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長子,諸葛亮令人將夏侯尚等三將押至帳下,盡去其縛,擺酒壓驚。諸葛亮道:「老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天下者,並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也。我大漢朝政清明,百姓安居,四夷賓服。我主仁德佈於四方,不忍見魏國百姓陷於水生火熱之中,這才弔民伐罪,揮師東進。魏主多行不義,早晚必當自斃。各位都是一時俊傑,必然識得時務,何苦屈身其間,枉自送了性命?」
曹丕其實並不算一個昏君,歷史上他即位僅有短短的六年,即沒有做出過什麼驕人的政績,也沒有幹過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後人當然無法評價他的功過。但如今形勢迥然不同,他的心情也就和歷史上的相差甚遠,此時大魏江山四面楚歌,風雨飄搖,他心中愁苦煩悶,自然會破罐破摔,發洩不滿,這也是人之常情,倒也怪他不得,只不過是他發洩胸口所積的惡氣時,做得有些過分而已。
夏侯尚與夏侯德對望一眼,自知曹丕所作所為,實是有些過分,一時不知該如何往他臉上貼金,默然無語。韓浩向諸葛亮瞧了一眼,衝著身旁二將微微一努嘴。諸葛亮會意,微微一笑,道:「諸位均是一時豪傑,我今日得見諸位,幸何如之。各位終日談得儘是軍務、國事,想必也煩了,今日只談風月,不談國事如何?」
夏侯尚道:「如此甚好。」
當下諸葛亮及眾將頻頻向夏侯尚等人敬酒,酒宴盡歡而散。宴罷諸葛亮令人將夏侯尚、夏侯德押下,好生看管,獨招韓浩入見,道:「元嗣好像有話要說?但講不妨。」
韓浩道:「我不滿魏主所做所為已久,有心為上國略盡綿薄之力,不知將軍肯收納否?」
諸葛亮道:「正是求之不得。公嗣能為大漢效力,實是我大漢之福。」
韓浩謙虛幾句,諸葛亮又道:「公嗣久居魏國,對夏侯淵其人想必十分瞭解吧?」
韓浩道:「夏侯妙才為人輕躁,恃勇少謀。夏侯尚是他的侄子,參軍前其父曾當面囑咐,讓他好生看顧。將軍只要以夏侯尚為誘餌,不愁大魚不上鉤。」
諸葛亮笑道:「公嗣之言正合我意,恨不能早與公嗣相見!」
韓浩走後,諸葛亮令人傳郭淮進帳,悄聲吩咐幾句,郭淮點了點頭,領命而去。夏侯德與夏侯尚分別囚禁,兩人的帳蓬隔著老遠,互相無法傳遞消息。當晚夏侯德睡在帳中,心中思潮起伏,一時想著諸葛亮不知如何發付於他,一時又想如何逃出這個鬼地方,卻如何睡得著?翻來覆去的挨到半夜,忽聽帳口鼻息如雷,四名看守的士兵竟然都睡著了。夏侯德心中一喜,躡手躡腳的從榻上起來,輕輕走到帳口,只見那四名看守靠在帳蓬的柱子上,睡得甚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當下他不敢多耽,悄悄走到帳外,幸喜四名衛兵均不知覺。他走到帳外,縮身陰影之中,只見外面衛兵手執燈籠,執刀巡邏,刁斗之聲不絕於耳。他乘著躲避巡哨的空隙,四下一望,只見諸葛亮大營嚴整有法,東西南北四面皆有巡兵,來往頻繁,防衛十分嚴密。可見諸葛亮統兵有方,而夏侯淵所佈的大營他也見過,遠遠不及,不禁心中暗歎,只可惜自己是夏侯一族人,不然定當棄暗投明,跟著諸葛亮屁屁後面混一定很有前途。
如今他既然脫險,便想著如何營救夏侯尚及韓浩。他不知韓浩已投降漢朝,還想著如何救他,可是三人被分別帶開,互相不知對方身在何處,夏侯德向那層層疊疊的帳蓬望了一眼,心裡直犯嘀咕,打不定主意是該全身而退,還是要一個都不能少。正沉吟間,忽有一隊巡邏兵過來。夏侯德忙在帳蓬後一躲,待那隊兵士走過之後,方從藏身之處探出頭來,心想韓浩救不救倒在其次,這夏侯尚可是夏侯淵手下愛將,不可不救。於是憑著感覺,隨便選了一個方向,一步步挨將過去,每見有巡哨兵士走過便縮身帳蓬之後。他剛走到一個營帳之後,突然間南邊有一隊巡邏兵過來,夏侯德忙在帳蓬後一躲,卻聽得帳中有人說話。只聽那人說道:「你們可聽說了?」
另一人問道:「什麼事啊?」
先前那人說道:「我聽說西羌之人為了報仇雪恥,勾結氐人,興兵犯境,隴西王出戰大敗,落荒而走。如今隴西、陰平等郡都已落入羌人之手。」
只聽帳中又有一人說道:「哦,竟有這事?那天水可曾遭羌人襲擊?」他說話時聲音發顫,顯是十分激動。
先一人道:「你是天水人?」
那人答道:「嗯。」
先一人道:「這次羌人一共打下好多郡縣,我一時之間也記不周全,好像隴西周邊的幾個郡都被羌人佔了。」
那人急得快要哭出來,哽咽道:「天水就在隴西邊上,肯定會受到波及。那伙該天殺羌人無法無天,殺人放火,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家裡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未滿週歲的嬰兒,若是羌人驟然來犯,他們哪還有命在啊?不行我要趕回去!」
夏侯德心中暗喜,心道:「羌人乘大漢興兵伐魏之時攻打大漢,這對我們來說,可是大大有利。」他側著耳朵,又偷聽一陣,可翻來覆去都是聽到兵士們在議論羌人如何如何,沒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便不再偷聽,繼續前行。
他一連過了十數座帳蓬,都未被巡兵發現,不禁洋洋自得,心想自己的輕功果然了得,在十數萬人的大營之中往來穿梭,竟如入無人之境。又走了一陣,巡邏隊伍越來越密,有時好幾路同時出現,叫人難以躲閃。而漢軍大帳又重重疊疊,看不見盡頭,實不知夏侯尚被關在哪座帳中。於是他便打消救人的念頭,尋思以其在這裡傻傻的找尋,不如趕回壺關城中通風報信,讓夏侯淵發兵來救。當下他便悄悄的向寨邊踱去,路過一座馬廄,發現看守之人竟然也在睡覺,暗叫天助我也,牽了一匹馬,悄然而出,來到寨邊無人處,飛身上馬,縱馬而去。
次日一早,天色微明,夏侯德馬不停蹄的趕到壺關城下。守城兵士見有單人獨騎直犯關下,暗自驚駭,嚴陣以待。弓箭手紛紛張弓搭箭,將箭頭對著他的小腦瓜。夏侯德來到關下,大聲叫道:「我是夏侯德,有緊急軍情要啟稟夏侯將軍,快開城門。」
城上士兵大吃一驚,忙取火把來照,火光之下看得分明,果然便是夏侯德,忙報與夏侯淵知曉。夏侯淵昨夜巡視城防,發現西南角紅光滿天,像是糧倉火起,不禁心神不寧,此時正憑幾假寐。一聽小卒來報,忙縱馬出城,見到夏侯德,問道:「你為何這般狼狽?」
夏侯德歎道:「敵將馬超、孫禮突襲發鳩山,數十萬斛糧草毀於一旦。末將趕去救援時,遭遇敵軍兩路夾擊,大敗虧輸。末將無能,還請將軍治罪。」
夏侯淵臉色發青,道:「發鳩山乃我軍屯糧之所,我令伯仁把守,當是萬無一失,如何竟然丟了?」
夏侯德道:「馬超、孫禮也不知從哪探聽到一條小路,直抄到我軍之後,挨至半夜,突然襲擊,伯仁不是馬超的對手,這才一敗塗地。」
夏侯淵道:「三路將領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其他人呢?」
夏侯德不敢扯謊,心想日後夏侯尚歸來,自然會說出實情,自己現在若是吹的天花亂墜,到時穿了幫,那可吃罪不起,便說道:「末將和伯仁、公嗣一起被諸葛亮生擒,末將挨至半夜,乘守衛鬆懈,殺了守衛,逃了出來。末將原本打算救了伯仁一起逃出,怎奈不知他被囚於何處,無法營救,只得先回來報知將軍。」
夏侯淵大怒道:「諸葛匹夫,安敢如此欺我!我當親往取其首級方洩我心頭之恨!」
忽然間身後一個男子聲音說道:「不可,不可,將軍萬萬不可輕出。」馬蹄聲響,一人由遠而近,正是李典。
夏侯淵問道:「為何不可出戰?」
李典道:「這必是諸葛亮的詭計,欲誘我軍出戰,聚而殲之。此間山路險峻,又有雄關可守,正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將軍可差人往鄴城催糧,堅守不戰,方是上策。」
夏侯淵搖了搖頭,道:「諸葛亮不過是南陽一匹夫,只因能說會道,得劉備寵任,這才平步青雲,像這種宵小之徒除了會偷雞摸狗,暗中算計之外,又有何本事?若是我避而不戰,豈不讓天下能笑我無能,又如何當得『妙才』二字?」
李典道:「若將軍棄守萬無一失之雄關,孤軍犯險,蹈不可測之危地,若是稍有差池,一世英名付之東流,這才會讓天下人恥笑。」
夏侯淵慍道:「我意已決,你休得亂言,沮我軍心。」
李典還要再勸,夏侯淵面有慍色,道:「既然你膽小怕事,不願出戰,那就留守此間,我自領軍去會諸葛亮。」
夏侯德道:「末將願與將軍同往,救回伯仁,以贖前罪!」
夏侯淵道:「好樣的,這樣才是大好男兒,不像某人貪生怕死,只知躲在關裡當縮頭烏龜。」
李典知夏侯淵此戰必敗無疑,既然他一心要去尋死,自己也沒有必要和一個將死之人一般見識,微微一笑,只作沒有聽見。
夏侯淵斜了他一眼,問夏侯德道:「諸葛亮大軍現在何處?」
夏侯德道:「諸葛亮大軍已到長子,駐軍於城東三十里處。」
夏侯淵對李典道:「你要好生堅守關隘,以防趙雲來攻。待我生擒諸葛亮,再回過頭來,收拾他!」
李典心想:「你不被諸葛亮生擒就不錯了,如何還有本事回過頭來收拾趙雲?」夏侯淵是他的上司,這話他自然不敢說出口,不甘不願的答應了一聲。
夏侯淵不再理他,入得城來,點起大軍浩浩蕩蕩的殺奔長子。這日離長子城不足百里,夏侯淵命下了寨柵,問道:「誰敢出哨誘敵?」
夏侯德道:「末將願往。」
夏侯淵道:「你去出哨,與諸葛亮交戰,只許輸,不許贏,我自有妙計破敵。」
夏侯德領命,引五千軍離大寨前行。
早有細作將此事報與諸葛亮知曉,諸葛亮笑道:「來得好!去喚孟起進帳,我有話說。」
不多時馬超進帳,諸葛亮和他密密商議一陣,馬超領命去了。
恰在這時,夏侯德引軍殺至寨前,耀武揚威,口中罵聲不絕。夏侯德罵了良久,直感到口乾舌燥,卻不見漢軍出迎,不禁微微冷笑,大聲叫道:「漢軍果然是屬烏龜的,一見軍馬到來便躲在殼裡不敢出來了。」
話音猶未落,忽聽寨內一個粗豪的聲音喝道:「誰說我軍不敢出戰了?」寨門開處,一支軍馬殺將出來,列成陣勢,為首一將正是馬超。
夏侯德冷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卑鄙無恥,只會暗地偷襲的西涼錦馬超啊,久聞大名,當真是如雷貫耳。」
馬超勃然大怒,挺起長槍,便要出戰。牙將程銀道:「殺雞焉用牛刀,末將願生擒這廝,獻於麾下。」
馬超點了點頭,程銀拍馬迎上,和夏侯德戰作一團。不數合,夏侯德詐敗而走,程銀引軍趕去,行至半路,忽聽轟轟隆隆的一聲巨響,無數巨石大木從兩旁山上滾將下來,塞斷道路。程銀大吃一驚,回馬便走。恰在此時,夏侯淵引一支軍馬從背後突出,程銀抵敵不住,被夏侯淵生擒回寨。
夏侯淵擒了程銀,哈哈大笑,道:「有此人足以換回伯仁矣。」當即便遣人到諸葛亮營中,言道願用程銀來換夏侯尚。諸葛亮一聽之下,勃然大怒,對來使道:「夏侯淵枉稱妙才,當真好不曉事。程銀對我來說無足輕重,要殺便殺。他卻想用程銀來換自已愛侄夏侯尚,天底下哪有這等便宜之事?你回去對夏侯淵說,程銀頂多也就只能換回韓浩,想換夏侯尚,那是想也別想。若他肯換時,明日辰時於陣前相換。」
那人說道:「我家將軍只要用程銀換回夏侯尚,若將軍不答應,我回去不好交待。」
馬超惱了,在旁喝道:「管你好不好交待,還不快滾!遲了我先拿你開刀,再去同夏侯老兒算帳!」
那人當然知道馬超有多厲害,嚇了一跳,抱頭鼠竄而出,回營之後將此事《》了。夏侯淵怒道:「諸葛亮當真是欺人太甚!居然不肯用程銀來換伯仁,既然程銀是無用之物,留下來又有什麼用處。來人啊,將他給我推出去斬了!」
夏侯德道:「將軍且息怒,程銀雖然無用,但好歹還能換回韓浩。將軍不如答應諸葛亮,明日先將韓浩換回。以將軍之妙才,不怕抓不到一個更重要的人物來換伯仁。」
夏侯淵哈哈大笑,道:「對的,對的。之前這一戰,我們勝的十分輕鬆,看來諸葛亮不過如此而已,有何足道哉?來日我必當於陣前生擒諸葛亮,盡復失地,方不枉『妙才』二字。哈哈!」
次日一早兩軍都到山谷闊處,列成陣勢。馬超、夏侯淵各立馬於本陣門旗之下。馬超帶著韓浩,夏侯淵帶著程銀。韓浩、程銀二人身上均無片甲,只穿著單衣。一聲鼓響,二人各向本陣奔回。韓浩快要奔到陣門時,馬超覷定空隙,颼的一箭,正中肩頭,韓浩帶箭而回。夏侯淵大怒,拍馬直取馬超,馬超正要激怒夏侯淵,縱馬迎上。兩馬相交,頃刻間便戰了二十餘合。馬超興起,連聲吆喝,手中長槍幻作一道道槍影向夏侯淵攻去,如舞梨花,夏侯淵漸漸支持不住,側眼斜倪,準備跑路。便在這時,漢軍陣中忽然鳴金,馬超大為忿怒,卻也無法可想,慌忙撥馬便回。夏侯淵乘勢殺了一陣。
馬超回陣,破口大罵,道:「剛才是哪個傢伙鳴的金?給我站出來!」
蔣琬微微一笑,道:「是我讓鳴金收兵的。」
馬超道:「夏侯淵眼看要敗,我正要一鼓作氣,將那廝首級割下,你卻突然下令鳴金,卻是何意?今天你要不解釋清楚,我和你沒完!」
蔣琬道:「我見山坳間旌旗佈滿,恐有伏兵,故招將軍撤回。」
馬超手搭涼棚,四下一望,慍道:「算你解釋得通。如今該當如何?」
蔣琬道:「諸葛將軍已有吩咐,你我二人只要依計而行便了。」
馬超問道:「哦,是何妙計?」
蔣琬伸嘴在他耳邊說道:「當如此如此。」
馬超歎了一口氣,道:「計是妙計,可就是窩囊了些。」
蔣琬道:「只要是妙計便成,管他窩不窩囊。」
馬超道:「也不知夏侯老兒會不會上當。」傳下令道:「傳我將令,後隊改作前隊,撤兵!」當下他親兵引著精兵殿後,緩緩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