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楊府的警衛官兵自打從第一天踏進京師大門,就認得了掛著第一軍軍政總監頭銜的袁某人,還都為袁世凱當過幾天跟班和警衛,又或者說禁衛軍的第一批教練。故而,內院還沒反應之前,凌厲就請袁世凱到了二道院子的客廳裡奉茶。
袁世凱趁機打量了一番這院子。
門房、照壁、三進三出帶花園子,當真是頂著二品總兵的規格來搞的。房子不算,但整修得很是不錯,旮旮旯旯的地兒都照顧到了,倉促間完全看不出這是一座已經京師皇城根下存了八、十年的宅院。
腳步聲傳來,袁世凱起身,準備著主人出現門口的瞬間行個式的軍禮,卻不料來著除了楊格還有一女子,猛一愣神之下,袁世凱明白了楊格的用心——希望此次見面時的氣氛能夠柔和一些——趕緊的上前一步立正致禮。
二人互相致禮後,玉秀上前施禮,楊格伸手示座:「慰亭兄請坐,摩天嶺一別快個月了,沒想到我們還能第一軍共事,京城裡重逢。玉秀,安排下去,今晚請袁總監這裡用晚飯。」
這副態,完全是沒把袁某人前番避不就職的事兒放心上,把軍政總監當作一家人來看了。袁世凱屁股剛剛沾了椅面就彈起來,連聲道:「參謀官無需客氣,職部還需趕回盧溝橋營地,那批禁衛軍難纏得緊、漫無紀律,李純、王士珍等人恐怕彈壓不住,職部離開一時都是心懷惴惴,就怕這時節出事兒,實不敢外久留。」
「辛苦慰亭兄了。」楊格能夠想像到那些旗人們會是何等模樣,派出李純、王士珍等人時,他還存了一些心思要把這些人用軍紀錘煉出來的,事實證明,爛泥巴就是爛泥巴,京師這個環境裡,那些個京營八旗想要整肅軍紀,想要服從漢人軍官們的指揮,絕無可能!
既然如此,楊格就不會為了永山一個人加大整肅禁衛軍的力,甚至為此耽誤第二軍、第三軍的整編工作。如此一來,給禁衛軍的人員、軍械的配給顯然不足,即便是光緒皇帝今日要了禁衛軍軍官名冊,恐怕各方勢力,皇親國戚們少不了要到宮哭訴一番的,效果未必能好到哪裡去!
如今境況下,袁世凱的鬱悶就可想而知了。
「職部應當做的,只是沒做好,有負皇上和朝廷的托付,心惶恐。」
袁世凱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職部二字說起來頗為順溜。
楊格正要勉慰幾句,卻見凌厲快步行來,門口立正道:「報告師長,恭王府詹事順善大人來人。」
王府詹事,乃是朝廷有品有級的官員,與王府私底下的什麼管家的完全不一樣。詹事能做到這種被王爺親信,詹事府又說得上話,吃得開的人物,順善算得上僅見的幾個之一。
「有請。」
不多時,順善來了,打千道:「總鎮大人,恭王爺請您過府敘話,此間大婚準備,就交給順善來。」
昨晚自己去恭王府拜見,正午督辦軍務處議了事,吃了飯,轉眼之間又派順善來請。其,肯定有重要的事情!楊格不敢怠慢,對袁世凱抱歉一笑道:「慰亭兄,看來咱們得另找機會詳談了。」
袁世凱知機,呈上一張大紅禮單之後先行告辭。楊格送到二門口,折返問順善:「王爺召見楊格,所為何事?」
順善搖頭道:「卑職實不知,王爺從西苑回來就令卑職來此協助籌備大婚事宜,再請總鎮大人過府敘話,恐怕是宮有事?」
哦,恭王又去過宮?
楊格心裡揣著「恐怕要耽誤接車」以及諸多的心思,讓玉秀給順善交代府準備事宜,自己還是從後門騎了馬直奔恭王府。
進了樂道堂,楊格徑直向仰躺榻上的奕訢行禮問:「王爺,聖上要攤牌?」
「本王就知道瞞不過你。」奕訢也是一臉的憂色,方才督辦軍務處有榮祿,李鴻章僅僅轉述了皇上的口諭,商量著辦秋節的幾件大事而已。實際上,老道的政客如李鴻章、奕訢都隱約從口諭猜出皇帝的意思,礙於榮祿沒有提。等楊格和榮祿走了,李鴻章和奕訢商量了一陣,由奕訢抱病進宮再次探問口風,李鴻章等宮外得了確實消息後才回賢良寺召集幕僚緊急商議,楊格這邊事兒也確實太多,加之方才殿上打了人,不宜立即去賢良寺給人一種打人事件是由李鴻章幕後主使的印象,乃由奕訢緊急請過府來商議。
「致之啊,坐下說話,你怎麼看?」
楊格坐下,腦子裡翻江倒海,一時間也理不出頭緒來,甚至還有幾分抱怨的情緒內。老子要結婚了,皇帝你卻偏偏要搞閱兵震懾後黨和洋人,又宮大排宴席請官、誥命夫人們吃酒,那想一網打後黨?!那老子的良辰美景可就毀嘍!雖說國事為大,一網打守舊派勢力對推行政有利,可,八月十五的秋節真是良機嗎?
南苑、海澱、順義、大興還有十多萬京營八旗,京城裡還有一萬七千防軍、五城巡捕營,還有以十萬計的親後黨旗人,憑第三旅的七千精銳和兩余侍衛、執法隊,難頗大!而且,目前誰也無法準確判斷各地督撫們的態,就說陝甘方面,第三旅沒去,胡聘之尚未到任履職,萬一董福祥不買賬來個瞎胡鬧,局面就糜爛了,陝甘的糜爛恐怕就是全國糜爛的開端!
楊格需要的國家整然如一、循序漸進的變革,不是莽撞的冒險。
「操之過急了,如此一來,兩廣、雲貴、四川、陝甘都會不穩,甚至連吉林、閩浙都難以把控。」楊格連連擺頭道:「何況日軍尚未完全撤離旅順,日本艦隊和法國、德國、俄國艦隊渤海、黃海巡弋。以第三旅不足七千兵力要控制京師及周圍,彈壓十多萬旗軍和城內親後黨的旗人,幾無可能。一旦釀成內亂,洋人以護僑為口實武力干預,後果不堪設想!王爺,皇上怎麼會」
「還不是你推薦給翁堂的那個康有為,昨兒晚上皇帝巡視上書房之後就召見了康有為,今日朝議過後,本王進宮時又看到康某人從西苑出來。」奕訢說了幾句,搖搖頭伸手指著楊格,說:「你朝堂上打了魁斌,也是給皇上下定決心鼓了一把勁啊!」
光緒召康有為進宮!?可見康某以官身主辦《時務日報》確是見了成效,這一點值得肯定;可康有為到底皇帝召對時說了什麼?恐怕先要弄個明白!恭王說的也是事實,楊某人是皇帝的軍力支柱,既然敢出手打了皇太后京營八旗的幹將魁斌,肯定是有所憑仗的,有所準備的。哪裡知道,楊格之事恪於當時朝堂上後黨聲勢喧天的情形,冒著被治罪的風險,迫不得已設法誆魁斌落入圈套挨了一拳而已,並非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皇帝心急了,是啊,秋那天太后就要回宮,哪能不心急呢?
「康有為到底說了什麼?」
奕訢微微搖頭,半晌才道:「此人不可用,投機心切、心浮氣躁、難成大事。」
楊格的看法也差不離,只是缺少一個能夠搖旗吶喊的吹鼓手,恰好康某人撞上門來,就一拍即合了。因為有著擔心,楊格還專門帶著康某人去了一趟關外,一路上提點之處不少,能夠說的宗旨都說了,就差把自己心那個「宏大」的計劃也和盤托出。說來,一個舉子一下子得到五品京堂的差事,該滿足了?恐怕,康某人的政治野心或者說是投機心性被楊格低估了不少,眼見著附和巴結皇帝、建立不世奇功的機會前,又哪會顧及你一個楊某人的「宗旨」呢?
既定體制尚且比較穩固時的高端政治,是策略大家們玩兒的遊戲,不是那種投機者可為的。恰恰的,康有為多半就是一位投機者。
「卑職立即召康有為來此詢問。」
「不必。」奕訢擺手道:「當真如此做,聖上得知會如何想?致之啊,你當能理會身為人君者也有很多無奈啊!」奕訢阻止皇帝行險的關頭上,選擇了爭取楊格為同一陣線,說出來原本不當說的話。
其的含義,楊格自然是清清楚楚。皇帝對自己是既用又防,恩相李鴻章自己拜師之前,何嘗不是此種心思居多?當權者們也是人,權力是要依靠下面的人去實現,真正的孤家寡人是沒有權力可言的。用人之道,恐怕身為皇帝的光緒比楊格學的多,聽的多,實踐也多,對其某些情況的忌諱也深一些。
康有為剛剛進宮獻了什麼策子,皇帝剛剛私底下向親近臣子們表示出什麼來,作為親信臣子的楊某人就召見康有為,行阻擋皇帝意志之事。太招忌諱!說不得引來殺身之禍也有可能!
「請你過府,本王就是向弄清楚你和康某之間的關係,確定你的想法不是揣掇著聖上行險。近幾日,你不要找康某談話,皇上這邊自有本王進宮去說,實不行的話,本王也可向榮祿透些風聲,只要他那邊做出點事兒來,想必皇上尚能知難而退。」
「王爺的身體」楊格是真希望有政治經驗的奕訢能夠多活幾年,雖然恭王送五女給自己的出點不那麼好,可推行丁卯政、加強央集權的大政方針上,二者的看法完全相同。有恭王作為自己和皇帝之間的緩衝,過得三五年之後,一切就好辦多嘍!故而,眼前容顏枯槁、滿臉憂色的奕訢,切實引了楊格由衷的擔心。
「不妨事兒,就是腿寒了,行動不便而已。噢馮鎮台和馮小姐不是今日抵京嗎?」
楊格聞言,心知大事說過,恭王恐怕又急著要進宮探問皇帝和康又問談話的虛實了,乃起身道:「正是,卑職正要去正陽門外火車站迎候,就此告辭,望恭王保重身體,一切安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