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儀、丁廙正在私下裡密議如何賣主求榮,卻陡然間聽到曹植的聲音,自是嚇得魂不附體,呆在當場。原來曹植喝了點酒,作了幾首詩,一時覺得昏昏欲睡,便趴在案上,打起呼嚕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睜眼醒來,卻不見丁儀、丁廙二人,便出來找尋。來到此間,遠遠望見兄弟兩個正在竅竅私語,他對二人素來信任,也不以為意,便大聲呼喊,這樣一來兄弟二人的密議他是一個字也沒有聽見。
丁儀、丁廙二人做賊心虛,還以為曹植全都知道了。第一個反應便是想要撒腿便跑,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兄弟二人都是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跑得過輕功卓絕的宮中侍衛?怕是沒跑出幾步就血濺宮闕,腦袋搬家了。二人聽曹植說話的語氣,覺得他不像是有所查覺。他們都知道曹植性格直爽,不善作偽,若是發現他們圖謀不詭,一定會怒不可遏,當場便令侍衛砍了他們的腦袋。當下兄弟二人對望一眼,硬著頭皮走到曹植跟前,行禮磕頭。
曹植哈哈一笑,道:「不是說了,見到我不用如此多禮麼?你們兩個今天是怎麼了,臉色這般難看?」這句話當真是廢話了,兄弟二人正在密議,卻被正主抓了個現形,這臉色又能好看到哪裡去?
丁儀咳嗽兩聲,道:「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想是昨晚著了涼,剛才又給冷風一吹,有些傷風。」
曹植信以為真,道:「最近天氣轉涼,你們可要小心身體啊。」
丁廙道:「多謝皇上關心。」
曹植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這麼客氣。」頓了頓道:「方纔我雖然作了幾首詩,卻還未盡興。走,我們再到景色宜人之處,即影抒情,做上幾首。誰要是做不出來,便罰酒一鬥!」
丁儀道:「皇上文采風流,古往今來無人可及,微臣自是難及萬一。」
曹植道:「都說了,你我三人情如兄弟。以後有人的時候你們叫我皇上,沒人的時候,我們就是你我兄弟相……」
忽聽得遠處有人大聲喧嘩,離得遠了也聽不真切。
曹植皺起眉頭,道:「這又出了什麼事。他們難道不知我飲酒作詩時,最煩他人攪擾嗎?」
丁儀心想多半是那近侍賊心不死,又跑來碰運氣,說道:「我去看看。」
曹植道:「嗯,多半是那些大臣又來勸朕少飲些酒,以免誤了正事。真是囉嗦!你去和他們說朕已經睡下了,有事等朕醒了之後再說。」
丁儀道:「就是皇上喝酒越多,越能下筆成章,這些癡人,又如何省得?」
曹植哈哈大笑,道:「知我者丁正禮也。你這就去替我擋駕吧。」拉著丁廙向荷潭走去。
丁儀知道曹植沒聽見他二人的對話,鬆了口氣。來到御園門口,只見荀攸、蔣濟、劉曄等一班大臣站在門外和侍衛理論。那些侍衛為了保住脖子上這顆腦袋,自然不敢放他們進去。荀攸等人都是君子,自是動口不動手,當下使盡渾身解數,不住勸說。可這些侍衛都是武人,從來都是動手不動口,荀攸等人那套之乎者也的所謂金玉良言,對他們來說便如對牛彈琴一般,豈能入耳?解決問題的方法即不對路,這效果自然不佳。是以不論眾人如何勸說,這些侍衛都是王八吃砰砣鐵了心了,死活不肯讓路。
正吵嚷間,丁儀到了,皺起眉頭道:「皇上已經睡下了,你們不可打擾,有什麼事等他醒了再說吧。」
劉曄一見丁儀氣便不打一處來,道:「都是你這個佞臣整天纏著皇上喝酒,把正事都給耽誤了。總有一日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丁儀氣塞胸臆,哼了一聲,道:「都是你們這幫大臣無能,什麼事拿來煩皇上。皇上封你們為三公九卿,爵為列侯,就是要你們替他分憂的。你們什麼事都處理不了,都要拿來煩皇上,要你們何用?」
蔣濟道:「若是尋常小事,我們幾個自不敢來打擾皇上雅興,可如今敵兵犯境,江山危如累卵,不由得我們不來。皇上睡了也罷,沒睡也好,總之我們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見到皇上。」
丁儀心道:「定是那個不開眼的近侍將這幫瘟神給引來的。」陰惻惻道:「皇上肯有嚴令,不論何人只要打擾他的雅興,殺無赦!你們幾個都是國家棟樑,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可惜的很哪!」
劉曄道:「敵人都打到家門口了,皇上竟還有閒情雅志,飲酒賦詩。今日他便是殺了我,我也要見他一面,痛陳厲害,不能再由著他這麼胡來了。」
丁儀心道:「你們若是見到皇上肯定要說我壞話的,這一面我如何能讓你們見上?」揮了揮手,道:「皇上飲酒時最煩的就是有人拿著那些俗事來煩他,到時怪罪下來,連我也要跟著倒霉。你們幾個想死沒人攔著,可若是連累得我跟你們一起死,那可就划不來了。」對侍衛隊長說道:「皇上有令若有人不奉詔命,擅闖禁地,打擾他的詩興,可不必請旨,立即格殺,下手者有功無罪!」
眾侍衛聽丁儀的言下之意,竟是要他們殺人,不由得面面相覷,心中均想這些大臣都是國家棟樑,皇上平時極其倚重,若是沒有請旨便將他們殺了,皇上事後後悔起來,丁儀肯定是沒事,自己這腦袋可就在脖子上坐不安穩了。
劉曄怒道:「今日先打死你這個奸臣,除卻禍根,再作區處。」說著袖出上朝用的笏板,向丁儀的頂門打來。大臣進宮都是要經過搜檢的,身上不能攜帶尺寸之刃。此時他身邊也就這件兵器比較趁手了。這件兵器若是在武學大家使來,卻也能將人打得腦漿迸裂。可劉曄手無縛雞之力,這一下子無甚力道,既便拍在腦門上也不過就是腫起個包,有何用處?
丁儀為了和他們說話,已走到眾武士之前。眼見著劉曄挺起笏板衝了過來,不由得嚇了面如土色,退了兩步,走到一干侍衛之後,大聲喝道:「侍衛們,還不動手,皇上平時養你們何用!」
眾侍衛對望一眼,一咬牙各挺兵器,一齊發作,沒頭沒腦的向眾大臣亂砍。眾人手中沒有兵器,況且寡不敵眾,弱不敵強,如何招架得住?慘叫聲中便有兩三名名不見經傳的小官倒在血泊之中,當真是白玉階前作戰場,金鑾殿上見閻王。好在眾侍衛知道這些大臣個個來頭不小,不願無端開罪他們,只是撿了些籍籍無名的小角色下手,旨在立威嚇人,令群臣知難而退,以免多所傷亡。戰不片時,群臣死於亂軍之手的,約十分之一,其餘個個帶傷見血,發一聲喊,鼠竄出宮。
丁儀哈哈大笑,命眾侍衛迅速清理現場,以免曹植出來時看到,不好交待。自己則轉入園中覆命。
其時曹植詩沒做出幾首,酒卻又喝了不少,滿臉通紅,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丁儀笑了笑道:「皇上聖明,果然是那些大臣不滿皇上飲酒,跑來囉嗦,其實沒什麼事。如今都被我趕出宮去了,沒有了這幾隻蒼蠅,皇上可以安心吟詩作賦了。」
曹植道:「說得好!這些個大臣真像蒼蠅一樣,整天在我耳邊嗡嗡嗡地,煩也煩死了!」
正在這時,天邊有兩隊大雁,排成「人」字形,向南疾飛。丁廙心念電轉,當即賦詩一首,說道:「當此良辰美景,何必說這些大煞風景的話題?適才臣見群雁南飛,偶有所感,已作詩一首。皇上可要加把勁了,不然這場比試,可就是您輸了。」
曹植笑道:「你那首詩文辭雖美,意境卻不甚佳,待我作來!」說著抬起頭來,望著天上那兩行征雁,出了一會神,舉起酒爵,咕地一下,喝乾了。跟著搖頭晃腦,凝神苦思,好似他剛喝下的不是瓊漿,而是搖頭丸一般。
荀攸左肩被長槍刺了一下,右臂被長劍劃了道口子,帶傷而回。回到家裡命人請來太醫,給自己包紮傷口。太醫見他只是去了一趟御花園,回來之後便面青目腫,肩頭、手臂鮮血長流,像是到戰場上晃了一圈一般,大為納悶,卻又不多敢問。仔細檢視各處傷口,取出專治跌打損傷的祖傳秘藥給他外敷內服。他未進太醫院前曾幹過一段時間的遊方郎中,終日在街上擺地攤兜售狗皮膏藥,此時又干回老本行,自是得心應手,如魚得水,手腳十分麻利。
荀攸一聲不哼,任他施為。屋內寂然無聲,過了良久,方道:「你怎麼不問我為何受傷?」
那太醫道:「這種事情下官不便多問。」
荀攸歎了口氣,道:「這傷不礙事吧?」
那太醫道:「不礙事,不礙事。不是我吹牛。這藥可是老祖宗窮其一生的心血方研製而成,內含九九八十一種珍貴藥材。專治跌打損傷,刀傷棒創。不論那人傷的如何嚴重,只要他服了我這藥,保證行走如飛,和沒事人一樣。」這套詞原是他兜售狗皮膏藥時的廣告,不說已久,此時聽荀攸問起傷勢,情不自禁的又冒了出來。
荀攸微微一笑,道:「只要不耽誤明日早朝就好。」
那太醫道:「誤不了,保證誤不了。丞相傷得如此之重,仍憂心國事,念念不忘來日早朝,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官啊,老百姓可是有好日子過了。」
荀攸搖了搖頭,喃喃道:「老百姓可是有好日子過了……」
那太醫在他的各處傷口上都敷上傷藥,道:「好了。丞相今晚早些休息,好好睡上一覺,明早起來這傷便好的差不多了。」
荀攸道:「嗯,多謝你了,下去領賞吧。」那太醫喜滋滋地退了下去。荀攸來到案前坐好,取過一張白帛鋪在案上,提起筆來,略一凝神,奮筆疾書。
次日卯時,荀攸到了皇宮,只見正殿內大小官員三三兩兩的聚到一起,竅竅私語。荀攸走到劉曄跟前。劉曄道:「看來今日又不早朝了。」
荀攸搖了搖頭,辛毗道:「原先只是偶一為之,倒也無傷大雅。可最近皇上連日不朝,眼見著敵軍大舉壓境,江山危如累卵,似此該如何是好?」
荀攸與劉曄對望一眼,同時搖了搖頭。辛毗道:「今日皇上若再不朝,我等進宮死諫,如何?」昨日辛毗有事外出,直至傍晚方回,沒有跟著眾官一起去御花園,得以倖免於難,因此對此事也就一無所知。
蔣濟走了過來,道:「沒用的,昨日我們幾個到御花園稟告敵兵犯境之事,結果皇上沒見到,卻撞見丁儀。那廝不由分說,喝令文侍衛對我們大打出手,將我們給趕了出來。」
辛毗怒不可遏,連聲叫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進宮找皇上評理去!」
荀攸道:「佐治不可莽撞,這事當從長計議。」
劉曄道:「如今皇上受丁儀、丁廙二人蒙蔽,以為天下太平無事,便耽於嬉戲,荒廢政事。佐治既便進宮也見不到皇上,若是撞到丁儀興許還要白白搭上一條性命。」
正說話間,一名近侍從內殿轉了出來,道:「皇上身體不適,今日便不早朝了,各位都回去吧,別在這等著了。」
辛毗問道:「皇上到底是身體不適,還是宿酒未醒?」
那近侍道:「大人既然知道了,何必明知故問。」
辛毗怒道:「如今敵軍壓境,江山轉眼不保。皇上居然還在醉生夢死,吟詩作賦!你去和皇上說,微臣有十萬火急之事要啟稟皇上。」
那近侍道:「皇上昨日與丁大人飲酒作詩,很晚才睡,如今兀自未醒,誰敢打擾?大人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等皇上醒來再說。」
辛毗氣得鬍子根根上豎,叫道:「哼,我今天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進宮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打醒!」說著捋起袖子,便要闖宮。
荀攸等人大吃一驚,忙一擁而上,將其死死拽住。那近侍眼見眾人亂作一團,便乘機腳底抹油,不再和他們朝向了。群臣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又在朝上傻等一陣,方怏怏而回。此後一連十餘日,曹植都傳旨免朝,躲在宮中和丁儀、丁廙二人飲酒作樂。這時各地的告急文書好似雪片一般堆到丞相荀攸案前,荀攸眼見江河日下,自是憂心如焚,可是見不到曹植,調不來兵馬,也只有乾著急的份了。
原來那日許褚重傷昏迷,被眾將抬入大帳不久便即醒來。跟著便掙扎著站起,不顧眾將勸阻,帶傷上陣,連夜引軍追趕臧霸。追到南宮左近正遇臧霸大軍。兩下裡列成陣勢,混戰一場。臧霸軍人數雖多,但輸了一陣,士氣低落。而許褚軍勝了一陣,氣勢如宏,高呼酣鬥,以一當十。臧霸軍抵敵不住,大敗虧輸。臧霸引著敗軍逃往信都。信都守將陳矮也見過曹丕派去招安他的人,正自猶豫不決,卻見臧霸大敗而回。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這形勢這麼明顯,陳矯又不是傻子,自然一眼便看了個明白,當即做出決定,將臧霸誘進城來,打算把他灌醉後綁了,解到鄴城獻功。這樣曹丕一高興,興許他的官號又能長上十幾個字。虧得陳矯手下有一個小卒和臧霸同鄉,探得消息之後,冒著生命危險報知臧霸,臧霸吃了一驚,忙引著心腹家將連夜溜出城去。陳矯追趕不上,開城降了許褚。這邊孫觀見許褚軍屢戰屢勝,終於下定決心投降曹丕,跟著引軍北上,同許褚軍合兵一處,奮力痛打臧霸這只落水狗。臧霸方到南皮,還來不及收攏敗兵,孫觀便引軍趕上,兩軍相交,臧霸又敗,引著數十騎逃往平原,打算回到青州重整兵馬再決勝負。孫觀知他心意,自然不會讓他得逞,引軍銜尾直追,追到鬲縣,終於追上。臧霸見敵軍勢大,便憑城堅守,孫觀一面築起長圍,將城池團團圍住,一面分遣眾將略定青州轄下各處郡縣。這些郡守縣令都是屬牆頭草的,見哪邊風大就往哪邊靠,眼見著孫觀一路高歌猛進,節節勝利,風頭正盛,不靠他靠誰?大軍一到,便即投降,旬日間青州所屬各郡縣重新歸屬曹丕。世事如浮雲,變幻莫測,有時眼見形勢一片大好,可轉瞬之間便江河日下,一發而不可收拾。這一點在當今的股市上體現的猶為明顯,有的人一夜之間成了億萬富翁,有的人一夜之間輸光老本,激動的從數十屋高樓上湧身跳下,摔成肉泥一堆。「是非成敗轉頭空」羅貫中筆下的這句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臧霸屢戰屢敗,青州得而復失,這一切的一切曹植躲在深宮中不聞外事,竟是毫不知情。當然他偶而也向丁儀、丁廙二人問起外間的情況。二人才華橫溢、滿腹經綸,編起瞎話來自然是一套一套的。隨便胡說八道一番,曹植信以為真,還以為形勢一片大好,曹丕轉眼便要滅亡,便不以為意。他從鄴城逃出時驚魂幾絕,再加上前些日子終日苦思如何扭轉乾坤,頭昏腦漲,這詩自是許多沒作了。一日不作詩對他來說就和韋公小寶一日不賭錢,一日不騙人一般,當真是說不出的難受。此時懸在他心頭的大石陡然間被放下了,便又開始故態復萌,整日價和丁儀兄弟二人飲酒作詩,終日爛醉如泥,不上朝的記錄也被他一再刷新。這日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了,便起了個大早,來到了闊別以久朝堂,坐在龍椅上向下望去,只見朝堂上只有荀攸、蔣濟、劉曄等廖廖數人,其他人都不知死到哪裡去了,不禁大為納悶,問道:「怎麼就你們幾個,其他人呢?」
荀攸原本打算大罵曹植一頓,可到了如今,他也沒這個心情了,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劉曄怒氣勃勃的道:「皇上還有臉問。微臣想請問皇上,皇上有幾天沒上早朝了?」
曹植臉上一紅,道:「這個……這個……朕最近有些不舒服……這個……」
蔣濟道:「大魏江山已岌岌可危了,皇上若是今天仍不上朝,明日微臣也不來了。」
曹植一臉驚愕,道:「大魏江山岌岌可危?子通怕是有些危言聳聽了吧。」
荀攸道:「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不爭的事實。沒來的這些人有的心灰意冷,已另投明主,有的見皇上老不上朝,便不再朝堂上空等了。再這樣下去,國將不國了,皇上。」
曹植一張臉漲得通紅,小聲嘀咕道:「朕就知道,一上朝你們就要和朕說這些陳詞濫調。朕不就喜歡飲酒賦詩麼,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值得這麼大驚小怪?今天這一出八成是你們為勸我別再飲酒,故意作給我看的。」向站在身旁的近侍使了個眼色,那近侍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
正說到此,忽見一名近侍匆匆進殿,道:「南魏使臣滿寵前來同皇上議和,現在宮門外等候皇上召見。」
曹植揮了揮手,道:「我軍已兵臨城下,鄴城轉眼便破。子恆這時才想著來覯和,怕是有些晚了吧。不見!」
荀攸心中一凜,尋思:「子恆這手大是高明,不知是誰給他出的主意。」
蔣濟道:「啟稟皇上,如今早已不是當初的局面了。臧將軍屢戰屢敗,被曹休圍於鬲縣,河間以南各郡縣得而復失,如今都已屬了子恆……」
曹植聽了這話,臉色登時大變,道:「這怎麼可能!朕可是聽說臧將軍節節勝利,頻頻告捷,如今已殺到陽平亭,離鄴城不過數十里……不,你說的不是真的,你說的一定不是真的。」世人都喜歡聽好話,曹植自然也不例外。他明知蔣濟不會撒謊,也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撒謊,但心裡還是不希望這是真的。
劉曄道:「所謂臧將軍大勝的消息,皇上可是從丁儀、丁廙那裡聽來?」
曹植點點頭,道:「嗯,他們和朕親如手足,一定不會騙朕的,一定不會。」
蔣濟道:「皇上同子恆乃是骨肉同胞,一言不和,尚且操戈相向。更何況丁儀、丁廙二人,不過是異姓之人,和皇上既不沾親又不帶故,皇上卻對他們言聽計從,何其愚也!」
曹植怔了一怔,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
荀攸輕擊兩掌,站在殿外侍候的近侍走進殿來行禮,荀攸道:「去把前線的戰報取來給皇上過目。」
那近侍雙手捧著一疊厚厚的文書,恭敬呈上。曹植見戰報竟如此之多,大失驚色,取過一份來一看,登時面如死灰,呆若木雞,愣了好一會,又取過一份看罷,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他不死心,接連看了十數份,頹然坐倒,反反覆覆只是一句:「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荀攸道:「對皇上來說也就十數日不上朝,可外間卻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為人君者為何要日日上朝理政,皇上現在應該知道了吧。之前我們勸皇上少飲些酒,皇上總認為是老生常談,杞人憂天,現在呢?」
曹植呆呆在坐在龍椅上,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荀攸歎了口氣,道:「伯寧已在宮門等很久了,若是激怒了他,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這人到底見是不見,還請皇上早拿主意。」
曹植長歎一聲,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見見了。」
過不多時,滿寵進殿,行禮已畢,道:「微臣已在薊縣苦候數日,看來想見皇上一面,還真的很不容易。」
曹植羞慚滿面,道:「這個……這個……子恆派你來有何話說?」
滿寵呈上國書,跟著舌燦蓮花,表明曹丕求和誠意。劉曄道:「如今子恆形勢大好,為何反來求和。凡事不近人情,必有詭計,難道是有何圖謀?」
滿寵道:「皇上與我主本是至親兄弟,只因聽信小人言語,這才興師作亂。我主起兵應戰,乃不得已而為之,如今偶然大勝,已足以懲戒皇上無故興師之罪。又豈能斬盡殺絕,將自家兄弟逼上死路?我主此舉,實是為了兩國百姓及骨肉親情著想,務請勿卻為幸。」
曹植心道:「嘴上說的好聽,誰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揮了揮手,道:「伯寧遠來勞苦,且先下去休息片刻,容朕君臣商議之後,再作決定。」
滿寵微微一笑,行禮辭出。曹植問荀攸道:「你怎麼看。」
荀攸道:「不管子恆求和是否出自真心,以目前的形勢來看,我們都不好拒絕。」
劉曄向蔣濟望了一眼,緩緩地點了點頭。曹植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荀攸搖了搖頭,道:「子文攻打易京已久,勞而無功,兵士已十分疲勞,不堪再戰。不若乘這個機會息兵安民,休養生息,待時而舉。」
曹植道:「辛佐治呢?去把他請來,朕想聽聽他的意見。」
蔣濟道:「啟稟皇上,佐治對皇上已是大失所望,上表辭官,跑到長安投了劉備。」
曹植臉色一變,呆了半響,歎了口氣,道:「有請伯寧上殿。」
滿寵在殿上和曹植反覆商議和議條款。曹植見事態對自己不利,有心退讓,以求喘息。滿寵怕事有中變,也不為己甚,但條約文字嚴謹,不容半點含糊,雙方反覆商議,直到初更時分,方才商議停當。曹植設宴款待滿寵,酒宴一罷,曹植轉入宮中,令人叫丁儀、丁廙二人叫來,臭罵一頓。二人見曹植去上早朝,便知大事不妙,忙在家商議應對之策。此時他們早已試演幾次,對各種可能都預擬了應變措施,當真的胸有成竹。一聽曹植大罵,登時跪倒在地,說他們也是誤信人言,這才認為形勢大好,不以為意。跟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求曹植饒了他們的狗命。曹植這幾日僻處宮中,對外間之事一無所知,只道是他們也是聽了他人言語,以訛傳訛,這才說前方大勝的。聽他們說得可憐,好不容易硬起來的心腸登時軟了,揮手令他們起來。丁儀、丁廙二人卻不起身像頭狗一樣的趴在曹植腳邊,不住搖尾乞憐。曹丕經不住他們軟磨硬耗,花言巧語,終於信了他們的鬼話,不再追究他們的罪過,丁儀、丁廙這才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
曹植道:「今番損兵折將、山河破碎都是朕好飲誤事之故,朕心裡好生慚愧。從今日起朕打算不再飲酒了,你們兩個也少進宮吧。」
丁儀當然知道自己少進宮意味著什麼,忙道:「如今和議已成,兵革不興,國家太平,百姓安居,皇上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曹植道:「這和議方成,大小事情千頭萬緒,沒朕處理怎麼成?」
丁廙道:「荀公達辦事幹練,這些事情,他自會應付,何勞皇上操心?」
曹植道:「可朕若老是不上朝,總也不是個事。」
丁儀道:「這朝皇上大可去上,這詩也不妨接著作,皇上文采出眾,下筆成章,這可是眾所周知的事。當乘太平之時多作幾首絕妙好辭,傳之後世。古往今來的皇帝不是只會打仗,就是只會治國,像皇上這樣文武全才,出口成章的皇帝那可是絕無僅有的。後代子孫要是讀了皇上的詩,一定會打心眼裡佩服的。」
曹植緩緩點了點頭,道:「嗯,你說的倒也有理,可這……」
丁儀道:「如今不打戰了,還有什麼事情要皇上處理?皇上大可放心。再說這當皇上就是要享清福的,若是天天處理煩瑣的國事,又有什麼意思?」
曹植深以為然,點點頭,道:「嗯,就這樣吧。」
其實曹丕議和不過是緩兵之計,暗地裡仍在調動兵馬。其時曹彰正猛攻易京晝夜不停,得知雙方議和之後,便即退往范陽,安下營寨,休整士卒。哪料曹休接到曹丕密令,棄了輜重,輕兵倍道而行,選了一個月夜風高的晚上,突襲范陽大營。曹彰猝不及防登時著道,大敗虧輸。曹仁乘機引軍殺出,與曹休合兵一處,一面將曹彰圍困在遒縣,一面自領一支軍馬,出奇不意,偷襲薊縣。
其時和議方成,守城將士個個麻痺大意,疏於防守,曹仁不費吹灰之力便攻下南門。招呼大軍進城,一時之間殺聲震天,鼓聲動地。薊縣百姓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忽聽殺聲四起,嚇得醒了過來,抱著被子抖個不停,不知出了何事。荀攸一聽見喊殺聲,便知大事不妙,忙到宮中來見曹植,宮中侍衛聽得喊殺聲,知道非同小事,自是不敢攔阻。荀攸一路暢通無阻,直入寢殿,右腳剛踏進門框,大聲叫道:「不好了,南魏軍馬殺進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