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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離去,書房里餘香猶存,楊格看著自己方才伸出去欲行唐突的手臂,腦子裡生出左手打右手,右手再打回來的無聊想法。早知道就裝睡的,享受秀若榻邊坐著、陪著的滋味兒也不錯。
既然秀若來了,還進了書房,想必老泰山就正廳裡喝茶等著某人睡醒,然後就該吃晚飯,吃過晚飯之後,如何請客?如何安排?要準備的事兒多了去!沒功夫用來浮想聯翩瞎折騰。摸出懷表看看時間,喲,都快晚上點了,秀若和老頭子坐了大半天火車,恐怕整裝後出書房門就看到如意外候著,楊格一邊走一邊問:「老大人和小姐啥時候到的?你怎麼不叫醒我?」
如意有些委屈的說:「爺,老大人和小姐是周大人、楊大人陪著過府的,來書房看爺睡得香,吩咐下人們不得打擾。」
噢!楊格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多半是老泰山那句「下人們不得打擾」的話,勾起平素裡嬌憨天真的如意「爺行將大婚」的時節裡,也為自己尷尬的身份而傷感、今後家裡的地位擔憂了。是啊,楊府的女主人就快正式的入主了。
有些事情,楊格拿著也沒辦法,只能故作無知無覺的問:「小姐什麼時候到的書房?」
「好一會兒了,奴家外面偷偷看著,她一直就那麼坐著。」
心有靈犀啊,方才楊某人不是也生出過裝睡,享受那種陪著、沉默著的滋味兒嗎?
快要轉過走廊看到後院正廳的門了,如意突然伸手拽住楊格的胳膊,隨即整個人了上來,低頭輕聲問:「爺,小姐不會趕走奴家和玉秀姐?」
「你想走?」
「不,不,奴家想一輩子陪著爺。」
「那就對了,你不想走,沒人能趕你走,我也決不允許誰欺負我的女人!」楊格見如意要下拜行禮,一把摟住她的腰,趁機捏了一把,說:「好啦,胡思亂想的,陪我去廳堂上拜見諸位大人。」
後院正廳上,楊格向準老泰山馮義和行禮後,又與周馥、楊宗瀚致禮招呼,屋裡還有馮虎臣、王昌忙乎著,沒有理會這宅子的主人與客人的應酬說話。至於剛剛從書房逃到客廳裡來的馮秀若,卻站馮虎臣身後看熱鬧,時不時的瞅一眼這邊。
「恩相說了,致之無親無故,作老師的就要擔當起長輩的責任來,替致之撐撐門面兒。可今兒的事情實太多,分不開身,就讓我和楊大人過來幫襯著。」周馥先道明來意,又道:「致之先去吃飯,咱們都賢良寺吃過了的。」
馮義和看了女兒一眼,拿起手邊一疊紙轉向楊格說:「這裡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嗯,這個請客名單你還是先看看,心裡有個數。都是京城裡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咱們軍弟兄,只能等你攜秀若回蘆台娘家時再補辦一回了。只是,方纔我和務山兄都覺得,睿王還是要請的,咱們禮數走到,來不來是他的事兒。」
楊格點著頭瀏覽過顯然是精心議定的名單,頗感滿意。
請客名單是根據拜帖和禮單來的,又分了幾大類幾小類,活脫脫就是一幅當前京師城裡的政治生態圖譜。
一類是皇親國戚、王公貝勒們。有位高權重的一小類,以恭親王奕訢、禮親王世鐸、慶親王奕劻等人;有掌握軍權的如魁斌、載漪之類;大多數是擔當著閒差,多吃朝廷一份俸祿的;至於那些連閒差都撈不到的,就沒必要出現名單上了。
一類是北洋和與北洋有密切聯繫的京官員們,目前大多數都是三品以下,四、五品居多,、七品也不鮮見者,很多名字下面都點了一個小黑點,那意思恐怕是待定?
一類是平時政治態不太明朗,藉著機會走門路的人。這部分人數眾多,只能按照品級和禮單的豐厚程來劃分個三五等。
一類是清流帝黨,以翁同龢、李鴻藻為,李鴻藻是欽命的賜婚主事人,北洋和帝黨清流及湘系隱隱結盟、合流的此時,當然把同屬帝黨的楊格引為自己人看待,楊格也需要把他們看做自己人。
還有一類是寬宏大,諳熟官場規矩的後黨官員們。皇帝賜婚,這個場子不能不捧!再說了,政爭乃是公義,公義之下絕非不能存私情、私交。帝后之爭展到目前,鹿死誰手還說不一定呢!
「老大人,蘭翁、楊大人,這份名單,還是請恩師過目裁定為好。」
馮義和臉上露出笑容,點頭道:「嗯,我就說了,致之是個知恩圖報,忠孝仁義之人。」
「有婿如此,廉讓老弟有眼光、有福氣喲!」周馥捧了兩人一句,也是笑瞇瞇的看了楊格一眼,又道:「這一陣子議事,倒也覺著餓了,不知致之可否佈施一點酒菜啊?」
門口的如意趕緊出去備辦,卻聽馮秀若道:「如意妹妹等一等。」
楊格聽了「妹妹」二字,暗地裡鬆了一口氣。周馥、楊宗瀚略有些詫異,想了想也就釋然了,不過齊齊看向馮義和的眼光多少有些擔心的意味。
馮義和哪能這個問題上扯得太多,忙道:「虎臣,把名單送到賢良寺去,候著恩相批閱後帶回來。」等馮虎臣走了,馮義和才向周、楊二人抱拳低聲道:「務山兄,藕芳老弟,這宅子裡多有恭王府出來的人。玉秀、如意二女的事兒,楊格也是事先知會過的,鄙父女倒也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楊格啊,你放心,秀若會識大體,你的後院吶,著不了火!哈哈!」
笑聲雖然有幾分無奈的意味,卻也表明了馮義和這個問題上抱持的豁達態,也算給楊格吃了一個定心丸。
周馥見楊格始終有些抹不開,乃道:「諸位,咱們權且猜一猜恩相會如何批閱請客名單?」
楊宗瀚知機,忙搶先說道:「依我看,恩相定會考慮皇上、太后駕臨,賓客過多恐生變故。楊鎮台這宅子雖然大,可來客太多也就顯得小了,府上人手又不多,故而需要控制來客人數,還要分成前、、後三個院子待客。」
這些事情不用楊格去想了,政治人物的婚姻注定了是政治婚姻,牽扯的事情絕非楊某人和馮秀若之間的感情,此時,楊格也做不了主,只能陪著、聽著,覺得無趣的話,就去看看酒菜準備得如何?
楊格剛剛起身,馮義和就擺手道:「你幹啥去?廚房的事兒,你個大老爺們兒甭管!成婚了,這府該立的規矩要立起來,你身膺重責,哪有心思管這些?讓秀若去,咱們馮家沒啥規矩,不太計較這些,反正都要過門了,早一點熟悉府人事也好。不過,馮家可以不講究規矩,那是因為咱不京城落根,楊家卻不同,秀若嫁作楊家婦是要京城裡待上幾年興許一輩子的。老夫只能帶帶兵,充其量一武夫爾!楊格,你是朝廷重臣了,自己行事、家事,都當有規矩。」
一口一個規矩,確實說到了關要處。
楊格待後院的人確實沒啥規矩,他自己不太理會這事兒,也就不會注意到,可馮義和、周馥、楊宗瀚一進這後院就能感覺出來。楊格是孤苦伶仃的苦出身,不會處理家事務倒也正常,馮秀若進門當了女主人,自然是要立規矩的。那麼會楊格怎麼看馮秀若家立規矩?這一點很重要,必須事先由馮義和挑明了,免得小夫妻二人為此鬧上不愉快。
周馥一旁幫腔敲邊鼓:「對喲,致之啊,自古男主外,女主內,秀若知書達理,溫柔嫻淑,你可把家事務交託於她,也應當數交託於她。」
楊格連聲應是,臉上頗有幾分委屈。自己本就要把家事都交給秀若的,二位老大人如此喋喋不休,擔心個啥呢?嗯,對了,無非就是擔心秀若到了楊家,反受「先入為主」者的氣?
「老大人請放心,秀若是楊格心儀仰慕之人,不說乃是將門之女的出身、不說皇帝賜婚、也不說誥命夫人之名位,這個家原本就是要由秀若來當,也只有交給秀若,我也才能放心,就怕家裡人手少了而支應不開,累著了她。」
馮義和得了承諾,滿意的笑道:「累不著,尤媽也跟著過來。」
楊格後一句提個話頭,本意是要引甄家婆子的事兒出來說一說的,卻不料馮義和是安排尤媽陪秀若過府,顯而易見的事兒要壞了,興許已經壞了!徐娘半老的甄家婆子,鰥居多年的老泰山,即便蘆台時礙著女兒、玉蘭和尤媽以後呢?雖然恭王對楊某人的戒心已經削弱了不少,可皇帝御下之法變不了。現要依靠楊某人奪取全部皇權,皇權手之後就是要分解楊某人的兵權了。老泰山是個念情的人,一旦給甄家婆子勾了魂去哎,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慄呢!
「尤媽跟隨老大人多年了,這一離開了,老大人起居生活會多有不便,再請他人,做的飯菜也未必合老大人的意。再說尤媽是江南人,那性子怕是鎮不住北邊的人。」楊格賠笑著道:「還是甄家婆子厲害一些,做事利,為人潑辣,以前前所時,家裡的人都有些怕她。如果她能回來幫著秀若,想必會好一些。」
「呵呵,莫要操心我這老頭子。」馮義和連連擺手,臉上都是對楊格能夠體老泰山的滿意之色。「倒是你口味清淡,喜歡尤媽的拿手菜,嗯,女兒都捨得,還有什麼是捨不得的?!楊格啊,尤媽跟著馮家多年,你要善待喲。」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楊格也不敢繼續下去,生怕就說白了引起馮義和的不滿。看來,老泰山鐵定是被那半老徐娘迷住了。甄家婆子來歷可疑,行為可疑。說是梅香家的姨娘,能信嗎?她為何攛掇著秀若硬是要北上奉天?她又為何從前所跟著秀若到了蘆台就不走了?
說明?老泰山面子上過不去,自己又沒有真憑實據,難免有傷之嫌,甚至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不說明?那多半是顆炸彈吶!
「報告!小站第三旅急電。」鄺孫謀進門立正,楊格正要尋機脫身找秀若問一問情由,趕緊道:「隨我到電報房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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