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彰道:「這事就交給我去辦吧。」
荀攸道:「長樂離鄴城不遠,魏主防患定然十分嚴密,子文須當小心在意。」
曹彰一拍胸脯,大言不慚道:「放心,我一定將長樂公平平安安的帶到這裡來。」
曹植與諸葛亮互相遣使通好的消息,早有細作報入鄴城。曹丕聞報,氣得臉色發青,伸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道:「子文、子建竟遣使與漢朝通好,明顯是想要造反,是可忍孰不可忍!當乘其羽翼未豐,先往伐之!」
司馬懿道:「不可,不可。如此中了諸葛亮的計矣。其實諸葛亮不是不想併吞幽州,只不過是擔心腹背受敵而已,是以他用好言好語暫時先穩住子建,集中精力先將我們消滅,再挾大勝之威,一舉滅了子建,這便是所謂的各個擊破。皇上若興師往攻幽州,諸葛亮必會乘虛來取鄴城,大事去矣,還望皇上三思。」
曹丕略一沉吟,怒氣稍抑,定了定神道:「你說的倒也有理,如今該當如何?」
司馬懿道:「前番我暗中遣人唆使烏桓對幽州用兵,沒想到竟被公達輕而易舉的給化解了。如今子文子建滅了公孫恭,又大敗烏桓,已無後顧之憂。下一步必將是南下與我們爭天下。皇上以其先往進攻,引諸葛亮入境。不若任其來攻,而令子孝穩守易京,待子文子建糧盡兵疲之後,再往擊之,可獲全勝。」
曹丕點頭道:「嗯,就照你說的辦。不過前番子文往攻公孫恭時,公孫恭不也是用的這招麼,結果子建分兵從間道突襲,公孫恭兵敗遭擒,我們也要防著他這一手。」
司馬懿微笑,道:「皇上儘管放心,子孝追隨武帝日久,經驗老道,非公孫恭之流可比,他一定不會輕易讓子文得逞的」
曹丕道:「有你這句話,朕便放心多了。」
司馬懿道:「還有一件事,迫在眉捷,皇上必須加緊去辦?」
曹丕問道:「什麼事?」
司馬懿道:「我大魏受漢禪而有天下,故漢帝被貶為長樂公,如今就在魏郡長樂縣中頤養天年。我恐子文子建會打他的主意,重新奉他為帝,以號召天下。還請皇上先將長樂公轉移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以免後患。」
曹丕不以為然,笑了笑道:「仲達太多心了吧。子文子建既然反我,便是想自己做皇帝,如何還會立一個被廢黜的帝王,而奉其號令?放著好好的皇帝不當,而跑去當臣子,天下間哪會有這般愚蠢的人?」
司馬懿道:「子建知書識禮,顧慮良多,自然不敢冒然稱帝,荀公達一定會勸他恢復舊帝,以號召天下。若是讓他們奉舊帝為主,必有不少漢朝遺老重臣要倒向他們那邊,後果實是不堪設想。」
曹丕道:「嗯,這種可能的確不得不慮。」站起身來,轉到案前,來回走了兩個圈子,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既然留著是個禍害,不如……」右手虛空向下一劈。
司馬懿道:「長樂公雖說已不再是皇帝,但他畢竟曾為天下共主,殺了他天下必將震怒,介時漢、吳兩國及子建都會以此為名來興師來伐,我大魏以一敵三,必敗無疑。長樂公懦弱無能,不能成事,留著他不足為患,殺了他卻有大害。這其中利害還請皇上三思。」
曹丕沉吟片刻,道:「那就將他接到鄴城來,在皇宮西南角,撥宅院一所讓他安居。將宅院周圍五百步內的居民盡數遷往他方,民房內駐紮御林衛士,嚴密看守,沒有朕的手諭,任何人不許出入,違者格殺無論!」
司馬懿道:「皇上聖明,微臣這就去辦。」
曹丕道:「長樂夫人畢竟是朕的妹子,既然殺他不得,便不可怠慢,這宅院不可太過寒磣,以免讓他覺得委屈。」
司馬懿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漢獻帝從出生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他的悲劇命運。原本出生於帝王之家,是許多人夢寐以求卻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件事情,畢竟想要投生在誰的肚子裡,不是自己能決定的。漢獻帝十分幸運的成了漢靈帝第二子,然而這個名頭帶給他的不是錦衣玉食,姬妾成群,而是無窮無盡的苦難。
董卓乘著百官誅殺宦官,京城大亂這個大好良機,率兵進京,名曰勤王,實則進京打秋風撿,便宜,順道觀光泡妞。半路上他無意間見到了年紀尚幼的陳留王劉協,也就是日後的漢獻帝,當時便認為奇貨可居。於是他便顫自作主廢了漢少帝劉辯而改立陳留王劉協為帝,將漢獻帝徹底推進了苦難的深淵。從此他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帝像一件炙手可熱寶物一樣,從一個權臣手中轉到另一個權臣手中。雖說每個權臣待他都還算不錯,給吃給喝,還給美媚讓他泡。不過他就和關在籠中的金絲雀一樣,既便那籠子是黃金做的,也還是一隻籠子,置身其間雖然風光無限,卻一點自由都沒有。這種外表看上去風風光光,實則暗無天日的囚犯生涯,自公元189年董卓扶他為帝之日起至公元210年曹丕篡漢廢他為長樂公為止,整整過了二十年,當真是欲哭無淚。
他被貶為長樂公之後,雖然沒有了權力,卻享受到了久違的自由。雖說他能去的地方仍十分有限,僅僅只有長樂縣那一畝三分地而已,但對他這樣一個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的「皇帝」來說不得不算得上是一件意外奇逢了。這段日子以來,他整日價便和他的夫人攜手同游,逛遍長樂縣的山山水水。既便在風景一無足觀的山石之前,他們都要呆上好一陣子,這才施施然離去。然而好景不長,正當他盡情享受生活之際,司馬懿卻來了,同時還帶來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那就是他又要重新被關進金絲籠中。
這日辰時,漢獻帝睜眼醒來,伸了個懶腰,回頭對曹夫人說道:「今天咱們再去哪玩?」
曹夫人嫣然一笑,起身替他穿衣,道:「這縣城也就這麼點大,裡裡外外都被你逛遍了,還沒逛夠?」
漢獻帝道:「我真沒想到原來不當皇帝竟能如此自在。早知如此,當初我何必戀眷權勢,直接將皇位讓給你爹爹不就完了麼,省得遭這麼多罪。」
曹夫人笑了笑,道:「真沒出息。」
漢獻帝道:「其時朝政都被你爹爹把持著,我這個皇帝不過是個木偶而已,被你爹爹擺來擺去,當來有什麼意思。其實我早就不想當了,只不過不想傳了四百年的漢朝江山在我手裡終結,死後沒面目去見列祖列宗。可我退位之後,皇叔便在長安稱帝,漢朝並沒有滅亡,我也就不算是劉家的罪人,早知如此,我早就讓位了。」
曹夫人道:「這些年來,可苦你了。」
漢獻帝笑道:「你跟了我之後,我從未待你好過,你才是受苦了。」
曹夫人為他穿好衣服,拉著他的手道:「你一直待我很好,能跟著你是我這一生的幸福。」
漢獻帝望著她的秀眸,意亂情迷,伸嘴便向她的櫻唇吻去。忽然間門外傳來一聲輕微咳嗽聲,漢獻帝大窘,老臉登時通紅,側頭一看,只見門外站著數人,為首一人笑吟吟地看著他們,正是司馬懿。司馬懿見他回頭,舉起聖旨叫道:「皇上有旨令長樂公火速進京,不得拖延!」
漢獻帝陡然大禍臨頭,自是魂飛天外,登時嚇得全身癱軟,口涎直流,不知如何是好。曹夫人忙將其扶起,問司馬懿道:「相公自到長樂縣以來,規規矩矩,並無過犯,哥哥因何召相公進京?」
司馬懿道:「公主明鑒,皇上只是相念公主,想見公主一面,故令下官來請長樂公夫婦進京面聖。」
曹夫人冷哼一聲,道:「他想見過我,我可不想見他。你去告訴皇上,他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和相公都喜歡此間山水,不想進京。」
司馬懿道:「皇上聖旨誰敢違抗?皇上急於想見到二位,還請二人趕緊收拾收拾,隨我上路。」
曹夫人道:「豈有此理,今天你若不說清楚,這聖旨我還就不接了。」
司馬懿向漢獻帝瞧了一眼,冷冷地道:「長樂公難道也想抗旨?」
漢獻帝和他那冷電般的目光一觸,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噤,顫聲道:「當年魏主要什麼官,我便封他什麼官,要多少郡的封地,我便給他多少郡,其後他想要整個大漢江山,我二話不說便讓位了。我做了這許多讓步,只是要他留我一命,讓我苟延殘喘,以終天年,難道連這麼一點小小要求,他也不答應?非要趕盡殺絕?」說著淚珠撲簌簌而下。
曹夫人忙取出錦帕替他拭淚,道:「就是,相公將整個的大漢江山都讓給皇上了,他還想怎麼樣?」
司馬懿滿臉堆笑,道:「你們誤會了,皇上並非要為難你們,只是想請你們進京一趟。」
曹夫人道:「如今我們在長樂縣無憂無慮,甚是快活。一旦進京,便成了案板上的一塊肉,任你們宰割,那樣我們還有何樂趣可言?」
司馬懿冷冷道:「你們是執意不肯進京了?」
曹夫人雙手併攏,向前一伸,道:「想讓我們進京又有何難?只要你將我們夫婦綁了,我們自然做不得主,隨你們胡來!」
司馬懿道:「微臣豈敢冒犯公主。」
曹夫人道:「既然不敢冒犯,那就別在這裡礙事,快些給我滾吧!」
司馬懿也不生氣,微笑道:「既然你們不想起程,說不得只有得罪了。」說著輕擊兩掌,掌聲甫歇,屋外一聲納喊傳來,屋瓦震動,灰塵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漢獻帝只覺耳鼓隱隱作痛,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到地上。
便在這時,一群人手執長矛奔進小院,四散開來,將漢獻帝所住小屋團團圍住。
司馬懿微微一笑,輕輕擊了一掌,屋外之人齊聲吶喊:「請長樂公上車!」但聽得喊聲越傳越遠,只驚得樹上雀鳥四下亂飛。
漢獻帝全身劇烈顫抖,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司馬懿笑道:「盛情難卻,還請長樂公上車。」
漢獻帝知道若自己再不跟他們走,定然要吃苦頭,歎了口氣道:「好,我隨你們走。」
司馬懿笑道:「長樂公一開始便痛痛快快的領旨謝恩,不就沒這麼多事了麼?」
曹夫人冷冷地道:「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惡人怕天不怕。總有一天,你會遭報應的。」
司馬懿道:「好,我會好好等待這一天的到來的。在這之前,還請二位隨我進京。」
曹夫人見司馬懿軟硬不吃,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漢獻帝垂頭喪氣地道:「好日子過到頭了,跟他們走吧。唉,如果真有來生,一定不要再托生在帝王之家,若我原先是一介鄉農,便沒這麼多煩惱了。種上幾畝地,養上幾隻雞,這樣的日子該有多好啊!」說著發足便行,向屋外走去,曹夫人緊隨其後,經過司馬懿時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司馬懿微微一笑,毫不介意,手一揮,那群衛士擁著漢獻帝夫婦二人,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馬車。司馬懿飛身上馬,當先開路。眾衛士跟著上馬,緊緊跟隨在馬車周圍,不離不棄。
馬車上漢獻帝表情木然,兩行眼淚,沿著面頰流下,過了良久,方問道:「你說皇上真的不會殺我麼?」
曹夫人心裡也沒底,不過仍是安慰他道:「放心吧,你禪位時皇上沒有把你怎樣,這會也不會亂來的。」
漢獻帝問道:「那他為何突然召我進京?」
曹夫人道:「興許他只是想見我這個妹妹,沒有別的意思。」
漢獻帝道:「司馬懿的鬼話,你也能信?」
曹夫人無言以對,漢獻帝歎了口氣,道:「死了也好,沒這麼多痛苦了。」輕輕撫摸曹夫人的面頰,道:「你是他的妹妹,他一定不會為難你的,這樣我便可以放心去了。」
曹夫人眼圈一紅,淚如雨下,撲進他的懷裡,道:「你若有事,我也不想活了。」
漢獻帝摸了摸她的頭道:「你可不許做傻事,要好好的活下來,你活得越開心,我在九泉之下,便越高興。」
司馬懿在車外聽到了,哈哈一笑,道:「你們這不是在杞人憂天麼,我可以身家性命擔保,二位此去,萬無一失。」
漢獻帝道:「那皇上突然召我進京究竟何意,可否見告?」
司馬懿道:「和你們說了也沒什麼,燕王及代王一直不滿皇上登基,在外面胡亂造謠,敗壞皇上的名聲。最近更是無法無天,打算興兵造反。皇上怕他們將長安樂擄去幽州,便先差我護送你們進京。」
漢獻帝道:「我不過是一個被廢縣公,他們為何要擄我?」
司馬懿道:「你畢竟曾南面為君,燕王擄你去幽州之後,便可擁你為主,號召天下。」
漢獻帝道:「這樣皇帝我說什麼也不會再當了。即便幽州來人請我去,我也不會跟他們去的。」
司馬懿微微一笑,道:「幽州之人將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跟他去,你也不去麼?」
漢獻帝遲疑道:「這個……」
司馬懿哈哈大笑,道:「看來我是多心了,像你這樣的人,即便到了燕王手中,也沒什麼用處,哈哈!」
三日後,曹彰風塵卜卜的趕到長樂,捱至半夜,翻牆躍入長樂公府,四下走了一圈,只見府內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不禁大為沮喪,一拍大腿,道:「他媽的,來晚了一步。」躍上屋頂,沒入黑暗之中。
又過十餘日,曹彰趕回幽州,見到曹植,歎了口氣,道:「大哥也太狡猾了,先一步將長樂公接走了,害得我撲了個空。」
曹植道:「大哥不會將他害死了吧,若如此等於我們害了長樂公。」
荀攸道:「曹丕怕擔惡名,一定不會如此愚蠢,我看他一定是被軟禁在鄴城了。」
曹彰點頭道:「我探查明白了,長樂公是被軟禁在鄴城,長樂公府內外防衛異常嚴密,水洩不通,我既便能潛進府內,也無法帶著長樂公全身而退。於是我便放棄營救,回來問你們該如何是好。」
荀攸道:「曹丕既有準備,便不好下手了。」對曹植說道:「如今只有大王應天順人即皇帝位,以號召天下。」
曹植連連搖頭,道:「此事萬萬不可。」
荀攸道:「武帝原先就打算封大王為世子,曾不只一次和臣等商議此事。大王才是大魏江山的真正繼承人,若大王執意不肯即帝位,而使弒父逆賊逍遙法外,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武帝。」
曹植道:「孤若即位,天下人必會說孤,報仇是假,想當皇帝才是真。事若有成,還可塞住攸攸眾口,事若不成,豈不讓天下之人恥笑?」
荀攸道:「既使大王不即位,事若不成,天下人就不恥笑了麼?」
曹植瞪目結舌,不知所對,過了良久,道:「這個……這個……孤還是覺得不妥。」
曹彰道:「若我們只稱王,而興兵討伐大哥,不是等於在造反麼,如何名正言順。只有你即帝位,將其中始末原由詔告天下,方可使天下之人心服口服。再說如今我為燕王,你若不稱帝,我豈不是要貶爵為燕公了麼,呵呵。」
當下二人反覆勸說,曹植方才回心轉意,答應登基。漢章武二年夏五月,曹植於薊縣郊外築壇告天,即皇帝位,國號仍就為魏,封其兄曹彰為燕王,並羅列曹丕罪狀,共計十條,,佈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