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章雞鳴狗盜
未央宮,宣室殿,劉備正在批閱奏章。忽聽得腳步聲響,四名內侍走進大殿,一前三後,當先一人雙手捧著一份表章,身後三後各捧著一隻大木盒。劉備放下筆,指著那帛書,道:「這一定是隴西王的表章吧?」
當先那內侍大吃一驚,道:「皇上您真是神……」
劉備笑道:「馬屁少拍,將表章呈上。」
那內侍呈上表章,劉備接過看了,隨手往案上一擱,喃喃念道:「以身犯險,查究線索,深入虎穴,蕩平賊寇。說得比唱的都好聽。朕追查那點線索都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他只用了六天就破獲全案,他還真把自己當神仙了。」指著那幾隻木盒道:「這裡面裝得可是賊首的首級?」
那內侍道:「正是,請皇上御覽。」
劉備忙擺手道:「別,別。用膳的時辰快到了,朕可不想壞了胃口。」頓了頓,道:「你們把這些首級送到仁祿府上,他自有用處。」
那內侍應道:「是。」
劉備道:「隴西血案既已告破,那些兵馬也就沒有留在那裡的必要了。你將人頭送到賈家後,就去議事堂傳朕口諭,著孔明對現時地方官吏做如下調整:任命青蛉縣尉鄧艾為西域長史,原西域長史中堅將軍張嶷則為秦州刺史,領所部軍馬鎮守天水,以備不虞。原秦州刺史司馬朗平調至益州任刺史,至於原益州刺史法正嘛……」出了一會神,道:「召回京師,升為尚書左丞,協助孔明、元常管理尚書省事務。」
那內侍姓廖名忠,是劉備新提拔的親信,和薛珝是對頭,但凡薛珝擁護的他必反對,但凡薛珝反對的他必擁護。兩人雖時常見面,相互間卻從沒說過一句話。他雖然出身貧困人家,大字不識得一筐,可胸中裝得也不全是稻草,還是有些見識的。他通過查顏觀色,發現劉備從清涼閣出來之後,對薛珝心存芥蒂,言談舉止都不如先時那麼熱情,自是心裡偷著樂。他曾差心腹人等暗中訪查,得知薛珝與隴西王劉封過從甚密。前幾日劉備遣中堅將軍張嶷駐守豲道,聖旨上說是協助劉封剿捕殺害胡商的賊寇,可他老於世故,一眼便看出,劉備要對劉封下手了。他打算乘此良機痛打落水狗,在劉備面前給薛珝上眼藥,將礙眼的傢伙一併除去,省得他整日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讓自己心煩。可上眼藥這種事,和打架不同。打架沒什麼講究,只要看誰不順眼,掄起拳頭就上,反正最後不是自己被打個半死,就是把對方打個半死。上眼藥可是一門很深學問,很講究時機火候,這其中的尺度稍微拿捏不準,這眼藥可就一點不剩全都上到自己身上了,輕則腦袋搬家,重則不是五馬分屍,就是被扔到鍋裡油炸了,那可不是鬧得玩的。前幾天劉備剛從隴西回來,心情不佳,一張臉臭臭的,那內侍當然不敢觸他的眉頭,今天他好容易見到劉備笑了,正要伺機進饞,哪料卻聽到了這麼一句,心裡咯登一下,陪著小心,問道:「賊寇雖然除了,餘黨仍在,現在就把張將軍撤下來,似乎……似乎不妥吧。」
劉備向他瞧了一眼,淡淡道:「軍馬屯駐,甚耗錢糧,既然賊黨已破,何必再空勞軍馬,虛耗錢糧?」
廖忠對國家大事一竅不通,不知該如何曰起,急得抓耳撓腮。劉備微微一笑,揮手令左右退下,道:「你和薛珝是死對頭吧?」
廖忠下意識點點頭,跟著覺得不對勁,又搖搖頭。劉備笑道:「你別急著否認,朕曾差人查過你,對你的底細瞭如指掌,不然朕也不會留在你在朕身邊了。你曾在尚服局任職,因一時疏忽,將被老鼠咬破一小個洞的衣衫拿給貴妃穿,被薛珝查覺,鞭背一百,以此銜恨。朕說的可屬實?」
廖忠羞慚滿面,點點頭,道:「什麼都瞞不過皇上。這事也不完全是臣的責任,那日貴妃一時興起,要穿那件高句麗進貢的錦袍。薛珝為了巴結主子,命臣即刻到庫房將衣衫取出,說是立等回復,遲了便要微臣好看。臣知道是貴妃娘娘要穿,不敢怠慢,急急忙忙趕去庫房將衣衫取出。誰曾想,那衣衫在庫房裡放得久了,不知何時被老鼠咬破一小個洞。臣急於回復,未曾細查,便冒冒失失將衣衫呈上。貴妃娘娘穿上時,薛珝在旁瞧見了,硬說是臣早就瞧見了,故意拿來讓貴妃娘娘出醜。將臣吊在樹上,打了一百鞭子。若非在場的內侍宮女苦勸,臣說不准就當場被活活打死,既便不死,也會被趕出宮去,那樣臣可就再也見不著皇上了。」說著淚如雨下。
劉備笑道:「誰叫你不看清楚就將衣服呈上,打你一百鞭子,倒也不算太冤。」
廖忠道:「這也不能都怪微臣,要不是薛珝那廝一疊連聲催促,微臣也不會亂了方寸,以致看都沒看,就將衣衫遞上。」
劉備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何況你也不是一點責任都沒有,你可不能老怪人家。朕可聽說你們倆私底下勾心鬥角,明爭暗鬥,這可不好,下次若再讓朕聽到此類言語,朕可唯你是問!」說到最後兩句話,語調已頗為嚴厲。
廖忠嚇了一跳,道:「皇上教訓的極是,微臣定當銘記於心。」
劉備道:「嗯,適才的官職調動你都記下了?」
那內侍將剛才劉備說那一堆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確認沒有漏了一句,這才道:「臣都記下了。」
劉備笑道:「若有半點差錯,可就不是打你一百鞭子這麼簡單了。」
那內侍道:「皇上放心,臣絕不會出一點差錯。」
劉備道:「至於青蛉縣尉的人選及原尚書左丞的安排,你讓孔明拿主意吧。」
那內侍應道:「是。」
劉備擺了擺手道:「朕還有幾份奏章要批,沒什麼事,你下去吧。」
那內侍回頭見左右都不在,偌大一個宣室殿就他和劉備兩個人,忽然明白了劉備的深意,心想是福是禍,可就看這一寶了,咬一咬牙,跪了下來,道:「臣有事啟奏。」
劉備令他站起,道:「有什麼事?」
那內侍道:「皇上也知道臣和薛珝不對付。那日臣被他打了個半死,實在氣不過,就讓和臣要好的幾個內侍暗中伺察薛珝的動靜。那幾個人日夜窺探,終於打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劉備板起臉來,道:「嗯?朕剛才才說的話,你這麼快就忘了?難道你是嫌命太長,想讓朕砍了你的腦袋。好,朕成全你,來人!」
那內侍雙膝一軟,跪了下來道:「臣不是不想聽皇上的話,可臣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皇上受奸人蒙蔽。」
劉備暗暗發笑,揮手示意正朝著走的人退下,道:「你且說說,他怎麼蒙蔽我了?」
那內侍道:「薛珝口口聲聲喊著忠於皇上,赴湯蹈水,在所不辭,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臣的人發現他常以替貴妃娘娘打聽趣事為借口出宮與隴西王在京的細作聯絡,傳遞消息。宮中歷來有規矩,宦官不得與外官結交,違者重處。薛珝明知故犯,明擺著是心懷異志,想要對皇上不利。」
劉備心中一凜,道:「這事非同小可,你空口無憑,叫朕如何相信?」
那內侍道:「臣在進殿前剛收到消息,薛珝又出宮和劉封的人接頭了。皇上若是不信,可差人打探,便知端的。」
劉備低頭沉吟片刻,道:「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內侍退出,劉備找來另一名內侍,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那內侍點了幾下頭,退了下去,不片時便領著一名侍衛進殿。
劉備對那侍衛,道:「朕問你話,你可要老老實實回答。」
那侍衛道:「小的一定據實回答,不敢有半句虛言。」
劉備道:「在做侍衛之前,你做何營生?」
那侍衛臉上微微一紅,道:「小的自幼父母雙亡,流落街頭,無以為生,只得靠偷雞摸狗,弄幾個錢來,聊以餬口。後來小的到了長安……」
劉備沒空聽他敘說身世,閒話家常,打斷道:「嗯,你從軍之前,是個小偷,不知技藝如何?」
那侍衛當然知道偷雞摸狗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自然不敢當著劉備的面胡亂吹牛,道:「小人也沒當幾年偷兒,就應募從軍了……」這是問他偷技,要是問他武技,他肯定舔著老臉說自己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鑭、錘、抓、鏜、棍、槊、棒、拐子、流星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真可謂是天上地下,唯一人而已。
劉備皺起眉頭,道:「原來功夫不咋地,那就用你不得,省得壞朕大事。」
那侍衛這才知道原來劉備叫他來根本不是秋後算賬,而是要派大用場,忙改口道:「小的雖然沒當幾年偷兒,這手段自問還是有一些的。不是小的吹牛,這世上小的偷不來的東西怕不多見。」
劉備哈哈大笑,道:「是不是吹牛,一會就知道了。這事滋事體大,你要是辦砸了,給人抓到了,朕可護不住你。」
那侍衛道:「皇上放心,小的要給人抓到,就自己一頭撞死,絕不連累皇上。」
劉備對那內侍道:「好,你領他出宮,交待任務。」對那侍衛道:「好好幹,事成之後,朕有重賞。」
那侍衛樂得老臉變形,行禮之後,屁顛屁顛的隨著那內侍去了。
城西一座僻靜的小院裡,薛珝與劉蒙心腹正在竊竊私語,過了良久良久,那人遞給薛珝一個方勝。薛珝揣入袖中,道:「我不便在外面呆太久,就此別過。你回去轉告劉蒙,最近風聲甚緊,能不聯絡最好不聯絡,實在不得已,我再和他另約會面地點。」
那人道:「嗯,大人放心,我回去之後一定轉告劉先生。」
薛珝點了點頭,走出小院,穿過兩條大街,拐過兩條小巷,來到通往未央宮的幹道。其時年關將近,街上人群熙來攘往,川流不息。薛珝知道劉貴妃少年心性,喜歡新奇玩意。既然出來了自然要撿好的買幾樣回去,劉貴妃見了,一准樂開了花,自己的前途也就一片光明了。當下他來到售賣小飾品、小玩意的攤子前,駐足觀看。攤主見來了客人,自是大聲吆喝,指引他買這買那。薛珝看了一回,沒見到好的,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沒走幾步,前方巷口突然轉出一人,疾如流星,快似閃電,逕朝他衝來。薛珝沒想到巷子口會突然衝出這麼一個冒失鬼,閃避不及,哎喲聲中兩人撞了個滿懷。薛珝踉蹌倒地,那人則蹬蹬蹬的退了五六步,一屁股坐在地下。
薛珝大怒,一張臉漲得通紅。他剛要使出拿手絕活,操那漢子的十八代祖宗。卻聽那漢子一疊連聲的叫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家娘子要生了,我急著找穩婆,走路不小心,撞到仁兄,對不住,真是對不住。」上前相扶薛珝聽說他娘子臨盆在際,當真是十萬火急,如此著急忙慌倒也怪他不得,道:「不礙的,不礙的。兄台既有要事,可速去辦理。」
那漢子又說了好幾句對不住,這才急匆匆的向街那頭奔去。
薛珝撣了撣身上塵土,搖頭苦笑,來到另一個攤子前,接著挑揀小玩意。忽然一個木偶小人映入他的眼簾,那小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最奇特的是小人上有機括,擰上機括,她居然還能動,當真新鮮有趣。薛珝心想劉貴妃一准喜歡,和攤主談妥了價錢,伸手入袖,一摸之下,一張紅光滿面的臉龐霎時間白的好似一張宣紙,額頭上大顆大顆汗珠不住滾落。原來袖袋裡的所有物事都不翼而飛,不知死到哪裡去了。這錢財丟了倒還是小事,關鍵是那個方勝,這可關係到他的小命,那可是萬萬丟不得的。當下他一連叫了十幾聲糟糕,轉身便往那青年漢子奔跑的方向追去。
那攤主急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箭步竄到他跟前,伸手抓住他的脖領道:「沒給錢就想跑,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快給錢,不然拉你去見官!」
薛珝沒功夫和他糾纏,將那玩偶往攤子上一放,跟著一把將他推出老遠,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前跑。
那攤主見將他將那玩偶捏在手裡半天卻不買,十分不樂意,可一扭頭就見不到人,也是無可奈何,只得衝著他消失的方向罵罵冽冽。
薛珝追到街口,舉目望去,四下裡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要在這麼多人裡,找到那個小偷,無異於大海撈針。既然丟失的東西本身就見不得光,他也就打消了報案的念頭,站在街口歎了好一會氣,這才打道回宮。
未央宮,金華殿,鐘鼓齊鳴。一隊舞姬在殿內翩然起舞。劉備正中高坐,兩眼直直的盯著台下,意亂情迷。劉貴妃坐在他邊上,舉起一爵酒,遞到他嘴邊。劉備早已魂魄俱失,腦子裡一片混沌,靠著本能的反應喝了。
劉貴妃見他一直盯著打頭的那個舞姬,那舞姬也是腰枝亂扭,秋波亂送,極盡煽情嫵媚之能事,不高興了,嗲聲嗲氣地道:「皇上。」
劉備沒聽見,依舊全神貫注的看著歌舞。
劉貴妃又叫兩了聲,劉備這才魂魄歸位,問道:「怎麼了?」
劉貴妃眉頭一皺,小嘴一撅,道:「皇上來這裡,到底是來看臣妾,還是來看歌舞的?」
劉備見她眼中珠淚盈難,也十分難過,托著她的下巴,吻了她一口,道:「你可是朕的心肝,朕自然是來看你了。」揮了揮手,樂聲頓止,眾舞姬行禮,匆匆退下。
這時薛珝喪魂失魄,一腳邁進殿來,卻見劉備倨坐正中,大吃一驚,腦子登時清醒過來,跪倒磕頭。
劉備手一揮道:「罷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哪不舒服?」
薛珝心中一凜道:「多謝皇上關心,臣沒哪不舒服。」
劉備問道:「真的沒有?」
薛珝道:「臣不敢欺瞞皇上,真的沒有。」他腦子裡一片混沌,實在想不出什麼借口出來搪塞,只得胡亂應付,心裡不住念叨,祈求各種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神仙保佑他混過這關。
劉備見他一再堅持自己沒事,倒也沒有窮追猛打,道:「沒事就好。朕一直沒見到你,上街去了?」
薛珝道:「正是。娘娘愛聽里巷趣聞,是以臣時常出宮打聽趣事,回來說給娘娘聽,這也是皇上親口答應的。」
劉備道:「嗯,朕是答應過這事,不過最近你最好呆在宮裡,少到街上走動。」
薛珝以為事情敗露,嚇得身子直抖。恰在此時一股穿堂風吹過,他迎風而立,會發抖倒也不是什麼怪事。
劉貴妃只覺得今天劉備說話高深莫測,心裡也是直犯嘀咕,陪著小心問道:「最近怎麼了?為什麼不能到街上走動?」
劉備道:「不是不能,而是最好不要。馬上就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忙著置辦年貨,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這人一多,賊也就多,是以朕提醒他一聲,最好別到街上去,省得被偷。他可是宮裡的人,萬一失竅了什麼重要物事,傳將出去名聲也不好聽不是?」
薛珝嚇得魂不附體,身子晃了兩晃,向後便倒。劉貴妃心中一凜,急忙上前扶穩道:「你今天這是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就別硬撐,趕緊下去休息吧。」
薛珝會意道:「臣也不知今天是怎麼了,從早上起來就頭昏腦漲,想是昨夜睡覺時不小心,著了涼。」
劉備道:「朕看你的面色就知道你病得不輕。適才朕問你,你為何不承認?」
薛珝心念急轉,道:「皇上怕臣被偷,刻意提醒臣,待臣真是恩深似海,無話可說。臣便是粉身碎骨亦難報君恩於萬一,怎能因為一時身子不適而耽誤了侍候皇上?」
劉備由衷歎道:「真忠臣也!朕麾下那些個大臣,平日裡也是忠君愛國,萬死不辭之類的一大套,可真正做起事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尤其是那個賈福,在朕面前裝得忠字當頭,奮不顧身,背地裡卻私受他人財物,徇私妄法,真是愧對朕平日裡對他的信任。」
劉貴妃道:「賈司空追隨皇上於患難之中,竭忠盡智,出奇運謀,以一人之力蕩平大半天下。他的忠誠,他的功勳,那可是有目共矚。樹大了難免招風,朝中宵小嫉妒他的功勞難免捕風捉影,造謠生事,這些話如何能信?」
劉備道:「賈福在朕面前一個勁的說你的壞話,說你是紅顏禍水,早晚要禍國殃民。而你卻一個勁的替他說好話,就從這一個點上看,他就不是一個好人。朕說他徇私妄法,可不是人云亦云,那是有證據的。朕前番差他到隴西宣旨,命隴西王徹查隴西胡人命案。他私下收了隴西王一箱子珠寶,這還不叫徇私妄法?要是朕底下那些個官員都能像薛珝一樣,勤勤懇懇,一心為國,朕又何必日以繼夜的批閱奏章,憂心國事?」說著長長歎了一口氣。
薛珝明明陽逢陰違卻硬被劉備說成是赤心為國,饒是他臉皮甚厚,也是招架不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好似掉進了染缸裡,啥顏色都有。劉貴妃暗暗搖頭,替他圓場,道:「你呀,叫我怎麼說你才好!真是個廢物。寒風咳嗽最易傳染,你一門心思只知要服侍好皇上,也不想想,萬一你將這病傳給了皇上,致使聖體違和,那該如何是好。雖說聖天子有百神呵護,萬病不侵。可這事情總有個萬一,假使今天天上諸路神仙臨時有事,出門不在家,天子無人衛護,給你傳染了,豈不糟糕?」
薛珝忙順坡下驢,道:「娘娘教訓的是,臣這就告退,回家靜養調理,待身子好了,再來侍奉皇上、娘娘。」
劉備哈哈大笑,道:「愛妃說話真逗。薛珝,你且回去歇著,一會朕便會差御醫前去診治。」
薛珝嚇得魂飛魄散,急忙道:「臣的病不礙事,皇上去年賜臣的十顆安息進貢的靈丹,臣一直捨不得服,正好今日服上一粒,再好好睡上一覺,明日一准好了,就不用煩勞御醫了。」
劉備點點頭,道:「嗯,安息進貢的那藥說是能延年益壽,百病盡消,你且服一粒試試,若是仍不見起色,朕明日便請御醫前去診治。」
薛珝千恩萬謝,退了出去。劉備又坐了一會,陪劉貴妃說了幾句體已話。劉貴妃忽道:「皇上有多久沒有皇后娘娘那了?」
劉備屈指計算道:「一年……兩年……嘿,朕也記不清有多久沒去了。」
劉貴妃道:「臣妾能獨個兒沾雨露,沐天恩,自是歡喜得緊,可臣妾實不忍見其他姐妹獨守空閨,寂寞無聊,顧影自憐。皇上去清涼閣清修,雖止一月,而臣妾日日倚門懸望,對月流淚,就好像是過了一百年一般。一月尚且如此,何況皇后娘娘沒見到皇上已有數年,她的心裡該有多難受啊?皇上今晚還是在皇后娘娘那裡歇著吧。」
劉備道:「推己及人,愛妃心胸之豁達,古往今來唯一人而已。」
劉貴妃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雙頰暈紅,道:「皇上誇得太過了。臣妾年輕識淺,任性妄為,哪能和古時那些賢德女子相比?」
劉備道:「愛妃就不必太謙了。既然你有這一番心思,朕要不成全你,可就說不過去了。朕這就去皇后那。」
劉備走後,劉貴妃將薛珝招來,屏退左右,問道:「這是怎麼了?」
薛珝道:「臣今日和隴西王的人接上了頭,隴西王的人給臣一封密信。哪知半路卻給小偷偷走了。」
饒是劉貴妃心如止水,鎮定如恆,聽了這話,也是臉上變色,道:「什麼!竟有這事。那人是衝著這信來的,還是只是順手牽羊?」
薛珝道:「臣放在袖袋中的銀兩和一些貴重物事也一併失竅,看來只是混跡市井的一般偷兒。」
劉貴妃鬆了口氣,道:「那就好,尋常偷兒不一定曉得那封密信的重要性,還不太打緊。」
薛珝道:「嗯,隴西王密信都是劉蒙起草,他原是個商人,商舖中常有不少秘密不足為外人道,於是他潛心鑽研,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將文字按一定規矩略加變化,不識此法者見了密信如看天書,不知所云。這信落到尋常偷兒手裡,他們不知道上面寫得是啥,自然不去理會。就怕這信落到對頭手中,賈福、諸葛亮都是十分聰明之人,那套法門也不如何繁複,以他們的聰明才智,一定不用多久就推敲明白,咱們可就全完了。」說著便在屋子裡轉了起來,道:「今天皇上說的話好生奇怪,像是查覺到了什麼。還有他為什麼要提醒臣提防小偷。娘娘,您說這偷兒不會就是皇上派去的吧。這可如何是好?」
劉貴妃心中一驚,道:「瞧你慌成那樣!賈福這廝最擅長的就是敲山震虎,借刀殺人。這還沒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不能自己先亂了陣腳,讓他拿住了把柄。」
薛珝道:「娘娘說的極是。這說不准就是賈福的詭計,讓皇上敲我們一下,逼得我們自己亂起來,他好混水摸魚。」
劉貴妃道:「嗯,你說的很有道理。皇上何等身份,怎會用這種鼠竅狗偷的手段?要也是賈福這廝叫人幹的。不過我倒傾向於尋常偷兒所為。你想想你出宮大多都是為我打聽趣事,只有一兩次是和外人接頭,賈福這廝怎麼就能事先知道,派人伺機偷你東西?」
薛珝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劉貴妃又道:「既然事情已經發生,著急也沒有用。當此關鍵之時,咱可要沉得住氣。你下去吧,讓我一個我靜一靜。」
薛珝答應了,正要出門,劉貴妃道:「記住,最近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就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薛珝點頭答應,轉身退走。
劉備去了皇后宮,卻不和孫尚香說話,在宮裡坐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撇下隨從,從後腳門裡溜了出來,到了宣室殿。那侍衛早已在殿中恭候,劉備來到正中坐好,問道:「怎麼樣?可有收穫?」
那侍衛道:「有,小的拿到了一封密信。」
劉備哼了一聲,道:「呈上來。」
那侍衛應道:「是。」伸手入袋,可掏了半天也摸不到那個方勝,不禁急著滿臉通紅。
劉備不耐煩起來,道:「信呢?」
那侍衛道:「小的明明是放在袖袋裡,怎麼就不見了?」急得快要哭出來。
劉備安慰道:「別急,別急,再好好找找。」
那侍衛將身上的所有物事一一取了出來:一面令牌,幾塊碎銀,一條繡帕,一個香囊,幾個骰子,幾張當票,幾塊玉墜,幾件古玩,再有就是一個女人的肚兜,也不知是他從哪裡順來的。所有東西都在,就是那個方勝不見了,急得他頭皮發麻,大顆大顆的汗珠滾了出來。
劉備看著那些不著四六的東西,又覺好氣,又覺好笑,道:「怎麼,那信呢?」
那侍衛道:「丟……丟了。」當了好幾年小偷,居然也會丟東西,這可真是奇恥大辱,他也顧不得男兒有淚不輕彈了,放聲大哭。
劉備搖頭苦笑,道:「沒用的東西。這裡你不能再呆了,朕封你為校尉,去秦州輔佐刺史張嶷吧。」
那侍衛跪倒磕頭,道:「多謝皇上,多謝皇上。」
劉備擺了擺手,道:「下去吧。」
那侍衛去了。劉備摸著椅子兩旁刻著龍頭的扶手,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