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輪比拚兩人純只是試探對方虛實,並沒有拼盡全力。張飛本想在這一輪使出看家本領,一矛將夏侯惇的腦袋切將下來,把到城門口讓曹丕小兒好好看看他張爺爺有多厲害。沒想到坐騎竟如此不濟,這身方才熱完,正要使出拿手絕活,它就休力透支,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著白沫。
張飛腦子遲鈍,沒看出這馬被人做過手腳,只道是有人故意選了匹劣馬,要他在三軍將士面前大大出醜。這馬是賈仁祿的親兵特意為他挑選的,賈仁祿的親兵有多大膽子,敢戲弄他?這樞半是賈仁祿暗中授意,要他好看。他因貂嬋之故遷怒於賈仁祿,自始自終沒給賈仁祿好臉色看。且他好臃狠,一上來便要打要殺。而賈仁祿好佔便宜,就算要死,也要先看哪家棺材板更便宜,向來主張謀定而後動,因此上二人見解大相鑿枘,意見往往相左。張飛以己之心度人,料定自己深恨賈仁祿,賈仁祿也非恨他不可,此番故意讓人挑選劣馬讓他出醜,純係公報私仇,說不定還有借刀殺人之嫌。
他越想越氣,兩眼瞪得溜圓,眼中似乎要冒出火來。剛走到轅門口,便扯著嗓子大聲叫道:「賈福,你這混賬王八蛋,狗雜種,直娘賊,膽小鬼!你別的本事沒有,就只會躲在營裡作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不過是不滿你所作所為,多嘴說了你幾句,你竟懷恨在心,竟讓人挑了一匹中看不中用的馬來給我騎,想置我於死地。當我好欺負啊?惹惱了你張爺爺,一把火將你的中軍大帳燒個精光!」他氣憤已極,但覺得這幾句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沒想到他的嗓門甚大,說話奇響,這幾句話不但令寨中數十萬漢軍將士至少有半數聽得清清楚楚,就連對面魏軍官兵也有不少人聽見了,夏侯惇微微一笑,心道:「敵人內部將相失和,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會當與仲德商議出個計策來。噫,仲德呢,我不是命他火速趕來,怎麼到這會還沒有到?難道是半路上遇到了什麼變故?」
賈仁祿不知自己親兵暗中弄鬼,聽張飛沒頭沒腦的亂罵一氣,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氣憤難平,道:「這傢伙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老子巴不得他勝了夏侯惇,怎麼會讓人挑中看不中用的馬給他騎。想是這傢伙敗了,一口氣沒地方出,全撒在老子身上,***,老子是你的出氣筒啊?」
賈仁祿先時將蘆柴棒借給張飛騎乘,乃是出於好心。他騎慣了蘆柴棒,自然知道此馬原先受過非人的折磨,於艱苦卓絕的環境中練就了一副好身板。雖然看上去瘦骨嶙峋,癩皮不堪,卻以腳力見長,不論跑多久都不會覺得累。且此馬素喜飲酒,馬尿灌將起來,千杯不,和張飛臭味相投,兩個難兄難弟搭在一起,配合起來,也就默契一些。可萬萬沒想他的一番好心卻被張飛當成了驢肝肺,竟說這馬五癆七傷,不適合自己騎乘。
賈仁祿素愛此馬,心中從沒將它當成一隻畜生,而是將它當成一個患難與共,肝膽相照的朋友,聽張飛出言污辱此馬,就和出言污辱自己一般無異,肺險些要給氣炸了。他要是一個山野草民,無權無勢,無所顧忌,早就罵得個不亦悅乎。可他畢竟是統兵上將,一言一行,都須慎之又慎,不然因小失大,可就大大的划不來了。當時他心中雖火冒三丈,卻仍顧全大局,強忍怒氣,命人去牽一匹又高又大,又威武又英俊來給張飛騎。這話雖是句氣話,但也算真心實意,他內心深處實是盼著張飛能戰勝夏侯惇,當然想盡辦法為他創造條件。可萬萬沒想到,張飛去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又竄將回來,破口大罵,說他讓人牽了一匹中看不中用的馬來,有意讓他在三軍將士面前下不來台。兩次好心都被人當成驢肝肺,他便是個泥人也有個土性。當下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叫道:「傳令鳴金收兵,寨門處懸掛免戰牌。各寨軍馬,凡中郎將以上者除留下副將守寨抗敵之外,其餘均到中軍大帳取齊,我有話說。」
張飛與賈仁祿之間的恩怨糾纏,甄宓聽貂嬋提起過,心下瞭然。賈仁祿方到徐州時只因勸阻張飛不可胡亂殺人,便被張飛不分青紅皂白,給打了個半死。賈仁祿略施小計,就讓張飛當著三軍將士的面挨了一百軍棍,大大的削了他的面子。此後張飛屢要出戰,賈仁祿都因顧全大局,出言反對,雙方怨仇越積越深。此時甄宓向他瞧了一眼,知道他銜著往日之恨,想要和張飛算個總賬。廉藺之事雖遠,但教訓卻不可不吸取,她眼見親兵大聲答應,便要下去傳令。忙道:「且慢。仁祿且檄,聽我說一句。」
賈仁祿向她瞧了一眼,顏色登和,問道:「你想說什麼?」
甄宓道:「你和張將軍之間只因一個小小誤會,發生了些磨擦,這點小事,解釋兩句便清楚了。何必勞師動眾,令眾將齊聚中軍大帳。如今外敵未退,鄴城方面又舉動不測,倘有疏虞,此間三十萬人的性命勢將難保。你因小失大,可就要成了千古罪人了。」
賈仁祿定了定神,長長地吁了口氣,道:「好險,好險。虧你提醒,不然我險些釀成大禍。」
此時張飛怒氣沖沖的走了過來,親兵手執兵刃攔住去路,叫道:「中軍重地,沒有命令,不得擅闖!」
張飛叫道:「給我滾開!賈福這事今天你要不解釋清楚,俺老張和你沒完!」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手一個,將眾親兵抓起,擲出老遠。眾親兵身子尚在半空中,張飛已如一陣風般的捲進營帳。
賈仁祿身子一晃,擋在甄宓身前,滿臉堆笑,道:「翼德,我讓人挑選戰馬,可是出於好心,你為何這般生氣?」說這話時,額頭上,背上汗水涔涔而下。
張飛額頭上青筋根根突起,叫道:「出於好心?你一開始選了一匹五癆七傷的癩皮馬給我,也是出於好心?後來那匹馬雖然看上去驃肥體壯,體力卻甚是不濟,我和夏侯惇那廝還鬥不到五十回合。它便累倒在地,爬不起來了,這難道也是出於好心?」
賈仁祿道:「先前那匹癩皮馬可是我的坐騎,隨我出身入死,數次搭救我的性命,甚具靈性,且腳力甚佳,既便日行千里也不會疲累。翼德一生都在和戰馬打交道,見多識廣,難道也和江湖上的凡夫俗子一樣,有眼無珠,僅憑外表就斷定一匹馬是不是寶馬?我將自己最心愛的戰馬借與翼德騎乘,難道也是出於歹心?」
張飛心中一凜,適才那匹馬的樣貌又在腦海中浮現,心想方纔那匹癩皮馬確非凡品,雖看著癩皮,但飽經滄桑,身強體壯,忍耐力倍於他馬,確如賈仁祿所說不論跑多久都不會疲累,不禁為剛才說的那些話好生後悔。他心中雖如此想,嘴上卻不說出來,道:「你張爺爺騎在馬上打天下的時候,你還在穿開檔褲呢!這馬的好壞,俺老張一眼就能看得明白,你那匹馬明明就是一匹癩皮馬,只有你這個醜八怪才把它當寶貝。」
賈仁祿猜到了他的心思,氣消了一大半,微笑道:「夏侯惇在外面怕是等得不耐煩了,你這傢伙竟和老子癡纏,該不會是欺軟怕硬,撿老子這個軟柿子捏,不敢同夏惇老兒放對吧。」
張飛怒極,裂開闊嘴,出滿口牙齒,便如要撲上來咬人一般,道:「你說什麼,你敢說我不敢同夏侯老兒放對?」
賈仁祿道:「你本來就不是夏侯惇的對手,夏侯惇從東邊來,你就腳底抹油朝西……」
張飛踏上一步,左手一探,抓住他胸膛,右拳揮出,離他面門不到一尺,停了下來,喝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甄宓嚇了一跳,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賈仁祿問道:「你是不是英雄好漢?」
張飛叫道:「俺老張曾在虎牢關前同呂布那廝大戰過三百回合,連呂布都不是俺老張的對手,自然是大大的英雄好漢了。」
賈仁祿道:「好,你是大大的英雄好漢。英雄好漢,能不能欺負手毫無武藝之人?」
張飛道:「自然不能,不會武藝的傢伙,打起來又有什麼味道?」
賈仁祿道:「這麼說英難好漢是對手越強打起來越高興了?」
張飛叫道:「那是自然,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賈仁祿道:「倘若有人打了手無縛雞之力之人,那人還是不是英雄好漢?」
張飛叫道:「當然不是了。」
賈仁祿道:「很好,老子手無縛雞之力,一點武功也不會,你打我好了。」
張飛呆了一呆,抓著他胸膛的大手鬆了開來,道:「不成,我打了你便不是英雄好漢,你想讓我當不成英雄好漢,我可不上這個當。」
賈仁祿笑道:「夏侯老兒就在外面,打贏了他才叫英雄好漢呢,打贏老子算什麼本事?」
張飛叫道:「你等著,俺老張這就將他的首級提來!」說著轉過身來,大踏步去了。
賈仁祿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氣,道:「好傢伙,命險些給他嚇去半條。」
甄宓道:「呵呵,你倒挺有辦法的,居然連翼導奈何你不得。」
賈仁祿道:「老子沒烏龜兒子王八蛋的罵個不休,已經看在同朝為官的份上,給他三分面子了。」
甄宓笑道:「你這人,真是壞透了。」
賈仁祿冷靜不少,召來哨探問道:「方纔到底是怎麼回事,翼德為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
那哨探據實稟告,賈仁祿長眉一軒,喃喃自語:「據公琰講,供軍中高級將領換乘的戰馬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又有專人精心餵養,不可能如此不濟,這中間一定有什麼古怪。」說著走到帳口,對左首第二名親兵說道:「你現在就說呢,還是我請你喝了辣椒水之後,你再說?」
那親兵打了一個寒噤,雙膝一軟,跪將下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將自己聽了張飛的話如何心中不忿,如何借給他選馬之機乘機暇等情《》了,最後道:「小人出於義憤,想替將軍出口氣,沒想到反讓將軍蒙上了不白之冤。待張將軍出戰歸來,小人便去和張將軍說明事情真相,叩頭領死,絕不連累將軍。」
賈仁祿笑道:「那剛才你為何不說明真相?」
那親兵道:「適才小人一來見張將軍凶神惡煞,心裡著實害……害怕,二來是怕張將軍知道此事之後更以為將軍暗中做手腳,是以幾次話到嘴邊,都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賈仁祿道:「張飛屢次和老子抬摃,老子早就有心讓他吃些苦頭,只不過為顧全大局,一直隱忍不發。你出手整治這傢伙一番,也算遂老子的心願。這黑鍋老子替你扛了,不過記住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若再有下一次,老子可就不再護犢子了,你自己去和翼德解釋吧。」
那親兵連連磕頭,道:「多謝將軍恩典,多謝將軍恩典,小人以後再也不敢了。」
賈仁祿揮手道:「罷了。」轉身進帳,哈哈大笑,道:「翼德從馬上摔下來的那一幕老子沒看到,可惜啊可惜。」
這時遠處又傳來隆隆的戰鼓聲,震耳欲聾,顯是張飛又與夏侯惇交上手了。
賈仁祿笑了笑,道:「好傢伙,又打了上,看來他們今日拼得個你死我活,是不會罷休了。也不知老子剛才使的小型激將法,管不管用,張飛這小子能不能把夏侯惇的腦袋提來給老子看看?」
甄宓道:「翼德是皇上既是義弟,又是他的愛將,身份特殊,若有個閃失,你也不好向皇上交待,你可別光在這裡幸災樂禍,還是出去看看吧。」
賈仁祿道:「沒事,我已經吩咐伯濟好生照應,這小子臨敵經驗可比我豐富多了,有他在自然萬無一失。老子這個外行去了,也只是看看熱鬧,除了亂喊亂叫之外,也幫不上什麼忙。既便翼德有何閃失,我也看不出來,豈不把什麼始給耽誤了,哈……」笑聲陡然而止,臉色一變,道:「不對,不對,大大的不對。」
甄宓道:「怎麼了?哪裡不對了?」
賈仁祿正色道:「你在這裡呆著,我到轅門口瞧瞧去。若是鄴城方向有軍馬殺出接應,便命德達照計劃行事。」
甄宓道:「嗯,你要小心些。」
親兵牽過蘆柴棒,賈仁祿飛身上馬,策馬馳到本陣門旗下。郭淮笑著對馬岱說道:「不好意思,我贏了,那五百錢是我的了,嘿嘿。」
馬岱臉有慍色,掏出五百錢來遞給郭淮。賈仁祿莫名其妙,道:「你們兩個在搞什麼鬼?」
郭淮笑道:「我們兩個方才打賭,只要軍師按耐不住跑出來觀鬥,那便是我贏了,嘿嘿。」
賈仁祿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這樣。」手搭涼棚,向陣中瞧去。火光下只見一團白影和一團黑影都在急劇旋轉,兩團影子倏分倏合,發出密如驟雨般的乒乒乓乓之聲,顯是夏侯惇和張飛鬥得甚劇。
賈仁祿怔了一怔,喃喃地道:「不對,果然大大的不對。」
郭淮莫名其妙,道:「有什麼不對?」
賈仁祿側頭對馬岱說道:「你馬上領五千軍馬趕去接應子龍、孟起。」
馬岱見他面色凝重,知道他哥哥劫寨一定遇到了什麼不測,心中惶慄,答應一聲,急匆匆地策馬去了。
郭淮道:「子龍、孟起二人領軍可以說得上是無堅不催,無往不利,軍師又何必杞人憂天?」
賈仁祿道:「你難道沒有發現不對?」
郭淮搖了搖頭,道:「恕末將愚魯,沒看出來。」
賈仁祿手指東南方向沖天而起的火光,道:「若是你家被人放把火燒了,你還會從容鎮定的在這裡和人打架?」
郭淮一拍腦門,道:「我真是笨死了,竟連這麼明顯的破綻也不發現。夏侯惇定是料到軍師會差人劫寨,預先佈置,這才有恃無恐。唉,我若是早發現這一點,便可早一點佈置下去。子龍、孟起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吧。」
賈仁祿仰天長歎,道:「但願不會。」
便在這時,哨探飛馬來報:「啟稟將軍,鄴城方面司馬懿領軍從南門殺出,曹洪領軍從北門殺出,分兩路來襲,孫將軍已按預定計劃領軍抗敵。」
賈仁祿對郭淮說道:「這就交給你了。一有子龍、孟起的消息,立即來報。」
郭淮道:「軍師儘管放心。」
賈仁祿點了點頭,策馬回營。
馬岱匆匆回到營寨,從本部軍馬中點起五千人,出了寨門,迤邐向東,行出數里後,折而向南。他擔心兄長遭遇不測,所點軍馬儘是西涼精銳,縱馬奔馳,如風馳電掣一般,迅捷無比,轉瞬間便奔出了十餘里,忽見前方塵土飛起,顯是有軍馬殺來。
馬岱約住軍馬,布成陣勢。陣勢尚未展佈開來,對面軍馬已然殺到,敵軍向兩旁閃到,一員武將手提銀槍策馬出陣,叫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阻擋常山趙子龍……」
馬岱大喜道:「子龍將軍,我是馬岱。我哥哥呢?」
趙雲見是馬岱又驚又喜,聽他提起馬超又覺羞愧萬分,道:「原來是馬岱,你怎麼來了?唉,我和孟起往劫敵寨,不想中了程昱那廝的詭計,大敗虧輸。混戰中,我和孟起失散了,我曾領軍回去找尋,卻遍尋不得,無奈只得回轉,稟明軍師,再作區處。」
馬岱怒道:「又是程昱這廝,我和這廝永世沒完!」右手一揮,道:「弟兄們,殺將上去,活捉這廝食肉寢皮,以洩我恨!」一提韁繩,便要向前衝出。
趙雲抓住他的手,道:「且慢。這事需當從長計議。你我二人且回大寨,再作良圖。」
馬岱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道:「可是兄長……」
趙雲歎道:「孟起只是下落不明,他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你我不必太過擔心。」
馬岱點點頭,道:「嗯,兄長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可兄長之仇不可不報,將軍別攔著我,我這就去和程昱這廝拚個你死我活!」
趙雲道:「此事關係全局,一人成敗又何足道哉?倘有疏虞,軍師的全盤計劃可就都打亂了。你且暫抑怒氣,隨我一起回轉大寨,從長計議。」
馬岱沉吟片刻,一咬牙道:「好,就依你。不過夏侯惇這廝正和翼德交戰,勝敗不分,不如我們抄其陣後,突然殺出,打他個措手不及,稍出胸中這口惡氣,也是好的。」
趙雲點了點頭,道:「此計甚妙。」
當曉人合兵一處,掉頭向北,行了一陣,敵陣已在目前。馬岱忍氣吞聲已久,一見夏侯惇軍馬,眼中便似要冒出火來,大喝一聲,衝了上去。趙雲恐其有失,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