可退。畢竟前後有一個比較,如果說第一波打出來的進攻氣勢如此強悍,後面再進行相應的進攻的情況下,自自然然就會出現比較了,至少在沈有容的話語裡面就有說法了,看看人覺昌安一系的女真,各個都是忠心王事的表率,可你們呢,連人一半的水平都發揮不出來,如此不是天大的笑話麼,你這個酋長是怎麼考慮的?是不是存著保存實力的心態?到了哪個時節,人人都難以自保,不得不為拼盡全力而為,如此下去,到時候怎麼自處?死的人多了肉痛,死的人少了過不了關,你叫這伙酋長們怎麼能不罵娘。而且,用屁股想都知道,這個禮敦很明顯就是為了在沈有容面前賣好,表示自己投靠的誠意,因此才有如此的拚命的表現,怪不得當初覺昌安一系來這裡參戰的武士各個都是精壯,連老弱都沒有幾個,原來這個王八蛋打得是如此的主意,真是氣煞人也。只是怪歸怪,大家還能說什麼呢?說人進攻如此上心是不對的,只能按著本心,掩著鼻子為禮敦他們的部下,每一次攻上城頭而歡呼雀躍。
身處第一線的禮敦心裡面此刻不必後面的酋長輕鬆,畢竟這些拚死作戰的都是他們族中的子弟兵,每過一刻他心裡面都在滴血,每死一個士卒都如同在他的心頭割上一刀似的,讓他痛徹心扉,肝膽俱裂。可禮敦能怎麼辦?這次葉赫城的攻勢,早在接到命令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心裡面算計明白了,說是攻伐葉赫城,其實何嘗不是整個海西、建州女真表忠心的最好舞台麼?所以在這次的攻伐作戰之中,自己只有下死力氣,向沈有容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才能讓人高看一眼,成為整個圈子裡面的一員。要不然今後的覺昌安一系,只能看著佟佳布庫錄逐漸的壯大起來,而自己不斷衰弱下去,最後身死族滅的命運是絕對不可能避免的;要說他禮敦也不是沒有想過反抗的心思,但眼下建州女真的態勢和當年努爾哈赤完全不同,努爾哈赤是背靠李成梁才有了在建州女真耀武揚威的本錢,可自己呢?投靠李成梁被漠視,反投沈有容卻有不被重視,面對大明這個龐然大物,他禮敦除了承受,除了忍耐,還能做什麼呢?。但就算如此,戰爭進行到了這個時候,禮敦也完全沒有想到,沈有容的心如此的狠毒,眼看殘酷的攻城戰已經進行了一個多時辰,自己這邊的士卒傷亡比已經將近一半左右,但那位大明的開原參將依然沒有響起鳴金收兵的信號,難道他真的想要讓覺昌安一系死絕了麼?
就在禮敦閉著眼睛沉思的時候,界堪、額爾滾二人跑了過來,一個手上綁著吊帶,一個背上插著數根箭矢,滿面硝煙,雙眼赤紅,跪伏在地,帶著哭腔喊著:「大哥啊,不能再攻了,給我們覺昌安留些種子吧,死了太多的人了,真的,太多~!葉赫部已經發瘋了,他們這是要和大家同歸於盡啊,大哥,咱們可不能上了明軍的當,成為炮灰啊,哪真的是不值當的,都是咱們的手足弟兄啊~!要是再這麼下去,可就全完了,都拼光了,咱們靠什麼活啊。」
聽著兩位兄弟的哭訴之聲,禮敦知道,這兩位弟兄都是勇猛之人,從來就沒有軟弱過,但就算是如此,也不得不被眼前如此慘烈的戰爭所驚駭。說起來,建州女真哪裡經過如此如此慘烈的攻戰,就算是整個關外女真如此瘋狂的作戰也是從未有過的。他禮敦哪裡不知道弟兄們再流血,血脈親人在死亡呢?可是能退麼?現在一退前面所死去的那麼多好子弟,那麼多的鮮血全部白流了,所以堅決不能退。可是不退,沈有容會不會坐視覺昌安一系的子弟全軍覆滅呢?想到這裡,他的心裡面焦急不安,頻頻回頭,希望能夠看到讓自己回撤的將令旗號,但可惜晴朗的天空之中,絕對沒有任何的旗號出現,現在中軍之中的旗語依然是進攻,而不是收兵。他回頭看了看在自己前面這兩位已經是淚流滿面的親弟弟,歎了口氣,絕決的說道:「不能退,哪怕死得只剩下一人,也必須往前衝鋒,必須沖~!」
聽到這話,額爾滾、界堪二人面上絕望的神情密佈,兩人對視一眼,站了起來,面容帶著幾分絕決和猙獰開口沉聲說道:「大哥,如此哪就休怪弟弟無情了,既然你不將咱們子弟當成親子弟,可弟弟們還要為寨子裡的哪些婦孺們著想,不能讓她們守活寡,如此大哥您就帶著您的手下獨自一個人去攻城吧,請恕我們不伺候了,這也是塔察篇古的意思,他也不想打了,要打您自己打個夠本吧,我們對得起哪大明的將軍了~!」說完兩個人轉身就要離開。
心中一驚,這二人如此說的用意,禮敦怎麼會不清楚呢,不就是要將原本出兵之前,就已經商議好的四寨聯保,同聲同氣的協議撕毀了麼,這可是禮敦花費了好多力氣,才維持下來的協議,可在重大的損失之下,弟弟們的心立刻動搖了起來,他們想要單獨退兵,想要逃開死亡的威脅,就連原本和自己最親近的界堪都如此說話,想來額爾滾和塔察篇古心裡面此刻還不知道有多麼的怨恨自己的存在呢。那麼在付出如此的代價和犧牲最後得來了什麼,就是分裂麼?想到這裡,禮敦如同掉入了冰窟窿之中一般,全身寒冷,頭上的冷汗立刻冒了出來,這怎麼可以,眼下正是覺昌安一系生死存亡的時期,如果幾個兄弟之間再鬧出什麼分裂之類的事情,只能領親者恨,仇者快,最後被敵人一個個的分割擊破,到時候才真的是亡族滅種的危險。因此情急之下,禮敦上去雙手揪住兩位弟弟的衣袖,嘴裡面大聲呵斥道:「你們想要幹什麼,給我站住,都他娘的給我冷靜下來,給我回來,難道你們要將覺昌安一系送入地底深淵麼?你們清醒清醒吧,不要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情。」
帶著憤恨之意的界堪忽的一聲,將禮敦的手摔開,帶著哭腔說道:「大哥,應該清醒的是你,不是別人,看看吧,」這位覺昌安的猛將用手指了指遍地的屍體,再回頭晃了晃遠處觀敵瞭陣的黑壓壓的人頭,氣憤的說道:「你睜大眼睛看看死去的子弟們,再回頭望望哪幫王八犢子,不,那幫該下地獄,千刀萬剮的畜生,他們面上帶著微笑,心裡面快樂的要命,正等著看的就是咱們的好戲,這些該死的豬狗們,他們巴不得我們覺昌安的子孫死無葬生地,死乾淨,死絕戶了,他們才會放心、安心,你是想眼巴巴去捧別人的臭腳,可是呢,他們願意讓你捧麼?大哥,你自己睜開眼睛看看吧,到底是誰對誰錯,到底誰是敵人,誰是朋友~!」
禮敦此時腦袋裡面也是一片混亂,被界堪的一番話話說的自己的心思起伏不定,是啊,難道這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難道真的沈有容要將自己打入地獄,因為努爾哈赤的行為而導致最終對於覺昌安一系的子弟深惡疼絕,最後要趕盡殺絕麼?不,絕對不可能,如此不符合大明在關外女真地區的利益,他們難道想讓佟佳布庫錄一家獨大?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自己的判斷沒錯一定沒有錯,他們需要留下覺昌安的子弟來保持建州女真的均勢平衡。所以此刻的禮敦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文爾雅的氣勢,顯露出了女真人特有的悍勇和瘋狂,大聲的喝道:「界堪、額爾滾你們二人不必說了,今天哥哥我決心已下,把話撂倒這裡,你們死了一個人,哥哥我給你們補一個人,哪怕是將哥哥全寨的子民都給你們補光了,將我的兒子、孫子頂給你們,這場仗也要頂下去,我禮敦在此發誓,如違此誓,將永不回歸天神的懷抱~!我只要求你們,再堅持半個時辰,只要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不管有無號令,我們立刻撤退,你們看如何?」見界堪和額爾頓開始猶豫了起來,禮敦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趴伏在地上,同二位弟弟乞求道:「兄弟啊,哥哥一片赤誠之心就是為了咱們覺昌安的安危和日後的安寧,今天不死人,那麼日後恐怕就是成族的死去,你們看不到烏拉王的下場麼?看不到努爾哈赤最後的悲劇麼?那時候才是真正的完了,弟弟,好弟弟,哥哥求你們了~!」
人心畢竟是肉長的,界堪往日就通禮敦感情非常的好,而額爾滾雖然對禮敦平日裡有些不滿,但都只是些小矛盾,畢竟都是一個娘胎裡面滾出來的,再大的怨氣見到自己的哥哥落得如此的下場,最後也是平息了不少;而且禮敦說的未嘗就沒有道理,努爾哈赤、烏拉王的下場如同陰影一樣,覆蓋著覺昌安一系子孫的前途上面,讓人覺得未來一片黑暗沒有光明,要不然他們當初也不會同意禮敦的這個拚死攻城換取沈有容認同的計劃;再加上禮敦又說了死一個弟兄給自己補償一個子弟,那還說什麼呢,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界堪歎了口氣說道:「大哥,行,咱們就再堅持半個時辰,看看會不會有什麼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