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蒙道:「皇后雖說不得寵,可卻是吳王之妹,身份尊隆。朝中大臣都不敢得罪她,全都在站在她那邊,勢力可謂十分巨大。而大王不過是貶往窮鄉的一介藩王,勢單力薄,和她抗衡雖說不上匹夫撼樹,螳臂擋車,卻也是自不量力。依微臣之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王就當微臣沒有來過,貴妃也沒有求過您。反正貴妃已為他人婦,大王今生已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了,又何必為她搭上性命?」
劉封怒道:「你不是貴妃的人麼,為何出此不忠不義之言?」
劉蒙道:「微臣投靠貴妃乃是形勢所迫,逼不得已,並非出自真心。有道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眼見著貴妃日薄西山,江河日下,微臣又怎能不為自己將來打算?」
劉封道:「既然你打算另投他人,為何還要跑來和孤說這些?」
劉蒙微笑道:「受人之托,必當忠人之事。微臣已受貴妃重托,自然要想方設法將事情辦成,這事辦好之後。她的恩德臣也算報過了,兩不相欠,微臣便要自謀生路,不再為她盡忠了。」
劉封年輕氣盛,易於受激,乍聽之下,勃然大怒,刷地一聲,拔劍出鞘,道:「似你這等不忠不義之人,留在世上只能是害人害己。」
劉蒙眼見著一柄長劍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青光閃爍,寒氣森森,卻不感到害怕,哈哈大笑。劉封怔了一怔,道:「你笑什麼?」
劉蒙道:「識時務者呼為俊傑,我笑大王不識時務。」
劉封怒道:「我如何不識時務?」
劉蒙道:「大王乃少帝之子,肩負者中興漢室的千鈞重擔,所謀自是不小。可取國有五難,不知大王可知曉?」
劉封搖了搖頭,還劍入鞘,道:「還請先生教我。」
劉蒙道:「取國共有五難,有寵無人,一也;有人無主,二也;有主無謀,三也;有謀無民,四也;有民無德,五也。當日劉備於朝堂振臂高呼,欲禪位於大王,群臣同聲請辭,無一人願留身輔佐大王,可謂無人矣;少帝被廢至今,漢室凋零,族盡親叛,大王在外舉事,沒人會做內應,諸侯也必將幸災樂禍,自圖私利,可謂無主矣;劉備仁德素布,深得百姓愛戴,根基牢不可拔,大王卻想著取而代之,可謂無謀矣;漢朝自桓靈以降,暴虐不道,百姓不附,而大王是其後代,百姓自然恨大王入骨,可謂無民矣;大王年紀尚幼,無甚恩惠施於百姓,可謂無德矣。取天下是何等艱難?而大王涉此五難欲圖成事,如何稱得上識時務?」
劉封沉吟良久,點點頭,道:「你自己不也是如此,還有臉來說我?」
劉蒙站起身來,仰頭望天,喟然長歎,道:「當初我一時不明,冒少帝之名,涉此五難,欲圖帝位,結果億萬家財一朝盡喪,這個教訓十分慘痛,大王還不引以為戒麼?」
劉封問道:「如今先生意欲何往?」
劉蒙道:「方今天下有望一統天下的必是劉備,微臣打算改邪歸正,附其驥尾,以圖三餐溫飽。」
劉封冷冷道:「沒想到先生也是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
劉蒙道:「順天者逸,逆天者勞。如今想要逆天改命,既便是費盡心思,也不一定能成。空勞心神何益?不如順應天命,圖一時安逸,豈不是好?」
劉封道:「哼,妹妹受辱,我又豈能坐視?如今哪怕是一座高山擋在面前,我也要將山劈開,殺出一條血路來!」
劉蒙讚道:「有志氣!若大王不嫌臣駑頓,微臣願為大王效死力。」
劉封道:「孤得先生,何愁大事不成?」頓了頓,又問道:「先生已言孤取國有五難,不知當如何扭轉乾坤?」
劉蒙道:「當今聖上假仁假義,百姓墮其彀中而不自知,已對其死心踏地,根基極難動搖。好在皇上年事已高,時日不多。大王當乘此時於隴西好好準備一番。其一,招覽賢才,以為己助;其二,賄賂朝中官員,以為內應;其三,布德施惠,以悅百姓;如此則五難不難化矣。一旦皇上駕崩,皇后亂政。大王便於隴西高取義旗,振臂一呼,天下響應。介時大王在外攻打,貴妃在內呼應,裡應外合,何愁大事不成?大事成後,大王有安邦定國之功,群臣誰不欽服,這皇位除了大王誰還敢坐?」
這一席話說得在情在理,劉封連連點頭,打屁眼裡樂將出來,道:「先生一席話使孤茅塞頓開,只恨造化弄人,使孤不能早與先生相見。」
劉蒙笑道:「現在相見,也還不晚。」
兩人互視一眼,哈哈大笑。
當晚劉封與劉蒙同榻而臥,兩人都無睡意,便於臥榻之上暢談天下,不知不覺雄雞報曉,東方發白。次日一早,劉封便令下人收拾起程,跟著又令心腹家將準備一輛小車,將劉蒙藏於車內。
一個時辰之後劉封策馬當先而行,身後兩輛小車緊隨其後,緩緩而行。扶風太守聽聞劉封要走自然是不顧宿酒未消,親率眾官送出城來。扶風太守見劉封身後的小車比昨日來時多了一輛,起初還以為是昨晚的酒勁尚未消退,一時頭昏眼花,看走了眼。於是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確實多了一輛,不盡一臉迷茫,但轉念一想,已明其理,心想一定是昨晚劉封在城中看上了哪一位美貌姑娘,於館驛中成其好事,今天便用小車載往隴西,再行策立名號。想到此不自禁的吞了吞口水,尋思當王爺就是好,想要什麼樣的女人,就有什麼樣的女人,只可惜自己沒那種命。
太守送走了劉封之後,在城門口出了一會神,悶悶不樂的回到府中,寫下表章一道,差人火速送往長安。原來劉備將劉封發配邊疆,還是放心不下。差急足先期趕赴沿途各縣傳旨,令眾官嚴密監視,以防劉封有不軌的舉動。他心中雖是如此想,卻不敢明著說出來,以敗壞他那來之不易的仁義之名。他只是在聖旨上告知各級官員,劉封前往封國,將道經他們所在郡縣,令他們好生接待。聖旨上還說為了防止各郡官員欺上瞞下,拉稀擺怠,送走劉封之後必須寫上一份折子詳細奏報接待情況。扶風雖覺此舉等若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但皇帝的聖旨還是不敢不聽,認認真真的寫了一道奏章,將劉封抵達扶風的情況詳細寫上,文中涉及最多的自然是自己如何盡地主之誼,慇勤款待,於是這份查看劉封動靜的折子完全變了味,成了一份不折不扣的報功討賞之折,這怕是劉備始料未及的。至於劉封離去之時,隨駕馬車多一輛,太守認為這事過小,且有礙劉封的清白名聲,便替他隱瞞不報了。
劉封過了扶風之後,跨下臨行時劉備所贈之名馬的盧,前呼後擁,得意洋洋的往西進發,此時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自從知道劉貴妃消息後,思念之情以日俱增。一路之上,官府鋪張供應,對這位隴西王爺巴結奉迎,馬屁拍到十足十。
劉封心花怒放,自從他長大成人,為劉備辦差以來,從未有如這次那麼舒服神氣,心想身份地位這東西果然是不可思議。原先他不過是劉備從街上撿來的一個小乞丐,雖說掛著個劉備義子的名頭,但畢竟不能掩蓋他的真實身份。不論他如何努力,如何建功,別人看他的眼神總是帶著些許鄙夷與不屑。如今上天和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他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同了,從無人問津的街頭乞丐,一下子變成漢少帝的唯一骨血,光武皇帝的嫡派傳人,大漢江山最有資格的繼承人。自從劉備封他為隴西王之後,群臣看他的眼神隨之兩樣,目光中滿是敬仰之意,嘴角時常掛著微笑,和他說話也儘是甜言蜜語,諂媚之詞。而他還是他,只不過變了一個身份,受到的待遇便完全兩樣,這怎能不使他感慨萬千?
這一日到了隴西國都襄武,原隴西太守迎接一行人在太守府中歇宿。次日一早隴西太守與劉封辦理了交接手續,屁顛屁顛的前往益州江陽郡上任了。
劉封被封為隴西王時,江陽郡太守正好出缺,於是劉備便將隴西太守平調至江陽當太守。雖說官職一塵不變,但對那太守來說,這比連升他十七八級還要高興。原來隴西靠近西羌,每日均有羌人騎兵入境,劫掠往來客商,等到官府出兵圍剿,羌兵早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一旦西羌境內草場枯萎,牛羊餓死,羌人沒有涮羊肉可以吃了,便大舉來犯,攻擊縣城,劫掠百姓,斬殺朝廷所置官吏。此時官兵只能像只烏龜一樣躲在大營中,眼睜睜地看著胡騎屠殺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然後將成群成群的美人用繩綁成一串,將成堆成堆的金寶搬上馬車,揚長而去,根本不敢出去送死。雖說胡人還沒有膽子攻打郡府襄武,不過時常糾集起兩三萬騎殺至城下耀武揚威一番,方始離去,這樣的挑恤事件一年至少要發生三次。每當這個時候,隴西太守便嚇得躲在被窩裡,渾身發抖,口吐白沫,屁滾尿流。實在不想再活在這個世上,只求早死,這一年之內連死三次,哪裡還有什麼生人樂趣?是以那太守發誓下輩子寧可做豬做狗,也不願再做隴西太守。如今劉備將他調往江陽,這江陽靠近成都,也是一個富庶之郡,油水大大的有,對他來說,等若重獲新生,再世為人,如此一來,他又怎能不心花怒放?又怎能不感激劉備?
次日一早,劉封將隴西屬吏召進王宮,查看簿籍,觸目驚心。發現眼下情景,比他心中所想還要糟糕萬倍,不禁長眉一軒,將劉蒙秘密召至府,長跪請教。劉蒙沉吟片刻道:「看來劉備將大王封於此間,根本就沒安好心。」
劉封道:「誰說不是呢!隴西守兵不滿萬人,錢糧俱缺,城牆頹壞,老百姓十分害怕羌人來襲,舉家遷往外地,隴西境內赤地千里,這樣的爛郡自保都十分困難,更別說要圖謀大事了。」
劉蒙道:「大王畢竟不是劉備親子,且身份太過嚇人。劉備當然不會將梓潼、廣漢、扶風、馮翊這樣的富庶之郡封給大王,我看他將這個隴西郡封給大王也是逼不得已,心中別提有多難過呢。」
劉封站起身來,怒道:「找他去!」
劉蒙微微一笑,道:「我想劉備自己也不知道隴西情況有多糟糕,若是你跑去找他,不等於告訴他這裡局面惡劣麼,他還如何肯將你調往他方?」
劉封點了點頭,道:「嗯,局面如何惡劣,不知先生有何妙策?」
劉蒙搖了搖頭,道:「暫時還沒有,我畢竟沒有做過太守、縣令之類的地方官,不知道該如何禦敵守土。」
劉封在屋中走來走去,來來回回地走了十來趟,尷尬地道:「孤倒曾協助黃權守過一段時間滎陽,不過那時孤心不在焉,根本沒有留心他是如何佈置的。」其時他終日腦子裡想著的只有一個劉貴妃,哪還能想起別的什麼事情來?黃權雖曾將做太守的一些基本常識教給他,但他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的,知識總是到了用到的時候才顯得彌足珍貴,此時他雖然十分後悔,卻也無可奈何。這藥鋪裡什麼藥都有的賣,就是沒賣後悔藥,不然劉封肯定會批量吃進的。
劉蒙道:「大王切莫心急,這主意慢慢想總能想出來的。」
劉封走得更加快了,道:「來不及了,劉備及朝中大臣肯定不會讓我這裡安安心心做王爺,他們一定會勾結羌人前來搗亂,我的時間不多了。」
劉蒙緩緩地點了點頭,低頭沉吟一言不發。一時間屋內二人一個走來走去,一個端然危坐,誰也不說話。過了良久,劉蒙打破沉默,道:「大王為官已久,可有交情深厚熟知守牧之事的同僚?」
劉封一拍腦門,道:「對了,我怎麼把他給忘了?」
劉蒙道:「哦,是誰?」
劉封道:「這人你也認得,就是孟達孟子敬,如今皇上登基,皇上叔父名字裡有一個『敬』字,他為避諱,已改字子度了。」
劉蒙點點頭,道:「此人做人不怎麼樣,不過做起官來,很有一套。劉備麾下之人大都知道他的往事,十分鄙薄其為人,不願和他來往。他十分孤立,正思結交權貴,做為後援。大王若是向他求教,他一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劉封道:「嗯,我這就寫信請教。」說著提筆寫了一封書信,令心腹下人火速送往馮翊,面交孟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