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雖聽說張遼大勝吳兵,只憑三萬餘老弱殘兵,便將孫權十萬精兵趕回老家去了,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站起身來,右手捋著長鬚,在殿中緩緩而行。眾文武見曹操面色不豫,哪個敢亂放聲音?曹操踱來踱去,隔了良久,衣袖一揮,道:「今天先到這裡。」
眾文武忙行禮辭出,魚奔鳥散,曹操悶悶不樂,轉入內堂。當晚曹操躺在榻上,輾轉難眠,折騰到了將近四更時分,方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之中,只見太史慈渾身是血,仗劍而來,曹操大吃一驚,道:「子義因何渾身浴血?」
太史慈咬牙切齒地道:「自然是拜你所賜。」
曹操歉然道:「兩軍交戰,這也是在所難免。我事先不知子義也在軍中,不然定會讓張遼等人網開一面。」
太史慈道:「你會這麼好心?」
曹操道:「我的心意在給你的信中已寫的明明白白。」
太史慈大眼瞪小眼,道:「哪有什麼信啊,那盒裡除了當歸以外,什麼也沒有。我家主公來時,我遞給他看了,他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便走了,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曹操笑道:「那盒當歸便是我的信啊,當歸便是該當歸來的意思,我盼你心念故土回來為我效力。」
太史慈呸地一聲,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用不著你假好心。我受吳侯厚恩,無以為報,這條命早就是他的了,哪會為你效命,你別夢了。」
曹操道:「子義武藝蓋世,威名素著,跟隨孫權,實是明……」
太史慈道:「打住!我生為孫氏之臣,死為孫氏之鬼,不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聽的。」
曹操道:「那子義為何來此?」
太史慈道:「我奉伯符之命,特來取你的項上人頭。」說著舉起長劍,向他腦袋劈去。
曹操大吃一驚,翻身站起,下意識地伸手去拔懸於床邊的倚天寶劍,可是卻摸了個空,定睛一看,那柄寶劍已不知去向。
只聽金刃破空之聲大作,太史慈手中寶劍已橫削過來,逕取他項上人頭。曹操大吃一驚,側身一閃,避了開去,大聲叫道:「有人行刺,快護駕!」
四下寂靜無聲,無人答應,不知怎地平素守衛森嚴的寢殿竟是一人也無,想來是知道他會夢中殺人,怕被他無辜枉殺,都嚇得躲了起來。
太史慈大聲叫道:「沒用的,沒人會來救你,你認命吧!」挺劍疾刺。
曹操一張臉嚇得煞白,毫無血色,猛地向後躍開三步,方避開這來勢凌厲的一擊。太史慈得理不饒人,踏上一步,揮劍向他的頭頂擊落。曹操急向右閃,太史慈左掌正好同時擊出,眼見著便要正中曹操胸口,將他打得骨斷筋裂。忽然間一隻小手伸了過來,將他向後一拉。跟著身形一晃,有人晃身擋在他的身前。
只聽呯的一聲,那掌結結實實的印在那人胸口,那人蹭蹭蹭地退了三步,倒在了曹操懷裡,曹操低頭一看,只見替他擋一掌之厄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幼子曹沖,表字倉舒。近來丕植之爭越演越烈,曹操對兄弟二人都已感到厭煩,因此對這個心地善良,天資聰穎,才智絲毫不遜於曹植而仁德猶有過之的曹沖十分喜愛,打算好好栽培,將來立他為世子。近來他屢屢出題目考察曹丕、曹植兩兄弟,世人都只道他有意在這兩人中選一個立為世子,怎知他真正心意,一來是再給這兩個只知內鬥的孩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二來便是要保護曹沖,使他可以茁壯成長,以免過早捲入無謂的紛爭之中,成為犧牲品。此時見他身受一掌,口中鮮血狂噴,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大聲叫道:「沖兒,你怎麼了?」
忽聽邊上有人叫道:「明公,你怎麼了?」
曹操見有人答應,心中大喜,大聲叫道:「太史慈前來行刺,重傷沖兒。來人啊,快快將其拿下,速召太醫為沖兒診治!」
只聽那近侍道:「這裡除了小的幾個,沒有別人啊。明公,是不是做惡夢了?」
曹操大吃一驚,坐起身來,睜開兩眼,四下一瞧,果然只見到遠遠站在一旁,絲毫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幾個近侍,曹沖、太史慈竟已不知去向,伸手向額上摸去,低頭一看,滿手都汗珠,吁了一口氣,道:「果然是個惡夢。」側頭一看,原本蓋在身上的錦被不知怎地竟飛到床下去了,說道:「你們看錦被落地,怎麼也不過來幫我蓋好,是怎麼辦事的?」
近侍們嚇得打了一個寒噤,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其中一人壯著膽子,道:「明公曾有嚴令,不許任何人在您睡熟時,走近您的身旁,我們哪敢違令,再說……」心道:「再說你好夢中殺人,我們哪敢靠近?」這話只敢在心裡想想,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
曹操哈哈一笑,道:「好!」想想剛才的惡夢,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問道:「幾更了?」
一名近侍答道:「四更了。」曹操緩緩地點了點頭,對那近侍說道:「你去沖兒那裡看看,切記不可大聲喧嘩,打擾了沖兒休息。」
那近侍應道:「是!」退了出去。
剛走出數步,卻聽曹操叫道:「記住千萬不可大聲喧嘩!」
那近侍轉過身來,道:「魏公放心,小的一定不發出任何聲響,看看便回。」
曹操點了點頭,道:「嗯,你去吧。」
那近侍停了片刻,見曹操不再吩咐,這才退走。
曹操在殿中踱來踱去,自言自語道:「夢?真的是夢?」
他原先對鬼神之事向來不怎麼相信,可隨著年紀的增長,地位的提高,不知怎的竟越來越迷信,這可能是因為他不忍心看著辛辛苦苦打下的大好江山被子孫後代敗了,想多活幾年為他們創造出更好的環境來。有道明君畢竟不是大德高僧,自然參不透生死之機,像漢武帝、唐太宗都可謂是不世出的明主,可是卻都沉迷於練丹求仙,以圖長生不死,難道他們也同那些亂吃丹藥最後莫明嗝屁的昏君一般妄圖永遠凌駕於臣民之上,作威作福,享盡富貴嗎?肯定不是,他們其實不過是想以有為之身多由百姓造些福,為子孫後代鋪好路,使子孫後代可以不再向他們這般辛勞,而坐享其成而已。
古代科學還未如現今這般昌明,很多事情根本沒法解釋清楚,迷信鬼信之人自然就多。既便是當今天下,街頭燒香求神的大媽大嬸還是比比皆是,逢年過節到寺廟裡一看,但見人頭攢動,捱捱擠擠,幾無立錐之地。現今都是如此,何況古代?自然是上自帝王下自庶民,無人不信,曹操處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自然不能免俗,此時他回想起剛才那個惡夢,只覺十分逼真,不知是何兆頭,主何吉凶?越想越是心驚,越想越是害怕,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
殿中近侍見曹操眉關緊鎖,也知他心煩意亂,哪還敢勸他睡覺?靜靜地立在那裡,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過了良久,曹操有些不耐煩了,道:「這傢伙是怎麼辦事的?這麼磨磨蹭蹭,去了這許久還不來?」
邊上近侍面面相覷,不敢答應。
又過了約半柱香的功夫,前去探視曹沖的近侍慌慌張張地走進殿來,道:「曹沖公子……曹沖公子……他……他……」
曹操心中一凜,忙道:「他怎麼了?」
那近侍道:「曹沖公子夢中大叫驚醒,只覺胸口發悶,全身乏力,像是得了……得了重病了。我不及告訴魏公,先去請太醫前往診治,耽誤了許久,還請明公恕罪。」
曹操怔了一怔,喃喃道:「怎麼會是這樣,難道真是冤鬼前來索命?」說著便急匆匆地走出寢殿,道:「隨我去看看。」
那近侍應道:「是!」
過不多時曹操來到了曹沖所住的小院,其時曹沖只有十四歲,還未成年,和曹操住在一起,沒有單獨的府邸。曹操甫到門外,便聽見一陣哭泣之聲,心下煩亂,邁步進屋,只見曹沖生母環夫人坐於榻側,拉著曹沖的小手,抽抽噎噎地哭著。
曹操問道:「沖兒怎麼了?」
環夫人搖了搖頭,泣道:「不知道,半夜時分沖兒大聲驚呼,坐起身來,大叫胸口疼,跟著便倒在床上滾來滾去,我接到消息,急得六神無主,忙跑過來看視,一時之間竟忘了請太醫了。虧得你差近侍前來看視,那近侍忙去請太醫了。」
曹操見曹沖額頭上掛著大顆大顆的汗珠,伸手一摸他的額頭,只覺滾燙如火,不急心中焦急,問坐於環夫人身後的老太醫,道:「沖兒病情如何?」
那老太醫愁眉苦臉,捋著發白有鬍子,搖了搖頭,道:「公子得了十分罕見的症狀,恕下官愚魯,無法醫治。」
曹操兩道長眉向上一翹,道:「你們這些太醫對付些頭疼腦熱,倒頭頭是道。可一旦遇到疑難雜症,便束手無策,要你們何用!這次你們要是治不好沖兒,我讓你們一個個跟他陪葬!」
那太醫也已年過花甲了雖說此時便死,已不算夭折,但誰不想多活幾年,聞言嚇出一身冷汗,顫巍巍的跪倒在地,大叫饒命。
曹操衣袖一拂,道:「還不趕緊地給我好好醫治!」
那太醫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卻見其他太醫早已使出看家本領,望聞問切,自己竟吊了車尾,忙不顧老邁,竄將上去湊熱鬧。眾太醫診脈之後,便聚在一起會商病情,三言兩語,便起爭執,有的說是風寒中邪,有的說陽虛,有的說陰虧。眾太醫各執一詞,就屋中吵了起來,都說自己的診斷才是正確的,其他人則是胡說八道,爭吵良久,仍沒有一個結果。
曹操越聽越煩,衣袖一拂道:「滾!」
眾大醫徒聞這一聲斷喝,嚇了一跳,停止爭論,向曹操瞧去。
曹操大聲喝道:「再不滾,我把你們一個個都拿去活埋!」
眾太醫知他向來說得出做得到,嚇得打了寒噤,抱出鼠竄而出,有幾個實在是嚇破了膽,沒跑幾步便失足跌倒,不及站起,手腳並用的爬了出去,場面頗為好笑,可卻沒有一人敢笑。
曹操揮退一眾太醫,只覺心中煩悶,腦袋隱隱作疼,望著曹衝出了一會兒神,頹然坐倒,只聽環夫人不住的叫道:「連太醫都沒有辦法,這該如何是好?」
曹沖握著環夫人的手,叫道:「娘,我的胸口好疼。」
曹操心中一慟,猛地想起適才怪夢,問邊上近侍道:「去打聽太史慈之人可有消息?」
那近侍心道:「你早上才差人去打聽,鄴城與江東相隔千里,怎麼可能晚間便有消息?」搖了搖頭,道:「還沒有。」
環夫人泣道:「這太史慈是什麼人?難道是當世名醫?那快去請來為沖兒診治。」
曹操搖了搖頭,道:「太史慈是江東名將,攻打合肥時身負重傷,生死不知。」
環夫人好生失望道:「既是如此,相公為何提到此人?」
曹操面色凝重,將方纔的惡夢說了。環夫人道:「竟有這事?那估計這個太史慈已經死了,怨相公將其射死,化作厲鬼前來作祟,如此只有請道士來了,請太醫是沒用的。」
曹操總覺得此事過於匪夷所思,喃喃地道:「厲鬼作祟?」
環夫人道:「當是如此,須請道士前來為其作法驅鬼,請命延壽。」
曹操道:「嗯,明天我就差人去請道士,至於請命的事,我親自來好了。」
環夫人點點頭,看著疼得在床上打滾地曹沖,淚水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次日一早,眾文武按照慣例集於相府正殿,卻沒見到曹操,他們都知道,曹操從不遲到,不禁大為納悶,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爭相猜測曹操為什麼不來,有的猜他昨晚勤勞國事,努到近五更才睡下,以至錯過了時辰,有的則猜他突生疾病,趴在床上,上氣不接下氣,差點斷了氣,因此來不了了。更有甚者猜他昨晚摟著個美人用功,疲勞已極,今日說什麼也起不來了。
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曹操仍沒有出來。曹洪忍耐不住,上前兩步,問站在大椅後的一名近侍道:「今日主公為什麼不來議事,難道是生病了?」
那近侍道:「魏公有嚴令,嚴禁我們將內堂之事說與他人知道,若是說了,我們便要被烹的,還請將軍不要讓我們難做。」自從曹操知悉曹丕收買近侍,便嚴禁近侍與外臣交結,一經發現,二話不說,直接扔鍋裡煮了,自上次之後近侍們已嚇破了膽,根本不知道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索性通通不說,免得到時被煮了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曹洪道:「主公是否生病,這有什麼不好說的?」
那近侍緊閉嘴唇,一言不發。
荀攸道:「想來主公是病了,不如我們一起入內問安吧。」
正說話間,只聽內堂腳步聲響,眾人忙回到原地跪好,便在這時,曹操走了出來,於正中坐好,道:「愛子倉舒不幸身染怪病,命在旦夕。最近幾日我要親自為其禱告請命,暫時不能理事,除了孫劉來攻,其他一應大小事物……」向曹丕、曹植瞧了一眼,道:「均由子桓、子建同眾位會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