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好像太順利,越來越順利了。
燈火通明的前殿書房,靜悄悄的。
一道修長的身影披著紫裘,正負手站立在窗前。
面容俊朗,眉目間隱有憂色,秋夜涼風習習,不時微微撩起他金冠束起的長髮。
涼薄的空氣令他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紫裘。一切都太順利了,幾乎沒有遭遇什麼挫
顏非非的出現,再到她主動的示好,一切都令他有些手足無措,沒有顏非非,他並不是就對付不了慕容軒容,只是沒有這麼輕鬆。
慕容軒容身邊的宣於どど這顆棋子他布下已久,在此之前,他其實從未真的下達過命令,從未刻意借由宣於どど謀劃佈局過什麼,可慕容軒容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小月身上!絕不能容忍有任何人阻擋她的幸福——他握緊了拳頭,這一次是第一次,也絕對會是最後一次。
以前明知道自己的結局是死路一條,現在不管他願不願意,至少半壁江山幾乎是真正由他掌握,沒想到他反而會覺得疲累。
義父,是在他心中神一樣存在的高山,那日見到他還活著,高山在頃刻間轟然崩塌,突然間他開始不明白自己做了這麼多是為了什麼。
他居然還能那樣平靜,也許是因為小月在。
見到她,才能令他安心——因為他還有這麼個人可以想念。可以自以為偉大地看著她幸福地微笑,只要其中有一點點是因為自己而獲得地。他就會覺得活著不是全無意義的。
想起了她。好像也跟著突然恢復了力氣。朗夜回轉了身子。繼續坐在案前。桌上滿目地字跡似乎浮現了無數張臉。每一張臉都在告訴他要怎樣做。其實不過是為了自己地利益。所有人都忘記了他先前地殺戮。現在他們關心地是趁機進行地大刀闊斧地改革。擔心改革會給自己地利益帶來損害。擔心禍事會降臨。擔心那些年輕地毛頭小子會騎到他們地頭上——連邊疆突然而至地戰亂。也沒有一個人提
沒有誰真正關心天朝地命運。
「皇上。」尖細地嗓子輕輕地在門外喚了一聲。
「何事?」朗夜皺了皺眉。從奏折裡抬起頭來。
一道身影閃進來。正是傳喚宮人跪答道。「回皇上。任員外已經認回了他地孫女。」
「嗯。很好夜不由得想起了一張笑意嫣然地臉。不察覺地也浮上了一絲溫柔。
「皇上。今日紅顏夫人召見過……」
「以後紅顏夫人要見誰,不必來報備。」重新埋頭,硃筆依舊不停。
「紅顏夫人還讓她的客人去過偏殿……」傳喚宮人小心地斟字酌句。
「是皇后那個偏殿?」朗夜皺了皺眉,可還是沒有多說什麼。「無妨,紅顏夫人自有分寸。傳朕口諭,以後紅顏夫人要做什麼。只管讓她去做。」
「是,皇上。」傳喚宮人小心翼翼地答應了。又飛快地抬眼看了一眼朗夜,「皇上,今晚也不翻牌子?」
朗夜不禁苦笑地停下了手裡的硃筆,「不翻。」
傳喚宮人在心裡默默歎息了一聲,看來皇上是打算在上書房過夜了,答應著就要退下,朗夜突然又叫住了他。
「今天就到這裡吧,朕累人不由得一喜,剛要小宮人把那明黃襯底的托盤帶上來,卻見朗夜揮了揮手:
「不必了,把這裡收拾一下,朕去雍容宮。」
雍容宮還是美不勝收,燈火照著五顏六色地綵帶,很是招搖,許多的光亮在湖面上閃爍,宮中不過少了一個人,可是卻冷清了許多。
某人最愛這樣的情景了,所以她不在,雍容宮還是燈火通明,一點也不覺得寂寞。
朗夜想到這裡,微微一笑,看向側旁的尤物,卻看見他在發呆。
要怎麼說,尤物突然間不一樣了。尤物還是愛穿一身火紅,還是那樣風情無限,可少了幾分柔媚,不再調笑,不經意間會流露些溫柔地神色,看向某個地方,嘴角是幸福而滿足的笑容。
這樣地笑容他自知是無法得到,可見到別人的幸福,他還是忍不住會心一笑。
朗夜也沒有多說什麼,湖心小築已經收拾出來,他習慣性地在那塊太湖石上坐了一會,爾後繼續批改奏章。
一夜無話。
第二日仍是早朝,李丞相最近好像身體不好,看起來精神很差,比起以前來,大臣們更喜歡無聲地抗議了,所有的話都寫在了奏折裡,所以朝堂上一般都是無事。
早早退朝。
和藍宮影,雲不歸等幾個年輕地將軍在上書房對戰事討論了幾句,很快又過了午時,這才得了一點閒。
他無事便又逛到了雍容宮,獨自悠悠地撐船,劃到湖心小築。
那塊太湖石在太陽下顯得愈發的滑亮,他坐在發燙的石頭上,怔怔地發呆。
忽然聽到身後「咦」了一聲,朗夜只當又是哪個小宮女不懂規矩,回頭剛要斥責,卻不由得呆住了。
迎著陽光,竟是魂牽夢縈的那張臉,閉上眼都能描繪出每一處輪廓的形狀!
他不禁暗暗搖頭,果然是秋老虎,太陽還是很毒辣,不過坐了這麼一會竟然令他出現了幻覺。
「這個時候你怎麼在這?」她還偏著頭看著他。眼睛清亮,那張絕色容顏在陽光下還是那樣地耀人眼。
如果是幻覺也是好地。他這麼想著,生怕自己一開口,幻覺就消失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還站得有些遠的她。
只聽她繼續疑惑道,「你傻了嗎?怎麼不說話?」
看著她緩緩地向自己走來。他知道自己不能動,很多次都是這樣,只要自己一動幻覺就會馬上消失,可是他還是忍不住……
伸手撈過她,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毫不掩飾對她地狂熱思念。將最熾烈的感情展露出來,不用害怕會被她發現,因為這是夢。
緊緊地抱著,聞著她發端的馨香,溫暖柔軟的觸感……如果是夢,請不要讓他醒過來。
他居然感覺到懷裡的人兒溫度越來越高,他驚詫地看著懷裡已然怒氣騰騰地那張臉。「你混蛋!」
他沒有反應過來,被猛力推後了幾步,本來到了湖邊還是站穩了,只見小月怒氣沖沖地又是一推。
他就華麗麗的落在了水中。曬了很久的湖水已經有了一些暖意,可還是令他不由得清醒過來。秋水不深,他傻傻得在水裡站直了身子。「你……」
「你什麼你!」小月怨恨地看著他,雙手叉腰站到了石頭上。再用力狠狠把他踹回水裡。
「哈哈哈……」
他被小月三番二兩推入水中,也沒有辦法生氣,聽到一長串笑聲這才注意到,除了小月,旁邊還站著一名橘衣女子,捂著肚子正在哈哈大笑,好像是小月的朋友叫聞人。
尤物沒有出現,可他知道他一定也在某個角落偷偷地笑。
可他什麼都不在乎了,眼裡只有這麼一個人。
月此時正站在高高的太湖石上俯視他——變成落湯雞的他,水珠從頭髮上嗒嗒地往下落,流過有些酸澀地眼角,順著側臉一直淌下來,還有些溫熱,分不清是真的水,還
他居然開始感激上蒼。感激上蒼讓小月踹了他一腳。
他哈哈大笑起來,眼睛瞇起,笑得很開心,反正滿臉都是湖水,渾身都是濕噠噠的,「你怎麼來了?」
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
月驚疑地看了他很久,「你真是腦子出問題了。」
他也看著她,只是攤手,依舊坐在水裡。
「出來!有話問你!」小月翹起了下巴,頻頻看向他坐的地方,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可偏偏還要裝作不在乎的樣子。
他無辜地看著她,「你不會讓我起來的,我還是繼續呆在這裡吧,免得繼續被你踹。」
心裡在顫抖,還是繼續呆在這裡吧,若是離她近了,他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再次控制住自己。
月欲言又止,生怕自己露了馬腳似地,好像擔心被朗夜發現太湖石旁邊有蹊蹺,「那好,你喜歡那你就坐在那
「反正我還會再來的……」
嘟囔的聲音很小,可他還是聽到了,捂著要蹦出來的心,這顆心依舊不是自己地,還是會如此輕易地為了她隨意的一句話而喜悅和激動。
嘟囔過後,小月蹲下了身子,和朗夜地視線齊平,「皇后做錯了什麼?你要把她關起來?」
朗夜也無奈地將手肘支在自己膝蓋上,將手搭在額頭上,半擋住她的視線,「我是為了她好……」
「為了她好?」小月冷嗤一聲,「皇后小產,你還讓她待在那種地方!你這就是做丈夫地嗎?孩子沒保護好也就罷了,現在連做娘親的都……」
他霍地站起了身子,已經濕透地紫袍貼在身上,現出挺拔的身材。心底那一股焦躁和怒氣是從何而來,他有什麼權利生氣?
可她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可以如此指責他?難道在她心目中,自己是如此的不堪?
苦澀,羞恨,憤怒,不解,難過,很多複雜的情感交匯在一起——原本就不應該期望太多。
他踏上太湖石,低頭看著她,似乎被嚇呆了。
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