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向身後屏風望了一眼,朗聲道:「兄長二子雖說年幼,這些應酬之事總是要熟習的,不然如何能為父分憂?再說兄長年事已高,一旦撒手人寰,二位公子什麼也不懂,怎麼治理荊襄?」
劉表緩緩點了點頭,咳嗽一陣,方道:「對的,對的。我日夜擔心的就是此事,可劉琦柔弱,劉琮年幼,把荊州托給誰,我都放心不下,不知玄德有何高見?」
劉備又向屏風望去,道:「這是兄長的家事,我不便多言。不過話說回來,不論二位公子誰來繼承荊州,都要學會如何處理政事。眼前之事雖小,卻也能鍛練人,正該讓他們歷練歷練。」
劉表道:「就怕他們失了禮節,引起官員們誤會。」
劉備微笑道:「兄長若不放心,我在一旁照料便了。」
劉表道:「如此甚好,有玄德在旁照料,我就放心了。」頓了頓,又道:「這樣吧,就讓二子為主待客,還請玄德多費心些。」
劉備道:「哪裡,能為兄長略盡綿薄,正是我的榮幸。」
劉表還欲再說,怎奈咳嗽不止,又不敢喚其他美人來給他按摩,只得將屋裡那隻母老虎喚將出來。劉備當然不想當電燈泡,當即辭出。
劉備所料果然不差,蔡氏還是貓在那面屏風之後偷聽。可這次劉備有備而來,說話甚有分寸,蔡氏也聽不到什麼有用消息。至於讓二子主持酒宴以歷練他們的處事之道,對劉琮甚為有利,蔡氏自是求之不得。諸葛亮的計謀十分深遠,蔡氏頭髮和見識明顯不成正比,當然想不出其中奧妙,立時便樂得心花怒放,正要笑出聲來,猛想到自己正在做賊,忙將嘴按住,悄悄轉身,回後院教導劉琮如何在酒宴上好好表現一番,好搶劉琦的風頭。
轉過天來,人報各郡縣官員俱已到齊。蔡瑁早已和蒯越商議停當,令其弟蔡和引軍守把東門峴山大路,使蔡中守把南門,使蔡勳守把北門。因西門有檀溪阻隔,是以不守。另佈置五百人由文聘、王威統領將州衙圍得好似鐵桶一般,只待酒至半酣,聽得擲杯之號便即殺將上前,將劉備大卸八塊。
當晚殺牛宰羊,大張筵席,劉備乘著的盧馬,賈仁祿騎著盧柴棒來到州衙,命人牽到後院拴系。少時眾官各至堂中,劉備請劉琦、劉琮坐了主席,自已則窩在劉琮之旁坐好,趙雲、龐德帶劍立於劉備身後。賈仁祿與諸葛亮則被蔡瑁刻意發配到一黑暗角落,離劉備等人甚遠。蔡瑁見趙雲、龐德一左一右戳在劉備身後,甚為礙事,長眉一軒,走上前來,道:「兩位將軍的座位已然安排好了,還請入席。」
趙雲、龐德齊聲道:「末將職責所在,不敢擅離,還望將軍體諒。」
劉備向蔡瑁望了一眼,臉上似笑非笑,說道:「此乃是慶賀豐收之宴,又不是鴻門宴,用你們不著。既是蔡將軍盛情邀請,你們便入席吧。」他說到鴻門宴之時刻意加重語氣,蔡瑁當然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趙雲、龐德橫了蔡瑁一眼,應道:「是!」向各自座位走去。
過不多時,絲竹之聲響起,眾官各自起身,來向劉琦、劉琮敬酒。劉備忙站起身來,來到劉琮邊上照應,手把手的教導其如何應對,如何回禮,如何說話方才得體。其時劉琮不過十一二歲,卻絲毫不怯場,應對甚為得體,舉動皆合禮數。而劉琦因事先得知今日會無好會,宴無好宴,心中惶慄,一時手足無措,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對。那些聽到龐統所打廣告打算跟著劉琦屁屁後面混的官員,見此情景,暗自搖頭,紛紛打退堂鼓,心中暗打改而拍劉琮馬屁的主意,好使自己在他接位之後還能繼續披著這身狼皮,欺壓百姓矣。
以劉備的口才刻意去套劉琮的近乎哪有不成的道理,不片時二人便無話不談,結成忘年之交。劉備心花怒放,趁熱打鐵,緊跟劉琮之側,寸步不離,時不時還攜著劉琮之手,到各官員座席上敬酒。蔡瑁、蒯越哪知事情竟會變成這樣,面面相覷,手裡的杯子攥地緊緊地,哪敢隨便亂扔?
諸葛亮、賈仁祿窩在角落裡望著蔡瑁、蒯越猶豫不決的狼狽樣,暗暗發笑。酒至三巡,伊籍見劉備、劉琮離席敬酒,恐劉琦一人落單突遭暗算,端著酒爵,起身來到他邊上,悄聲道:「城外東南北三處皆有兵馬守把,文聘、王威伏五百甲士於殿外廊下,還請公子多加小心,勿離劉琮左右。」朗聲道:「我敬公子一杯。」
劉琦嚇得心中怦怦亂跳,面如白紙,右手輕顫,爵中之酒滴下濺濕了他的衣襟,他竟一點也不知道。
伊籍將酒飲盡,卻見劉琦呆若木雞,怔怔出神,杯中之酒一滴未飲,一點也不給自己面子。長眉一軒,叫道:「公子。」
劉琦回過神來,以為伊籍提醒他伏兵來了,全身一震,叫道:「什麼事……」手一鬆,嗆啷一聲,酒爵掉在地下。
忽聽殿外一聲納喊:「休要走了劉備!」跟著腳步聲雜沓,文聘、王威領著五百刀斧手衝將進來。
殿內眾官難得聚首,正自ど五喝六,猜拳行令,喝得面紅耳赤,哪想得到這場名為慶賀豐收的太平酒宴,其實上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鴻門宴。眾人忽見五百兵士凶神惡煞地闖了進來,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紛紛亂喊亂叫,四下亂竄。但聞嗆啷,啪啦、啊喲之聲不絕,堂中桌倒案翻,滿地狼籍,場面一片混亂。
劉琦啊地一聲驚叫,彎腰鑽到了桌案之下。劉備拔出長劍,擋在劉琮之前,道:「公子勿慌,速速逃走,這裡我來抵擋!」
劉琮面不改色,握著劉備的大手,向文聘、王威望去,怒容滿面,叱道:「你二人來此何為?」蔡氏心想劉琮年方十二,啥也不懂,因此並未將席間誅殺劉備之事告訴他知曉。
文聘見蔡瑁手中兀自舉著酒爵,這號令顯然不是他發出的,莫名其妙,道:「這個……」
劉琮怒道:「什麼這個,那個,你們到底因何而來?」
蔡瑁笑道:「仲業見席間無甚節目,特來舞劍,以助一笑。」
劉琮側頭向蔡瑁瞧去,道:「今日之宴一來為慶賀連年豐熟,二來為撫勸眾官,並非鴻門之宴,如何要他們前來舞劍?」
蔡瑁道:「公子之言甚是。」回頭對文聘說道:「都是你們幹得好事,還不快給我退下!」
劉琮怒道:「今日歡慶之宴,眾官俱在殿中,此二人竟敢手執利刃,領兵闖入殿中,分明是要造反。來人啊!給我推出去斬了!」
文聘、王威一聽要斬,驚得面如土色,忙瞧向蔡瑁,頻頻向他使眼色,蔡瑁忙道:「仲業素有大功,這次只是想要博取眾人一笑,還望公子看在他往日功勞,饒過他這一次。」
劉備勸道:「仲業見席間無以為樂,自告備勇前來舞劍,也是一片好心。再說今日是喜慶之日,不宜斬殺大將。」
劉琮瞪了二將一眼,道:「若非皇叔為你等求情,定斬不饒,還不快謝過皇叔。」
文聘、王威齊聲道:「多謝皇叔救命之恩!」
劉琮怒目橫視,叱道:「還不快滾!」
文聘、王威互視一眼,領著五百兵馬抱頭鼠竄而出。
賈仁祿與諸葛亮二人自始自終未曾離席,賈仁祿自顧低頭猛吃,諸葛亮則輕搖羽扇,靜觀事態發展。待二將退後,賈仁祿放下筷子悄聲對諸葛亮說道:「先生不會連這個都料到了吧?」
諸葛亮微笑道:「久聞劉表二公子劉琮年紀雖幼卻甚為聰明,今日一見果不其然。」這話雖沒有承認,不過言下之意已甚為明瞭。
賈仁祿目瞪口呆,這才知道自己那點點小聰明,在這位計謀大家眼中實不足一哂,一時之間只覺什麼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之類的屁話都不足以表達自已對他的崇拜之情,想來想去,心中只是湧出兩個字:「神仙。」
劉備笑道:「公子年僅十二便能鎮定如恆,處變不驚,實是大才,日後定然非同小可。」
賈仁祿心道:「甘羅十二歲能做秦國丞相,康熙十六歲誅殺鰲拜,聰明的小鬼多了。像你這樣的給他們提鞋都不配,何況你只有兩年命了,再聰明也沒用。唉!」
劉琮謙遜道:「小子在長輩面前越俎代庖,胡言亂語。叔叔不怪我,我已經受寵若驚了,再讚我幾句,可就把我寵壞了。」
劉備拍了拍他的肩頭,向他望了一眼,側頭瞧了瞧劉琦,見他正哆哆嗦嗦地從桌案之下鑽出來,不禁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心道:「劉琮大有可為,只是是蔡氏所生,不可能和我們做一路,唉,怪可惜的。」對劉琮說道:「今日酒宴二位公子是主,我只是客。只不過怕兩位公子照顧不周,這才舔著老臉出來打打圓場,早知道二公子年少有為,我又何必多一此舉呢,哈哈!」
劉琮道:「今日賓主盡歡,都是叔叔主持之功。」
劉備命人將殿中從又收拾齊整,笑道:「今日乃喜慶之日,不可為這種不開心的事壞了氣氛。眾位請入座,一會二位公子便會向諸位敬酒。」眾位官員見只不過是虛驚一場,吁了一口氣,紛紛回入座中坐好,過不多時,猜枚賭飲,嘈雜之聲又響了起來。
賈仁祿悄聲對諸葛亮道:「先生,我真是服了你了。我心中實是想當你的徒弟,你就收了我吧。」
諸葛亮向他瞧了一眼,道:「仁祿這是說哪裡話,你自已本來就出類拔萃,如何一再想拜我為師?再說你我二人性子不同,我這套你一定學不來的。你愛弄險,我欲穩妥,這其中各有長短。你我二人取長補短,互相學習,大事定成,又何必要定師徒之名?」
賈仁祿一再想拜諸葛亮為師,就是為了日後諸葛大大出名時能到處吹牛,逢人便噴他是諸葛亮的徒弟,說不定還能跟著名垂青史。他雖不知道自己的結局如何,但心想只要跟著諸葛大大混,這結局還能差到哪去?可他是誠心拜師,諸葛亮卻像是看明白他的用意一般,一再推辭拒絕,不能不叫他心灰意冷,歎了口氣,道:「先生說的得是,不定師徒之名,也可以學習的。」心道:「不定師徒之名,你那裡兵法妙策,五行奇術能傳給老子嗎?唉,拜不了就不拜了,反正老子有甄宓夫人,這五行奇術她都曉得,老子一樣能學得到。」心中雖如此想,但還是覺得不能拜諸葛亮為師,難免美中不足。
這場宴會雖然有一群妄人妄圖搗亂,但劉琮只用三言兩語便將之消於無形。酒宴照常進行,氣氛又變得十分容洽,劉備依然寸步不離劉琮身側,蔡瑁見大好良機就這麼白白錯過,不禁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眾官直鬧到月掛枝頭,方七顛八倒,踉蹌而出。劉備引著劉琦、劉琮送眾官出門,各自回府。
回到館驛,劉備伸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道:「沒想到劉琮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魄力,方才險些嚇死我了,生恐傷到兩位公子。」
諸葛亮微笑道:「劉琮聰明,我早有耳聞。他可是受命主持酒宴,說出來的話便等同劉表之言,誰敢不聽?」
劉備道:「先生連這點小事都料到了,我不及也。」
賈仁祿心想智力不足,便用馬屁來補,忙道:「明公關鍵之時挺劍護在劉琮之前,如此英雄氣概,當世無人可及啊!」
劉備笑道:「哈哈,你就會拍馬屁!」
劉表聽聞這次酒宴竟然遭遇風波,文聘、王威更口口聲聲喊著不可放走劉備,氣得咳嗽不止,昏厥過去。蔡氏忙喚太醫救醒,詢問後事。劉表見自己還沒死,蔡氏便急急想知道繼承人是誰,心中不悅。再者這次宴會之中二子表現大相逕庭,一個孱弱無能,一個精明幹練,兩相對比,心中更加猶豫不決。如此一來,怎能不叫他苦悶不矣,病勢也就隨之加劇。
此後十數日,劉表臥病在床,不能理事。劉備擔心北方形勢,又擔心蔡瑁再來加害,著急回轉長安,見劉表病體難愈,便來到州牧府辭行。
劉表道:「我已悉知那日酒宴之事,這明顯是蔡瑁欲加害賢弟。我憤怒以極,當時即欲斬蔡瑁之首,以獻賢弟。只因眾人告免,這才饒恕,賢弟幸勿見罪。」
劉備道:「非干蔡將軍之事,想皆下人所為耳。」
劉表向他瞧了一眼,道:「我自知命不久長,正欲托孤於賢弟,奈何便要離去?我子無才,我死之後,荊州便由賢弟兼領。」
劉備泣拜道:「我自當全力輔助賢侄,安敢有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