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曹植御制宏文呈到了曹丕案前,曹丕低頭一看,只見上面列著自己的罪狀:「弒父奪君,得國不正,罪一。殘害兄弟,同室相煎,罪二。窮兵黷武,暴虐鄰國,罪三。營築宮室,殘民以懲,罪四。長夜酣飲,不恤國政,罪五。奪人妻女,淫蕩無恥,罪六。貶謫諫臣,忠良結舌,罪七。任用宵小,紊亂朝政,罪八。僭居帝位,妄自尊大,罪九。廢黜天子,目無綱紀,罪十。」
這次曹植一反常態,並未用華麗的詞藻胡亂堆砌,全文樸實無華,除了列明曹丕那十惡不赦、罄竹難書的大罪之外,便是號召各地郡守棄暗投明,共同誅討曹丕這個無法無天的篡逆惡賊。全文所有文字加在一起尚不足五百字,這與動不動就洋洋千言的曹子建文風迥然不同,不過從檄文上那靈運飄逸的字跡來看,卻是他的手筆。像曹子建這樣的風流人物,寫一篇檄文斷不會找槍手捉刀,而自己似模似樣的照抄一遍冒認功勞的,看來此檄文確是曹子建所做無疑。
檄文上所列的十大罪狀,並非生安白造,條條款款都確有其事。曹丕越看越怒,卻偏偏無法辯駁,不禁怒火中燒,終於忍不住了,伸手將檄文扯個粉碎,遠遠擲出,道:「明明自己篡居帝位,舉兵造反,反倒編排朕的不是,簡直是豈有此理。如此卑鄙小人,豈能容他活在世上!傳朕旨意,起兵三十萬,剋日興師,先滅這個反賊再說!」
司馬懿道:「皇上且請息怒,如今出兵不合時宜,還望皇上三思。」
曹丕怒道:「你總是說不合時宜,不合時宜。難道要等到曹植將刀架到我的脖子上,那時出兵才合時宜?」
正說話間,一個近侍來報道:「報,辛毗被皇上貶為縣令後心懷忿望,見到曹植的檄文之後,便即棄官往投。曹植見到辛毗,大喜過望,一連和他談了三日三夜,言無不合,當即封其為司徒。辛毗見曹植待己甚厚,且言聽計從,甚是感動,遂修書若干,差人送與河北各處郡守。這辛毗本就是袁氏舊臣,與渤海、平原、青州等地郡守十分熟稔。渤海、平原、樂陵等地太守及青州刺史臧霸一見辛毗來信,便即倒戈背叛。如今這數郡城池已非皇上所有,曹仁將軍腹背受敵,危在旦夕,還請皇上早建破敵良策。」
曹丕一臉愕然,怔在當地,過了好一會兒,方道:「辛毗這個老不死的,早知如此,當初便該一刀將他砍了,扔到山裡餵狗!」頓了頓對司馬懿道:「這個辛毗好不厲害,不用一兵一卒,僅憑幾封書信,便從朕這割走了盡一半的土地。不知你有何妙計扭轉乾坤?」
原來這河北四州之地,除了鄴城和南皮等少數地方是曹操用兵硬填才拿下的之外,其餘大部分地方都是當地郡守自行投降,並未費一兵一卒。所謂來得容易,去的也就十分容易。這些郡守本就是袁氏舊臣,都和辛毗十分熟悉,至於私底下還有什麼見不得光的關係,那就不足為外人道了。於是辛毗的一封信,當真比十萬軍馬都要管用,那些郡守見辛毗尚且投降,心想自己若再跟著曹丕混,便顯得很沒「錢」途了,於是紛給改弦易轍,降了曹植。
司馬懿沒想到這辛毗居然比賈仁祿還厲害。賈仁祿動用三十萬大軍,費了盡一個月的時間,才打下太原一郡。而辛毗只是大筆一揮,寫了幾封信,頃刻間便奪下了渤海、平原、樂陵、濟南等十數個郡。曹丕一下子失去半壁江山,又夾在大漢、曹植、東吳三大勢力之間,形勢可謂十分的嚴峻。這一時之間,要想想出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主意來扭轉乾坤,談何容易。
正躊躇間,忽見一名近侍走了進來,雙手捧著一封書信,恭敬呈上,道:「大中大夫劉子揚上表請乞骸骨,這是他的請辭表章,還請皇上龍目御覽。」
曹丕面色鐵青,伸手接過,展開一看,伸手在案上一擊道:「劉子揚居然也反了,真是豈有此理!」
司馬懿心道:「子揚在武帝之時,武帝對其十分信任,言聽計從,委以重任。在你手裡,言不聽計不從不說,還被投置閒散。你如此對他,他自然不會用熱臉去貼你的冷屁股了,不及早脫身,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曹丕右手一揮,但聽辟里啪啦之聲不絕於耳,案上的筆墨紙硯等御用之物紛紛落地,摔個粉碎,叫道:「滾吧,都滾吧。沒有你們這幫廢物,朕照樣一統天下!」
司馬懿心道:「沒有我們這些大臣為你出謀劃策,就你一人能保住小命便已是老天保佑了,想要一統天下,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曹丕定了定神,向司馬懿瞧了一眼,道:「朕可不是在說你,你可別往心裡去。」
司馬懿笑道:「辛佐治、劉子揚等人一個接一個的叛去,也難怪皇上會生氣。可如今不是生氣的時候,皇上應當靜下心來,及早想出對策。」
曹丕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到他跟前,問道:「如今局面十分惡劣,該當如何是好?」
司馬懿向他瞧了一眼,面有難色,囁嚅道:「臣這裡倒有一條上上之策,就怕皇上不肯用。」
曹丕道:「你有何妙策?只管道來。」
司馬懿道:「武帝披堅執銳,身經百戰,方有如今這份基業,就這麼毀在皇上手裡,九泉之下皇上有何面目去見武帝?唯今上計,不如……不如……」
曹丕急道:「不如什麼?」
司馬懿道:「不如禪位與子建,如此一來子建必將感激皇上,而封皇上為王。於是皇上可享東海之福,南山之壽,子子孫孫常為大王,大魏也可免四分五裂之危,豈不是……」
曹丕走近兩步,怒目橫視,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道:「子建給了你什麼好處?」
司馬懿道:「臣並未收取子建什麼好處?」
曹丕怒道:「那你為何替他說話?若不是看在你平常對朕忠心耿耿的份上,朕早將你推出去斬了。」
司馬懿道:「臣對皇上忠心,可昭日月,皇上若要斬臣,臣也沒有辦法,只得引頸就戮。臣方纔那話番完全是為大魏江山考慮,還請皇上明鑒。」
曹丕冷哼一聲,道:「我辛辛苦苦才取得這個位子,怎能輕易讓出?」
司馬懿道:「皇上難道想眼睜睜地看著大魏江山四分五裂?」
曹丕道:「這我可管不著,這個位子既是我好不容易才得來了,就絕不能讓子建這個卑鄙小人奪了去。」
司馬懿歎了一口氣道:「除此之外,恕微臣愚魯,實在想不出辦法來。」
曹丕瞧了他幾眼,問道:「你真的沒有辦法?」
司馬懿道:「子建在北,大漢在西,而東吳在南,我大魏被夾在中間,四面受敵,如此局面,便是孫吳復生,也是束手無策,何況是微臣?」
曹丕歎了一口氣道:「我也知道難為你了,可朕不能就這麼認輸!」
司馬懿道:「微臣回去之後,再好好想想,看有沒有什麼妙計可以轉危為安。」
曹丕點頭,道:「嗯,你先下去吧。」
司馬懿走後,曹丕來到郭皇后宮中,郭皇后聽說他來了,笑臉相迎,問道:「今天你又遇到什麼事了?」
曹丕笑道:「沒事朕就不能來了麼?」
郭皇后道:「嘻嘻,你要不是遇上難題,如何肯上我這來?」
曹丕嘿嘿一笑,道:「你可得給朕想想辦法,不然你這個皇后可就算是當到頭了。」
郭皇后笑道:「那好的很啊,整天見不到皇上的皇后,我還真沒什麼興趣當。」
曹丕臉上一紅,無言可答,過了片刻,道:「你不想當這個皇后,我還想當這個皇帝呢」
郭皇后笑道:「這又怎麼了?也不知道你這個皇帝是怎麼當的,自己老是拿不了主意,卻要我這個皇后來替你想辦法。呵呵,我看你還不如將這皇位讓給我算了。」
曹丕道:「嗯,只可惜你是個女的,不然由你來當這個皇帝,肯定要比我強多了。」
郭皇后道:「女人又怎麼了,誰規定女子就不能當皇帝?」
曹丕笑道:「自女媧娘娘捏泥造人,天下間有人的天起,直到如今,你可聽說有女人當過一國之君?男主外女主內,婦人不能干預政事,這是老天給咱定的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既是有了這個規矩,咱就不得不尊守。」
郭皇后撅起小嘴道:「既然婦人不得干政,你為何還老拿那些爛事來煩我?」
曹丕臉上一紅,道:「朕不是實在想不出辦法了麼?」
郭皇后笑道:「說吧到底又怎麼了?」
曹丕從袖中取出那道檄文道:「子建在幽州登基稱帝,還捏造了我的十條大罪,寫成檄文佈告天下。平原、渤海等郡守令不明就裡,竟信了檄文上鬼話,倒戈助敵。」
郭皇后接過檄文,低頭一看,呵呵一笑,道:「這檄文上面可是實話實說,並沒有憑空捏造啊!其實你還有不少毛病這上面沒寫出來呢,若是都寫出來,豈此十條?我看一百條,兩百條都有了。」
曹丕羞慚滿臉,道:「連你也這麼說我,我有這麼壞麼?」
郭皇后道:「呵呵,我可是實話實說。那我來問你,弒父奪君,得國不正。殘害兄弟,同室相煎。窮兵黷武,暴虐鄰國。這些罪你賴不掉吧。」
曹丕遲疑道:「這個……」
郭皇后笑道:「這裡面怕只有奪人妻女,淫蕩無恥這條有些遷強附會,你雖說淫蕩無恥,卻沒有奪人妻女。」
曹丕大窘,道:「你別竟說這些沒用的,說說該怎麼辦?」
郭皇后道:「現如今只有一個辦法,或能解此難。」
曹丕問道:「什麼辦法?」
郭皇后道:「退位讓賢。」
曹丕怒道:「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郭皇后道:「哦,還有誰這麼說了?」
曹丕道:「司馬仲達那個老鬼,他也勸我禪位給子建,以免邦國分裂。」
郭皇后道:「仲達之言可謂是金玉良言。劉備向來以大漢皇叔自居,你廢漢朝皇帝為長樂公,他能不恨你麼?自然是要除之而後快,如今諸葛亮的三十萬大軍就在晉陽,離鄴城不足千里,可謂極近。既便咱大魏內部安如磐石,想要抵禦這支軍隊,也得煞費思量。何況現今子建不滿你搶了他的位子,興師來和你爭搶。這仗都還沒打呢,你就丟了半壁江山,一旦兩軍交鋒,諸葛亮乘機混水摸魚,這戰不論誰來指揮都是必敗無疑的。反正你該享的福也享過了,是到了退位讓賢,長保富貴的時候了。」
曹丕沉吟片刻,道:「事情怕沒你們說的那麼糟,壺關那裡有夏侯妙才坐鎮,足可當諸葛亮。鄴城這裡有司馬仲達,足可當子建,勝負還未可知,怎能輕言放棄?」
郭皇后搖頭道:「真不知道這個一天到晚大小事情不斷的位子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
曹丕道:「這位子是沒什麼可留戀的,可我就是嚥不下這口氣!」
郭皇后笑道:「我知道我說服不了你,不過除此之外,我是沒有什麼辦法扭轉乾坤。」
曹丕問道:「連你也沒有辦法?」
郭皇后道:「我又不是神仙,當然不可能會什麼事都有辦法。」
曹丕面如死灰,呆坐不動,喃喃地道:「難道我這個皇帝真的當到頭了?」
郭皇后柔聲道:「你也別太沮喪,這辦法總會有的,我再好好想想。」
曹丕點點頭,道:「嗯,辛苦你了。」
便在這時,一名近侍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曹丕如今一見近侍便頭大,沒好氣的問道:「又怎麼了?」
那近侍道:「不好了,蔣濟不告而別,跑去投了曹植……」
曹丕麻木不仁的道:「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沒別的,你先下去吧。」
那近侍道:「剛接到壺關急報,大漢驃騎將軍諸葛亮兵分兩路來攻壺關,左路軍已到襄垣,右路軍到了銅鞮。」
曹丕呆若木雞,喃喃地道:「終於來了。」
那近侍道:「還有一份從易京來的急報,曹植令曹彰領軍十萬,來攻易京,前鋒已到范陽。又令青州刺史臧霸領軍五萬攻樂成,想要兩面夾擊,打開南下通路。如今易京萬分危急,子孝將軍請皇上火速發兵救援。」
曹丕面如死灰,一言不發。郭皇后揮手道:「知道,你先下去吧。」
那近侍退了下去,曹丕忽地撲進郭皇后的懷裡,將頭埋進她的胸前,泣道:「你無論如何都要幫我,我不想失去這個皇位,我真的不想失去它。」
郭皇后輕輕摸著他的頭,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便不會讓他們輕易得逞。」
原來諸葛亮接到哨探來報,聞知渤海等郡太守投降曹植,擔心他聲勢大震之後,率師南下,搶先佔了鄴城阻斷自己進兵之路,於是便留郝昭坐鎮晉陽,其餘軍馬拔寨都起,迤邐望壺關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