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格摘下軍帽放在桌上,露出板寸頭,向陳少白揚了揚下巴,說:「少白先生不妨也輕鬆一點。」
陳少白也是爽直有膽色之人,早前就知道楊格對革命黨沒有惡意,還容留鄭士良在新軍中出任中校軍醫處長兼天津西醫學院院長,具有軍、民雙重身份,還有丁先覺、丁先亮以及一大批革命黨人已經進入新軍或者武備學堂、武備學堂附屬之鐵路學堂、鞍山工業區的礦冶學堂,京師大學堂。見楊格如此,也伸手摘了涼帽和連在涼帽上的假辮子,還頗愜意的伸手捋順頭髮。
「少白先生當知孫文在何處?」
「在英國。」陳少白回答的很乾脆,沒有半分猶豫。
「廣州的事兒一鬧出來,孫先生在英國也不見得安全。實話說了吧,楊儒在得到接任俄國公使的欽命之後曾發電報回國,言稱孫文正從美國往英國去,還通報將新任駐英國公使羅豐祿和卸任之駐英國公使龔照緩注意提防。嗯……羅豐祿交卸參贊駐美國公使館的職務到倫敦接任,估計還要十天才能到達履任,我看,少白先生還是設法通知孫先生盡快離開英國,前往德國暫避為好。孫先生在德國的安全,由楊格擔保。」
「參總,您……」鄭士良心有疑慮,欲言又止。
「我就是要把孫先生誆到德國,設法軟禁起來。」楊格盯著面色頓變的陳少白,說道:「英國正在調整遠東政策,如果清廷駐英公使館在倫敦對孫先生不利,我想革命黨肯定會設法營救,造出對清廷不利、對中國之戰略調整也不利的聲勢來。畢竟,駐外使領館控制僑民人身自由,在英國是非法行為。從我的立場出發,英國的遠東政策調整之前也就是我與英國新任駐華公使竇納樂會談之前,倫敦最好別鬧出什麼事兒來。我不能公開的要求駐外使館,就只能要求孫先生退避三舍了。
陳、鄭二人一陣默然。
「龔某人雖是李中堂的親家,但在購買英造戰艦飛霆號的往來中多有舞弊之舉,海軍對此多有怨言,李中堂迫於壓力和改革外交積弊之需,可能要殺雞儆猴也可能要龔某人在行將離職之際作出實際成績來,以功罪相抵,折衝既往。一旦龔某人動手而革命黨鬧出事端,對英使與我的會談不利,我會下令殺人滅口並毀屍滅跡的!」楊格放出話去起身道:「二位考慮一下吧,我還有軍務待會兒回來再說此事。」
楊格是赤露o露o的下了威脅,揚長而去了。第二團團部會客室裡的鄭士良和陳少白卻是心懷惴惴面面相覷之下苦無對策。
不用方才陳少白的回答,人家知道孫文在英國倫敦,還知道龔照緩有可能做下「非法拘捕革命黨魁首……」之事,進而推導出革命黨屆時肯定會設法營救,在官方之外舉典論的力量的「維持英國法理」以圖解決被拘捕在公使館的孫某。這些種種設想,環環相扣而合情合理,真要發生了這樣的事兒在鄭士良和陳少白看來也只有這麼做了。
可是,新軍在邊境衝突中的努力,英國人遠東戰略的調整英國對華政策將在新任全權公使竇納樂到來之際塵埃落定。此時此刻,日本人是不會袖手旁觀的,一旦倫敦鬧出事兒來,日本人會加以利用,英國政壇中那些反對黨和對華不友善者、親ri者會因勢而動,對英王政府與清國政府的「合作」大加撻伐,很有可能影響英王政府的決策。
中俄之間剛剛交惡,雖然在楊格的努力引導和忍讓下,俄國的注意力轉向了朝鮮與日本人較勁,可是,一旦英國人捨棄已定之遠東政策轉而全力扶持日本人,中國之東三省,楊格的新政和新軍就將獨力面對俄國、日本和英國的三重壓力。
這些,無論鄭士良和陳少白理解與否,反正楊格的態度已經亮明。
孫某人不聽勸,真要在倫敦被捕了,而革命黨真要引用典論去營救,楊某人就要殺人滅口外加毀屍滅跡,來個死無對證。鄭士良是隱約聽說過王英楷此人及關外軍團暨第一軍情報處的。
「少白兄,還是勸孫先生去德國吧,廣州事件的影響漸漸消弭之後,楊參總自會放人,他也是為孫先生的安全著想。」
「士良,你變了。」陳少白心中已經接受了「勸孫文離英赴德暫作蟄伏……」的建議,卻不能接受朝氣蓬勃的革命同志鄭士良如今似乎站在新軍的立場上說話。「你一口一句楊參總,顯然是把自己放在軍醫處長的位置上了吧?」
「是,對此,士良不想否認!」
「你」
鄭士良起身踱步說道:「參總說過,革命不是捅破天不補,以天下大亂、洋人趁虛而入為代價去實現目的。革命的方式有許多種,我們有條件採用最穩妥的法子達成革命的目的,何須冒險讓洋人得利?我們為何革命?就是要改變中國積弱之現狀,推翻腐朽的滿清朝廷,建立民主的、民族的、民生富足的、強大的新中國。如果,革命的結果是國家分裂、主權喪失而內戰連連,那麼,我情願維持現狀,暫緩革命而積蓄力量。厚積方能薄發,一舉而革命功成,列強措手不及,又如何趁虛而入,攫取我國利益?這是參總與士良在鞍山湯崗子的一席長談所言,句句是實。」
陳少白冷笑道:「你們有條件用最穩妥的法子達成革命目的,又看我等為何?」
「為輔助的力量。
「哼哼,你們道路,到頭來還不是舊官僚統治中國,門頭改換而封建大旗不倒,所謂革命之舉無非掛羊頭賣狗肉,民主精神如何體現吶?!」陳少白理想中的革命與鄭士良所言的革命有些不同,他要的也是一朝革命功成而全國改天換ri,不過,不是當今的實權人物的革命成功,皇帝的寶座換下愛新覺羅而換上某個新人,而是如法國、美國一般的民主體制。「我雖然在南方,卻也聽說了一些事兒,關外軍團參謀長陳某,在雙檯子河口購置荒地幾千畝,一年之內,新軍就假墾荒、築壩防洪的名義,將其幾千畝荒地改為良田,陳某因此獲利巨萬。有沒有此事啊?」
鄭士良愣住了,他想不到這個世間上居然還有此等的言語,還有人昧著良心說出這等話來!?
當初關外的荒地除了安置移民之外,無人問津,移民實邊的資金籌措極為困難,沒有人主動伸出援手來。陳參謀長背後的安徽陳家拋棄祖業,響應移民實邊的號召而落戶關外,以十兩一畝的價格購置荒地數千畝,那時候,有誰願意出十兩一畝的價值去買關外的荒地?沒有!此時說道不公,說風涼話和惡毒的誣陷之語者,他們當時在幹啥?
是,關外的土地在兩年之內升值了,如雙檯子河口陳家、榮軍農場佔用的良田,已經賣到的兩銀子一畝。陳家投入的幾萬兩銀子轉眼間就變成了二十萬兩銀子,那是人家該得的!
「少白,你這話……如果發自你內心,那,兄弟我無話可說,今後,咱們各走各路,約期三十年後再相逢,回首今日吧!」在陳少白臉色頓變,錯愕無語間,鄭士良語氣格外沉重又鄭重的說:「孫先生的革命行動救不了中國,而革命思想的實現,正是關外和新軍現在做的事兒!革命的目的是救國之危難,富民而強國,強軍而雪恥,讓中國人從此挺直腰桿子做人!新軍,一步步的在做而且頗有成效!參總對革命黨一直保持寬容、支持的態度,以士良之能尚且給予中校軍醫處長的職務,能為國家和軍隊培養出合格的西醫人才來。士良以為,這就是士良的革命責任。捨卻此,士良倒是兩眼茫然,無路可走了。少白兄,你我自幼相交、情同手足,士良不忍與兄決斷,請聽士良一句話,去關外走一走吧,huā個十天半月的時間好好看看關外,看看革命是如何在強國、強軍的同時悄然實現的!?」
鄭士良的話,陳少白有一部分可以認同,可他終究還有些事兒想不明白。
「既然如此,楊格為何不讓你拉走我們的同志到關外來進行你們的革命,反倒支持我們在廣州起事?」
「關外新政和新軍整訓是正著,目的是在清廷無力約束之地方實力派之下鞏固革命之根本,改善民生、暢行教育、強軍實邊:南方起事是奇兵,目標直指滿清的統治,行民族革命之事。二者如能密切配合,則革命成功就在來日;二者如生出罅隙,各行其是,則革命非但不能成功,二者終有一日會因道路不同而反目成仇。參總行事,歷來以國家和民族利益為要,東三省百姓、移民和軍隊官兵們莫不稱道歎服,願誓死追隨左右。先覺、先亮兄弟先後投軍,如今,先覺在第四軍戍守西陲,先亮在武備學堂深造,為學兵隊長。少白兄明日可去武備學堂與先亮會面,暢談之後再行決定是否出關考察,如何?」
當今典論逐漸發達,新軍的作為,關外的新政,舉國有知覺者都聽說過一二。今夜的陳少白更是在東炮台下目睹了新軍之軍威雄壯,感受到遼南抗戰和中俄邊境衝突之優勢得之絕非偶然。此時,鄭士良如此的掏心剖腹,甚至以總角之交來說事兒,情深而意重,不能不三思呢!
「唉,好吧,我明日電報南邊,設法通知孫先生走避德國。至於我個人嘛,還是與先亮會談後,再定行止。」
「那就太好了。」鄭士良大喜,握了陳少白的手使勁的搖晃,似乎從這一刻開始起,自己和少白兄又成為同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