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劉蒙所說,孟達在朝中十分孤立,沒有人願意和他來往。他封的雖然也是太守,但和李恢、馬良這得勢的太守相比,可就天差地遠了,一邊是被逼叛亂,竄身一隅,最終窮極來投的叛臣,一邊是德高望重,皇帝素所信任的大紅人,同是太守府,大小、派頭卻也大不相同,大門前來往的車流量那更是大大的不同。
所謂朝裡有人好做官,這朝中之人都知他天性涼薄,翻臉無情,自然不願抬舉他,以免將來被他反咬一口,吃不了兜著走。他僅有的兩個好友,一個是法正遠在益州,鞭長莫及,無力左右朝中官員的看法。一個是彭羕,雖然在朝,卻因恃才放曠,不為劉備所喜。劉備給他安了一個閒職,晾在一邊喝西北風。彭羕即便有心為孟達說項,也是插不進嘴。
老是呆在一個地方,無法陞遷,對孟達這麼一個大官迷來說,簡直就是毫無生趣可言。這日他正鬱悶間,忽然收到劉封來書,急忙展開一看,只見信中開頭言道自軍中一別,轉眼數月,著實想念。如今二人天各一方,又各有重任在身,無暇相見,誠為憾事。接下來便說了一大段誇獎他的客套話,四六對仗,極其工整,言詞也十分肯切,極盡謙抑,欲以孟達結交之意也是躍然紙上,看得孟達滿心歡喜。不禁接著往下看,一直讀到了快要結尾,這才說到正題,信中說隴西屢遭羌人侵擾,瘡夷未復,百廢待興,自己雖蒙劉備封為藩王,卻才疏學淺,無法擺平這一個亂攤子,還望孟達不吝賜教,指點迷津。
孟達正愁沒有靠山,忽然之間便有這麼一個大靠山自己送上門來,叫他怎能不心花怒放,打屁眼裡樂出來?心想這隴西王乃是漢少帝親生兒子,劉備雖然疑忌他,但礙於他的身份,也不得不封他為王,他說的話自然大有份量。這樣的人既便他不折節下交,自己也要舔著老臉湊上門去,搖尾乞憐,讓他辱收門下。何況他親筆書信一封,欲求結交,這樣的機會當真是千載難得,怎能不好好把握?當下便以手支頤,沉思良久,方鋪開一張白帛,提筆疾書,寫好之後,差心腹之人,火速送往襄武。
正當孟達在太守府中為如何給劉封寫回信而大費躊躇之時,劉備正在未央宮宣室殿中走來走去,焦急等待著并州的戰報。自從劉封兵敗之後,劉備便再也沒有收到前線的戰報,不禁憂心如焚,怎麼也睡不著,連造人心情也沒有了。
他已來來回回的走了不知多少趟了,正焦急間,忽見薛珝端只一托盤,盤上放著一碗參湯,走了進來,道:「貴妃娘娘聽聞皇上這麼晚還不休息,特命微臣送一碗參湯來。娘娘還讓微臣告訴,國事是永遠也處理不完的,還望皇上保重龍體,早些休息。」
劉備大為感動,舉起參湯來喝了,問道:「幾更了?」
薛珝道:「三更了。」
劉備問道:「貴妃還未休息?」
薛珝道:「娘娘聽聞皇上還未休息,自也不敢休息。說要等皇上休息了,這才休息。」
劉備笑了笑,道:「胡鬧!她不為自己的身子考慮,難道也不為肚子的孩子考慮?」
薛珝道:「娘娘曾對臣說,皇上終日操勞國事,廢寢忘食。她雖是個女子,卻也想為皇上分憂。於是她便日夜用功讀書,好為皇上分擔一些煩擾。」
劉備笑道:「難為她了,走,看看她去。」
金華殿中,劉貴妃倚在矮榻之上看書,正看得出神。忽聽腳步聲響,側頭一看,卻是劉備來了,掙扎著便要坐起。
劉備走上三步,伸手扶她躺好,道:「你怎麼還不睡?」
劉貴妃道:「臣妾睡不著。」
劉備道:「你的心意,朕心領了,快些睡吧。」
劉貴妃道:「等皇上睡了,臣妾再睡。若是皇上一夜不睡,那臣妾也陪著皇上,不睡覺了。」
劉備苦笑道:「真不知道說你什麼才好,好朕不處理政務了,睡覺。」
劉貴妃道:「呵呵,這樣才對。」
劉備道:「朕今晚就在這睡,薛珝你來安排一下。」
薛珝正要答應,劉貴妃道:「皇上已許久沒到皇后宮中了,臣妾這樣子不能侍候皇上,不如皇上到皇后宮中安寢吧。」
劉備長眉一軒,道:「不去!不知怎的,朕一看見她就心煩。」
劉貴妃道:「皇上一直不去皇后宮中,也不是個事。其實皇上心裡還是十分喜愛皇后的,只是不滿吳王的一些作法,這才視皇后如眼中之釘,肉中之刺。得罪皇上是吳王,又不是皇后,皇上如此遷怒,豈不很沒道理?」
劉備微笑道:「像你這樣不嫉不妒的女子現在可不多見了。」
劉貴妃撅起小嘴來,道:「誰說我不嫉妒的?皇上若到其他妃嬪那裡,臣妾心中自也十分難受。可臣妾心想,皇后娘娘和臣妾一樣是女人,見到皇上老是上臣妾這來,這心裡能好受麼?皇后娘娘畢竟是自家姐妹,皇上老到臣妾這走動,卻冷落了皇后娘娘,臣妾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
劉備點點頭,道:「好,朕聽你的。」起身對薛珝說道:「去皇后宮。」回頭又對劉貴妃說道:「不過朕走後,你可一定要睡覺。」
劉貴妃道:「皇上既聽臣妾的,臣妾自然也聽皇上的。」
劉備苦笑了笑道:「你呀!」
其時孫尚香也還沒睡,正在自己所居的承明殿中喝悶酒。她自幼習於武事,居常帶刀,骨子裡自帶有幾分男子的性格,一遇到煩心事,便喜歡一醉解千愁。自從孫權不顧信義,起兵攻打襄陽之後,劉備便絕少到承明殿來了,最近這半年多來,更是一次也沒來過。皇后終日獨守空房,心中難免煩悶。這滿肚子的委屈無處排渲,不喝悶酒,又叫她做什麼呢。
一位宮女站在孫尚香身後,見她慢慢的斟了一爵酒,咕地一聲,喝乾了,望著殿門,呆呆出神,過了半晌,又慢慢的斟了一爵酒,咕的一下又喝乾了。這麼自斟自飲,一連喝了**爵,一壺干了,又從另一壺裡斟酒,斟得極慢,飲得卻是極快。
那宮女是孫尚香的貼身宮女,從江東一直跟著她到了長安,和她相處日久,對她極是關心。見她如此飲酒,心中一陣陣悸痛,終於忍耐不住,道:「娘娘,別再喝了。」
孫尚香又喝乾了一爵酒,道:「娘娘,我還是娘娘麼?」伸手指著自己,道:「我現在這樣子還像個娘娘麼?」就她現在這樣子而言,是不像個皇后。若是扔到現今的大馬路上,不是被好色之徒乘機劫色,便是被某個正人君子送去醒酒中心。
那宮女道:「這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娘娘為這種人傷心不值!」
孫尚香斟了一爵酒,喝乾了,說道:「呃……誰說我為他傷心的!他配麼!我是在為我自己傷心,我當時怎麼就鬼迷了心竅,看上他了,不聽大喬她們的勸阻,硬是要嫁給他……」斟了一爵酒,又喝乾了。
那宮女道:「娘娘,別再喝了,再喝你就醉了。」
孫尚香道:「醉了才好,醉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說話間,又喝乾了一壺。其時孫尚香已有七八分醉了,舉起那酒壺晃了晃,發現沒酒了,擲在一旁。又舉起另一隻酒壺晃了晃,發現還是沒酒。一連晃了五六隻酒壺,都沒有酒,便道:「去取酒來。」
那宮女道:「娘娘你可不能再喝了。」
孫尚香提高嗓音道:「去取酒來!」
那宮女連連搖頭,孫尚香道:「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
那宮女跪倒在地,道:「娘娘,你真得不能再喝了!」眼淚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孫尚香站起身來,向她瞧了幾眼,出了一會神,道:「呃……你不去,我自己去!」腳步蹣跚,搖搖晃晃地向外走去。
那宮女起身上前,將她攔住。孫尚香也和武松差不多,一分酒一分精神,十分酒十分力氣,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略一運勁,便將她甩在一旁,奪門而出。忽然之間迴廊轉角閃出一個人來,孫尚香嚇了一跳,收勢不住,直向那人懷中撞去。恰在這時,一股酒勁湧了上來,孫尚香哇地一聲,一口穢物,吐了出來,噴在了那人胸前。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劉備,他正覺頭腦昏沉,急欲躺在床上打呼嚕,也不等宦豎通報,逕自闖了進來,沒想到竟在迴廊轉角處和外出覓酒的孫尚香撞個正著,更沒想到的是他新請高手匠人做的一領蜀錦龍袍,就這麼報廢了。黑暗之中他尚未看清來人樣貌,只當是個瞞著皇后偷喝酒的宮女,便道:「當真是無法無天,皇后怎麼也不管管!」
孫尚香醉得一塌糊塗,竟不知面前這人便是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打了一個酒呃。劉備只覺一陣酒臭撲面而來,聞之欲嘔,不自禁的以袖掩鼻,定盯一看,發現面前站著的美人正是他最不想見到的皇后娘娘,怒氣更盛,喝道:「瞧瞧你像個什麼樣子!」
孫尚香仍然沒認出劉備來,道:「我再不像樣,好歹還是皇后,你這個中官竟然如此無禮,見到我也不下跪,成何體統!」
劉備怒氣上衝,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睡意,又全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心中頗後悔此來。瞪了她一眼,正要訓斥。便在這時,那宮女聽得人聲,從殿內追將出來,一見到劉備,大吃一驚,忙跪到在地,道:「娘娘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還望皇上恕罪。」
孫尚香醉熏熏地道:「皇上?皇上早已被那些狐狸精迷得神魂顛倒,怎麼會上這來?你喝醉了吧?」
劉備冷哼一聲,一拂袖,揚長而去。
時值深秋,一股冷風吹來,孫尚香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清醒過來,卻見劉備的背影漸行漸遠,心中一陣懊悔,當即便要將他喚回,剛一邁步,又想到他即是大怒而去,追也無用,再說要自己認錯,心中也頗為不願。於是便停下腳步,站在風中,望著劉備遠去,眼淚不自禁的流了下來。
劉備回轉金華殿,見殿中漆黑一團,便詢問守門的宦豎貴妃可曾安睡。宦豎答曰娘娘已經睡下了,皇上要想採花,可到別處作案。劉備不欲打擾心上人的美夢,便自回寢殿,剛剛躺下,便見一近侍急匆匆走來,道:「前線急報,孫禮將軍攻打榆次失利!」劉備十分關心前線戰事,吩咐近待只要一有戰報,不管他是在泡妞還是在睡覺,都要立即通知他,不得延誤。
劉備吃了一驚,翻身站起,道:「什麼,德達也失利了!說說具體情況。」
那近侍道:「隴西王敗後,驃騎將軍休整了數日,便命孫將軍去攻榆次。孫禮用盡辦法,猛攻數日不下。其時魏主曹丕令徐晃、夏侯淵等猛將不帶隊伍,輕裝簡行,火速趕往并州支援。司馬懿得了這數位猛將之後,聲勢大震,連夜劫寨。孫禮將軍原在西邊立營防司馬懿來襲,怎奈營寨倉促而立,不甚牢固,被夏侯淵領軍攻入。次日夏侯淵便領軍同榆次守軍裡應外合,兩面夾擊,孫禮將軍大敗而歸。」
劉備道:「仁祿竟沒有差人往援?」
那近侍道:「司馬懿早就知道驃騎將軍會差人往救,於是命徐晃領一兵攻打大寨,牽制我軍主力,使其不得往援。」
劉備點了點頭,道:「榆次與晉陽二城互為犄角,我們根本不能行成合圍之勢,如之奈何?」
那近侍道:「微臣只知侍候皇上,不知軍旅之事。」
劉備道:「我算是問道於盲了。幾更了?」
那近侍道:「已四更天了。」
劉備道:「過不多時便要早朝了。朕也沒心思睡覺了,去把地圖拿到這來。」
次日早朝,劉備打了個呵欠,將前線的情況說了,詢問良策。群臣面面相覷,不敢發言。過了良久,諸葛亮方道:「魏兵驍勇善戰,區區寨柵,是很難防禦。最好於險要處建土城一座,切斷榆次與晉陽之間聯繫,只有如此,榆次方可奪下。」
張既道:「若司馬懿乘我軍築城之時,差精騎往來衝突,這城如何立得成?」
劉備緩緩點了點頭,道:「嗯,德容之慮甚是,諸位有何妙策?」
諸葛亮沉吟片刻,道:「如今已是九月中旬,再過十數日,便是隆冬。朔風一起,必然大凍,可驅兵士運土潑水,城池可一夜而就。」
劉備哈哈大笑,道:「真是好主意!速差人六百里加急,將這個好主意送到仁祿軍中!」
這日賈仁祿正在帳中走來走去,沉思破敵之法。一小卒執一銀筒衝了進來道:「長安來人送來破敵方略。」
賈仁祿心下大喜,拆開一看,一拍大腿,道:「娘的,老子怎麼沒想到,速命眾將前來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