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七章濟河之論
鄧艾從未央宮領了任務出來,整個人興奮的亂抖,經過橫在護城河的橋上時,一個不留神,險些一猛子栽到河裡。好在守門衛兵都見多識廣,曉得他是第一次面聖,會有這種反常的舉動倒也不足為奇。何況比這誇張百倍的舉動他們也見過,自然也就不以為意,連扶也懶得去扶一把。鄧艾雖然年幼,卻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何況他剛在感情上遭到重創,心煩意亂,極須通過工作也忘卻煩惱。出得宮來,他沒有乘機遊覽長安的大街小巷,直奔府庫領了一筆數目可觀的川資路費,緊接著便到兵部牽了三五匹駿馬。有司早已接到劉備的上諭,自是一路綠燈,他要什麼給什麼,也不須經過層層審批,層層蓋印。他領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前後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這在當時來說已經可以說是一個奇跡了。接著他回到賈府,略加收拾便即就道,陳瑛、拓跋力微成親時,他人已在數千里外的陳縣,奔波在田間地頭,向當地農民瞭解去年旱災以及他們是如何抗旱自救等情,忙得是不亦悅乎。對此事自然一無所知,想要搗亂也就無從搗起。沒了這個不安定因素,楊瑛婚禮上的火藥味自是少了不少,劉備見奸計得售,背地裡笑得個嘴歪歪。
劉備此番差鄧艾巡行豫州淮南諸郡,根本不是看重他的才幹,只是想找個事情將他遠遠支開,至於鄧艾能取得什麼樣的成績,劉備倒不是很在乎。可鄧艾雖然有這樣那樣的毛病,畢竟是百年難覓的經世大才,他所欠的只是一個施展才能的舞台。如今這一陰差陽錯,他終於有了用武之地,自然放手大幹一番。在不到一個半月時間,他便已踏遍陳郡、汝南、譙郡、安豐、廬江、淮南等郡的山山水水,對那裡的山川地勢、河流走向、田土狀況瞭若指掌,跟著施施然回到長安。
其時殿試方畢,劉備正在判卷,聽聞內侍報說鄧艾求見,長眉一軒,道:「宣。」
不多時鄧艾進殿,納頭便要下拜,劉備擺了擺手,淡淡地道:「罷了,此行可有收穫?」
鄧艾道:「嗯,草民此行途……途經七郡數……數十縣,對當地的田……田地情況已……已有一定的瞭解。」
劉備隨口應道:「哦,說來聽聽。」
鄧艾道:「草民查察發現……現豫……豫州淮南等地田良水少,不足以盡……盡地利,宜……宜開河渠,一來可以引水澆溉,大積……積軍糧,二來可以通運……運漕之道。當年皇上龍興……興長安,起兵誅……誅除暴亂,故積穀於關中……中以制四方,今天下底……底定,不服者僅吳魏二國……國,俱在東南。一旦有大軍征……徵調,運兵未半,功費巨……巨億,以為大役。陳、蔡之間,土下田……田良。草民以為可令……令淮北屯二萬人,淮南屯……屯三萬人,十二分休,常有四……四萬人,且田且守,水豐常……常收三倍於西,計除……除眾費,歲完五百……百萬斛以為軍資。六七年間,可積三千萬……萬斛於淮上,此則十萬之眾五……五年之食也,以此乘吳……吳魏,無往而不克……克矣。草民口……口吃,恐詞不達……達意,特著《濟河論》一篇,請皇上御覽。」說著從袖中掏著一份帛書,雙手捧著,恭敬呈上。
歷史上司馬懿就是採納了鄧艾的《濟河論》,開廣河渠,每東南有事,大軍興眾,沿新鑿河渠,泛舟而下,達於江淮,而江淮也因河渠、屯田之策,資食有儲而無水害。吳國屢屢興兵攻合肥新城而不克,兵力不如固是主因之一。魏國開渠引水,交通便利,糧草充足,自也大大佔了便宜。待司馬炎代魏而有國之後,之所以能一舉蕩平吳國,就是因為江淮糧積如山,大軍遠征,不用怕餓肚子,鄧艾在其間也可說是厥功至偉。鄧艾區區一言為利於數十年之後,怕也是他始料不及的。只可惜那時他已成了一堆朽骨,想領功勞也領不了矣。
劉備聽賈仁祿等人述說他的英雄事跡,本就十分鄙薄其為人,再聽他說的含含糊糊,結結巴巴,不禁一個頭變兩個大,當下也無心遊覽什麼《濟河論》。他不知道這一篇區區數千字的論文將會自己的國家帶來質的飛躍,從內侍手中接過奏章,淡淡的說了一句:「嗯,朕暇時自會親自批閱,你先下去吧。」
鄧艾沒想到劉備竟對自己三個月來的勞動成果不加一瞥,雖鬱悶不矣,卻無可奈何,告辭離去。劉備將這篇凝結鄧艾心血文章隨手塞在一堆奏折之中,繼續低頭判卷。他年世已高,改了小半天,只改了三份,只覺頭昏眼花,伸手揉了揉額頭,道:「今天就到這裡,這些卷子先別動,朕明日再來批閱。」
內侍答應一聲,問劉備道:「那這些奏章呢?」
劉備道:「朕沒空批了,拿到中書省,交長文審閱。」
內侍應道:「是。」劉備站起身來,興沖沖的跑到後宮為非作歹去者。
陳群從內侍手中接過成堆成堆的奏章,自是鬱悶的要死,不過這就是他的本職工作,倒也無可抱怨,當下他將奏章一份份展開,慢慢批閱。不知不覺紅日西斜,他草草用過晚飯,繼續奮鬥,這頭前的幾十道奏章都沒有什麼實際內容,甚是枯躁無聊,批得他連打了數十個呵欠,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間,他隨手取過一道奏章,展將開外,開頭一行上寫了三個大字:「濟河論。」他讀了兩行,精神一振,一口氣將其看完,叫道:「妙極,妙極,妙之極矣。這是誰的文章,見解如此精闢,眼光如此長遠。軍以糧為本,民以食為天,若照此施行,不出十年,淮南淮北之地將錢糧豐足,吳魏二國不足平矣!」
他嘀嘀咕咕的念了一堆,這才低頭看了看文末的署名,眉頭一皺,吃了一驚,道:「是他!」過了半晌,喃喃地道:「人才倒是個人才,只可惜運氣太差。像這樣的人才埋沒民間,實在太可惜了。」說著將奏章珍而重之的捲好,放入袖中,繼續批閱奏章,沒批幾份又開始呵欠連天了。其時天下底定,各地哪有可能天天發生大事,因此報上來的事情,大多無關痛癢。當時沒有報紙,也沒有電視,朝中大臣就是通過奏折得知各地實情。眾所周知,新聞一般都是枯燥無聊的,陳群批閱時會有如此表情,倒也不奇怪了。
他直忙到三更左右,總算將各份奏章一一批完,當然其中大多數批語都只是「知道了」這樣的字眼,只有極少數猶為重要的,他才收入袖筒,準備明日一早將到議事堂與其他大臣商議。
次日早朝,劉備估計在劉貴妃那練功,甚是疲勞,起得有些晚了,待群臣都已入朝跪好,他才珊珊來遲,向內侍看了一眼,內侍大叫:「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陳群從袖中抽出鄧艾的奏章,竄出班來,道:「臣這有一份奏章,想請皇上御覽。」
劉備從內侍手中接過奏章,低頭一看,說道:「濟河論……好像很熟,似是在哪聽說過。」說到這裡便不再言語了,接著往下看,驀地裡大聲叫道:「好文章,真是好文章,若真能如此,朕何優吳魏哉!長文,如此文章定是出自你手,來,來,來,和朕詳細分剖分剖,講的越詳細越好。」
陳群不敢貪他人之功為己有,道:「此非臣之……」
剛說到這,卻聽劉備叫道:「是他!這怎麼可能!這小子有這本事?」
諸葛亮笑道:「皇上是在說鄧艾吧。」
劉備點點頭,道:「嗯,朕想起來,昨日他出巡淮南回來,是對朕說過寫了一篇濟河論,朕當時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三言兩語將他打發走了。哪知……哪知……」側頭對內侍說道:「鄧艾人呢?」
內侍道:「現在館驛之中等候皇上召見。」
劉備道:「快請他來,快請他來!」
鄧艾在內侍帶領下急匆匆的趕到未央前殿,他無品無級按理是無法列席朝會的,不過劉備要垂詢淮南漕運方略,破例讓他與會。當下他戰戰兢兢的來到殿中行禮,跪在諸人之末。
劉備淡淡的道:「你的《濟河論》,朕看過了,馬馬虎虎還過得去。不過朝中幾位大臣還不知道這事,你將你這次在淮南所見所聞及你心中的想法詳詳細細的跟他們說說。」
鄧艾精神大振,結結巴巴,連比帶劃的將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再看大殿,依然屹立不倒的只有諸葛亮等廖廖數人,其他大部蜷在一旁打起呼嚕,還好賈仁祿外出公幹,不在現場,不然指不定鬧出什麼動靜來。這世上本來就是附庸風雅的多,真正的知音又有幾人?他結結巴巴,期期艾艾的說了一大堆,居然還有幾個能聽懂他意思的知音,他就應該打屁眼裡樂將出來了。
劉備打了個呵欠,心道:「早知就看奏章了,叫他來說反而更加不清楚。」說道:「嗯,你說的不錯,你這次出巡成績斐然,朕已心中有數,你先退下,待放榜時,自有分曉。」
鄧艾今天在劉備等大臣前大大的露了一番臉,本就心花怒放,再聽劉備這麼說,更是樂開了花,心想這次殿試自己既便不是狀元,怎麼也得是個探花。當下他笑呵呵的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樂陵郡厭次城東百餘里的海邊小村,賈仁祿和徐氏站在碼頭上,翹首盼望。賈仁祿喃喃地道:「好幾天了,這幫傢伙不會又餵魚了吧。」
徐氏一臉歉然,說道:「我雖從東吳來,卻是女流之輩,只曉得坐船,從未造過船,你讓我督工,不等於要了這些好漢的性命?」
賈仁祿一面鬱悶,道:「有道是:『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我想你生於江東,長於江東,坐船就和我騎馬一樣,直是家常便飯,這船裡的構造你自然也是再熟悉不過,哪知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唉,你也別內疚了,這事不怨你,怨我,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徐氏淚水滿面,道:「那是一群多好的小伙子啊,我每次一想到他們活蹦亂跳的出海,卻葬身魚腹,再也沒能回來,就心痛如絞,恨不得一頭撞……」
賈仁祿忙按住她的嘴道:「別,你死了,我和誰洗鴛鴦浴?」
徐氏大窘,嗔道:「你這人,這時候還在瘋言瘋語,也不怕人家笑話。」
賈仁祿嘿嘿一笑道:「我就是這派,這就叫我是流氓我怕誰!你也別太難過了,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最近你白天都和長年出海打漁的老漁民打交道,詢問有關海船構造之事,晚上就獨自一人在帳中繪製船隻圖樣,常常整宿整宿都不睡覺。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最近這幾個月,你在這事上花的功夫,就是有十根鐵杵也都磨成繡花針了。這次出海前,你不是卜了一課,依卦象顯示,此番出海定能一帆風順,平安回轉。」
徐氏道:「相比那些甘於犧牲的壯士,我這點付出又算得了什麼。別看你整天嘻嘻哈哈,不做正經事,其實半夜裡都在營帳裡籌劃。你最近也很辛苦,這裡我看著就成了,你先回去歇息吧,一會船來了我叫你。」
賈仁祿搖了搖頭道:「我親自送他們出海的,不看著他們安然無恙的回來,說什麼也睡不著。」
徐氏秀眉一蹙道:「你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趕緊去歇歇吧。」
賈仁祿道:「真的睡不著。」
徐氏嗔道:「睡不著也得去睡。」
賈仁祿見美女發標,愁眉苦臉,道:「睡不著怎麼睡。要不你陪我一起睡,只要有你在我身旁,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我肯定打呼嚕。」
徐氏嗔道:「這麼大個人了,還沒個正經,快滾你的吧。」
正說話,一名親兵大聲叫道:「快看,快看。」話音內滿是歡郁之情。
賈仁祿循指望去,只見海天相接處一個小黑點緩緩在海上移來,雖說隔離太遠根本看不清楚,不過應當是那只下水試航的海船無疑。這船八天前出海,迄今為止杳無音信,賈仁祿擔心它和前幾次試航一樣,一去不回,所有船員葬身海底,成了魚蝦的美食,不禁心急如焚。這猛地見它回轉,自是歡喜逾恆。當下他一把將徐氏攬在懷裡,狠狠的親了兩口,道:「成了,成了,成了,哈哈,哈哈!」笑聲中滿是瘋顛之意,若是現在他做一個有關精神狀態的檢查,一準被當作神經病,抓去關起來。
徐氏這個南方人雖乘過無數次船,不過造船對她來說也是第一次,再經過了無數次的失敗後,終於取得了成功,她心裡也是高興萬分,也就不以賈仁祿瘋顛舉動為意了,反而跟他一起又笑又跳,大呼小叫。眾親兵一個個也都是大喜若狂,他們有的衝著海面大聲呼喊;有的扒了長袍衝入海中,將長袍拿在手中來回揮舞;有的相擁大笑;有的抱頭痛哭。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海船移到近處,船上的水手不待海船靠岸,紛紛跳下船來,游到岸邊,和岸上親兵抱在一起,或哭或笑,一片靜謐海灘,多了這群瘋子,一下子變得熱鬧非凡。又過了好一會,海船靠岸,魏延下得船來,拉著賈仁祿的手走到一旁,悄聲道:「軍師,咱們相識十來年了,交情非同一般,這些年你盡將功勞給了別人,沒我的份,說實話我這心裡十分憋屈,這次你說什麼也要讓我去。」
賈仁祿笑道:「只是出海求個仙,派你去不是大材小用了麼?」
魏延嘿嘿一笑,道:「能給皇上找來仙藥,咱做臣子不也光榮?」
賈仁祿笑道:「滾你的吧,你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這種不務正業的小事,就不勞你費神了。」
魏延舔著老臉,道:「軍師,你再考慮考慮。」
賈仁祿道:「這求仙可不是小可事,神仙也不是什麼人都見的,那得有仙緣。皇上已經請高人卜過了,我這麼玉樹臨風的人居然沒有仙緣,無緣此次求仙大業。你小子長成這樣,也敢毛遂自薦?哪涼快給老了趴哪去,別來這礙手礙腳。」
魏延一臉鬱悶,道:「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神仙,如今好不容易有這麼一次機會,你就讓我見見吧,哪怕在船上當個漿手也成啊!」
賈仁祿道:「這求仙大名單可是皇上定的,你給皇上打個報告,申請申請,這事我看十九可成。」
魏延點點頭,道:「嗯,到時還望軍師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賈仁祿道:「這個倒是小事一樁,你放心,我一定在皇上面前將你讚的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魏延心中一喜,和他說了幾句,笑呵呵的去了。
白山,軻比能大帳,軻比能在帳中焦急的走來走去,過了好一會,一名親信進帳,軻比能不待他說話,搶先道:「怎麼樣?」
那親信道:「遷往陰山以北的河西鮮卑聽說拓跋鮮卑背棄祖宗,投順漢朝,也很是氣憤,願意和我部聯合誅殺此賊。」
軻比能搓著手,道:「好,好,好。那幫傢伙有什麼要求?」
那親信道:「他們說事成之後,陰山之北的草場歸他們所有,我部不得染指……」
軻比能叫道:「什麼,這幫傢伙也太霸道了吧!」
那親信道:「他們的要求是苛刻了些,不過他們也答應只要大人同意他們的要求,他們將臣服大人,受大人調遣。」
軻比能轉怒為喜,道:「哦,只要他們肯歸我調遣,區區一片草場又算得了什麼?答應他們!你再辛苦一逛,去聯絡河西諸部,約定師期。」
那親信應道:「是。」退了下去。
拓跋力微、楊瑛此行有五千御林軍馬護衛,走得又是山僻小路,自然甚是安全,一路無話,自長安經馮翊、上郡而至朔方。這個武帝時大力興築的邊塞名城,如今已是赤地千里,滿目荒涼。兩人一路也沒閒著,談談說說,自是熟絡不少。楊瑛這才覺得賈仁祿說的很有道理,拓跋力微溫文而雅,善解人意,除了非我族類,一輩子只洗三次澡之外,總得來說還是一個好小伙子。心想賈仁祿那傢伙雖然油嘴滑舌,流氓氣十足,不過看人的眼光的確十分獨到,他說鄧艾沒有好下場,鄧艾多半就沒有好下場。自己若是嫁給鄧艾,以他的性格,日後取得了功勞,定要飛揚跋扈,自己勢須受他連累,身陷囹圄,大受屈辱。可自己當初不知怎的,對他的諸船缺點視而不見,如同瞎了眼睛一般,對他一往情深,此刻想來,兀自深感羞慚。
漸行漸北,一路上綠草如茵,一眼望不到邊際,與中原風光相較,又是另一番景象。
楊瑛少年心性,從未見過大草原,只覺這也新鮮,那也有趣,拉著拓跋力微的手,唧唧喳喳問個不停。
這一日傍晚,眾人行了一日,都有些疲憊,就地紮營。
拓跋力微在草叢中打了幾隻小獸,架在火上燒烤,不片時便脂香四溢。他拔出匕首,割了一塊最肥潤的遞給楊瑛。
楊瑛慢條斯理的吃著,問道:「咱們走了這麼久,怎麼還沒到你家啊?」
拓跋力微指著遠處淡淡的山影,道:「快到了,前面那道山就是陰山,翻過了陰山,就是拓跋部了。」
楊瑛道:「你們那有什麼禮節講究,你先跟我說說。別到時我見到族中長輩,不會行禮,大出洋相。」
拓跋力微笑道:「我們草原人不似你們中原人,沒那麼多講究的,爹爹雖是一部大人,人卻是挺隨和的,再說有我在邊上照拂,你還怕什麼?」
楊瑛笑道:「反正我什麼也不懂,到時要鬧出什麼笑話,人家也只會笑你,不會笑我。」
醜媳婦總有見公婆的時候,當此要緊關頭,楊瑛自是萬分緊張,當晚她說什麼也睡不著,拓跋力微陪著她在篝火邊上坐了一夜,談談說說,不覺東方發白。
次日,一行人翻過陰山,行至天黑,離拓跋部已不足五十里。拓跋力微這頭獵狗在外遊蕩一圈,又回到狗窩,心情自是十分激動,他正要向楊瑛說知狗窩快到了。卻見她手指東北角,失聲驚叫:「哎喲,那起火了!想是哪家人家火不小心,走了水。」
拓跋力微順著她手指瞧去,果見東北角上幾股狼煙沖天而起,大吃一驚,道:「不好,這不是哪家人家走水起火,定是河西諸部大舉進犯我部。爹爹年紀老邁,幾個哥哥又不成氣,如此勁敵叫爹爹一人如何應付?這裡較為安全,你先在這裡呆著,我趕去打退敵人再來接你。」
楊瑛道:「有道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即嫁了你,就是拓跋部的一分子了。如今部落有難,我卻置身事外,這像什麼話?放心,我曾經當過一段時間山大王,領兵打仗的事情我也懂,區區幾股草寇奈何不了我。」
事態緊急,拓跋力微也不婆婆媽媽了,道:「嗯,那我們兵分兩路,我在正面吸引敵人,你迂迴包抄,當可大獲全勝。」
楊瑛點了點頭,一聲呼哨,五千軍馬分兵一半,隨她去了。
拓跋力微領著其餘兵馬徑向北行,行不里許,遠遠望見河西諸部約三萬餘騎正衝擊自己的部落,而族民們則匆忙從氈帳裡逃出,拖男拽女,四下亂竄,場面極度混亂。
也許是河西鮮卑蓄謀已久,乘夜偷襲,拓跋鮮卑不意敵軍猝至,失了防備;亦或是拓跋鮮卑中有內奸,故意撤了守衛,好使敵人乘虛而入。不管出於何種原因,河西鮮卑發起攻擊時,拓跋鮮卑完全蒙在鼓裡,個個躲在帳中蒙頭大睡,待到聞得喊殺聲才知有敵人來襲,倉促出帳應敵,可為時已晚。河西鮮卑乘敵人陣勢未穩,大殺一陣,拓跋鮮卑匆忙組織起來的零星軍隊立時被便打散,守軍一去,整個部落便毫無保留暴露到這群惡狼面前,接下來要進行的顯已不是一場戰鬥,而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拓跋力微見河西鮮卑騎兵高舉彎刀向正在亂奔亂竄的族民頭上砍去,又見他們將族中女子從氈帳裡拖出,不顧對方反抗,伸手將其衣袍扯下,摁倒在地,不禁怒發如狂,雙眼似乎要冒出火來,大叫一聲:「賊子休要猖狂!」揮舞手中彎刀,指揮軍馬衝上。那二千餘騎人數雖少,卻是漢人騎兵中的好手,大呼酣鬥,以一當十。
這一支軍馬突如其來,奔行如飛,當真如天神下凡一般,河西鮮卑還搞不清楚敵人是誰,拓跋力微所部已然衝到,河西鮮卑倉促應敵,鋒銳盡失,登時落於下風。兩下惡鬥片時,楊瑛所部趕到,從側翼包抄過去,河西鮮卑陣腳大亂,紛紛後退。拓跋力微瞧見便宜,奮勇衝殺,河西鮮卑再也抵敵不住,大敗虧輸,夾著尾巴,狼狽逃竄。拓跋力微命族民滅火,自己和楊瑛趕往中軍大帳來見拓跋詰汾。
一路上拓跋力微問了幾個族民,都說沒有看見拓跋詰汾,不禁心裡暗暗叫苦。其時中軍大帳附近烈焰騰吐,火勢甚是熾烈。拓跋力微不願楊瑛以身犯險,不顧她的反對,硬將她留在安全所在,自己冒煙突火,衝進火海,找尋老父。帳中煙霧瀰漫,咫尺不辯,他找了半晌,也沒找到拓跋詰汾,正焦急間,忽聽得角落裡一個微弱已極的聲音說道:「力微,是你嗎?」
拓跋力微大喜若狂,叫道:「爹爹!」衝了過去,只見拓跋詰汾蜷在角落裡,奄奄一息,忙一把將他抱起,向外疾奔,甫出大帳,但聽砰彭一聲大響,大帳轟然而倒。楊瑛見丈夫出來,忙安全所在衝出,助他將拓跋詰汾平放在地上。
拓跋詰汾見到楊瑛,微微一笑,有氣無力的道:「你獨自一人出去,怎麼帶著一個女子回來?」
楊瑛滿臉通紅,將頭扭向一邊。拓跋力微正要解釋,卻聽拓跋詰汾說道:「力微,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聽我說。我不知道做了什麼得罪上天的事,養了這許多兒子,可到臨了,只有你一人在我身邊。當年你大哥禿髮匹孤不服我管束,改姓禿髮,率眾遷居河西,我一怒之下,將其從族中除名。而你其他幾個哥哥,惱我偏向你,竟和河西鮮卑蒲頭部勾結,率眾夜襲,我倉促應敵,結果吃了大虧。如今族民離散,留在此間的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就憑這點微薄的力量,根本無法與河西鮮卑抗衡,何況還有個軻比能在邊上虎視眈眈。我死之後,你切記不可報仇,否則我泉下有知,也不會願諒你!」
拓跋力微淚流滿臉,哽咽道:「爹爹教誨孩子自當銘於五內,不敢或忘。」
拓跋詰汾道:「那樣我就放心了。此間東南方向三百餘里處五原一帶是沒鹿回部的轄地,其大人竇賓雖隸屬軻比能,卻和我交情過命。我死之後,你就率領殘餘族民前往投奔。他看在我的面上,定會好好待你。此後你寄人籬下,不比在家,凡事都要忍讓,不可盛氣凌人。漢人書中記載越王勾踐就是因為能夠忍辱負重,臥薪嘗膽,最終滅了強大的吳國,報仇雪恨,咱們現在要的也就是這股子氣勢。眼下的情形,和當時勾踐所遇相比不知要好多倍,而你的才能絕不下於勾踐,我相信你一定能帶著拓跋部走出困……困境,最終一統鮮卑各部,只……只……可惜我……我……」說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拓跋力微叫道:「爹爹!」
忽聽得帳前一陣大嘩,道:「不好了,軻比能和蒲頭連和,領軍殺過來了,大伙快跑吧,跑晚了可就沒命了!」
拓跋力微大怒,道:「軻比能,這一切一定都是你在搞鬼,我和你拼了!」拔出彎刀,便要衝上。
楊瑛抓住他的手,道:「爹爹剛說了什麼,你這麼快就忘了?你現在衝上去只有白白送死,你死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你爹爹!」
拓跋力微冷靜下來,點點頭,道:「你說的對,你們中原有句話叫:『小不忍則亂大謀。』咱們走!」說著匆匆向拓跋詰汾的屍體拜了三拜,把心一橫,飛身上馬,向東南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