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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分,京城什剎海邊的恭王府樂道堂上出現了一幕難得的天倫圖卷。{}
詹事順善捏著一封信堂外通過窗戶看了幾眼,試了幾次想進去傳信,卻終究沒有下定決心,乾脆坐屋簷下的台階處等待。
主子爺恭王爺顯赫倒是顯赫之極,只是子女命運多舛,令老邁的王爺傷心欲絕。澄貝勒死得早,卻還帶壞了同治爺,使得恭王爺和聖母皇太后的關係從那時節起就開始惡化。今兒,過繼出去的二兒子鍾郡王載瀅回府了,從鍾郡王府又過繼回恭親王府的孫子溥偉也乖巧地陪身邊。一家三代人熱乎乎的吃了晚飯,父子倆難得的喝茶敘話,說到溥偉的學業和將要定下的親事。
這樣的時節實不多,難得享受天倫之樂的恭親王肯定不願意別人去打擾。
「阿瑪,榮祿昨兒找過我,哭訴了一番。他說,他終究是瓜爾佳氏,與老福晉乃是一家人,怎麼會作出對不起恭王爺的事兒來呢?平日裡阿瑪對他,是不是過於冷落了一些?」
奕訢聽了兒子的說話,閉上眼睛微微搖頭,似乎享受乖巧的溥偉給他捏腿。
如果,只是說如果。如果載澄不那麼混賬,不那麼早死,或者載瀅不那麼早過繼到鍾郡王府,當年同治駕崩,恭王府和醇王府之間,誰出兒子接替帝位還可以兩說。如今的榮祿把載湉得罪死了,卻想要從恭王這邊入手說和?不可能,名下已經沒有子息的恭王早就把不實際的幻想拋開,竭力輔佐光緒,以求得富國強國的夙願達成。其他的麼,愈自覺老邁的恭親王奕訢也想不著嘍!
榮祿跟嫡福晉是本家族人又如何?只有載瀅這個傻瓜蛋才會相信他的哭訴。哭?他哭的同時不動聲色的揀選了三死士,又以太后懿旨從南苑密調三神機營進城,想幹啥?哼哼,名義上是讓第一軍軍政總監袁世凱負責整訓,以為禁衛軍的基礎,實際上卻是打著別的算盤,又要載瀅面前哭訴一番以麻痺恭王。
京城裡黑雲四起,殺機四伏吶!
人家說,人老便會成精,恭王爺又怎麼會看不破這等把戲?!
「老二吶,這種事兒你不好插手,乖乖的待郡王府裡享受祖蔭才是安身立命之道,朝廷上的事兒你不懂,也無須懂。你阿瑪老了,自覺天元將,只想臨去之前給乖孫兒溥偉掙下後日的前程和平安,別的,不敢想嘍。」
載澄聞言,心知阿瑪心意已定,雖然心難受卻也不敢再勸說。
榮祿參見鍾郡王,說的不僅僅是親戚緣分的事兒,還有帝后大爭的種種結果。皇帝惹怒了太后,逼著老佛爺撕破臉面,很有可能會拿下皇帝,那麼,誰來繼任大清國的皇帝啊?!與咸豐爺近的血脈,除了載湉,順位者為端郡王載漪,再次就是鍾郡王載瀅了。同治、光緒乃是兄終弟及,一旦老佛爺拿下光緒,不太可能再從載字輩兒挑選繼承者,那麼就要看溥字輩了。端郡王府的溥俊、恭親王府的溥偉都有可能。
如果恭王爺後的時刻幫老佛爺一把,拿下載湉,其功莫大焉,老佛爺必會重酬,繼位者就極有可能是溥偉了!
自己的兒子有可能當上大清國的皇帝!若非如此,載瀅又怎麼會動心,巴巴的來看阿瑪和兒子呢?但是,阿瑪的話無疑是一盆冰水,澆得載瀅是手腳冰涼啊。想當初光緒剛剛即位時,阿瑪對此還頗為嫉妒的,此時怎麼就變了呢?
兩爺子話不投機,氣氛頓時冷淡了不少,若非溥偉還乖巧的替老王爺捏腿,恐怕是時候了,此時進去不是打擾,而是給兩爺子台階下。
順善起身,窗外道:「王爺,榆關有信。」
恭親王看了一眼鍾郡王,鍾郡王低頭垂眉。
「拿進來,是誰的?」
「梅香的。」
「為何不是玉秀或者如意?」奕訢隨口問了一句,接過信件撕開封口,從裡面取出信紙卻不看,放一邊,又拿起老花眼鏡。順善掌燈上前,奕訢細看信封的北面,那裡有用女子的釵子刻寫的痕跡。讀過之後,奕訢燒掉信封,說:「重封好,給梅香家裡送去。」
「輒。」
「等等,明兒派一個婆子去榆關,再派一個婆子去南河沿,人選你挑,要鎮得住玉秀、如意的。」
「王爺,就讓甄家婆子去榆關?玉秀等人都是她調教的,怕她。」
「可以,那以梅香姨娘的名義去,好今晚就安排出,早趕到為好。那小子,讓人不省心啊。順便準備轎子去西苑。」
順善退下,載瀅也聽出老子有事,趕緊告辭。
「記住,待王府裡,誰也不見!」
「輒!」
看著還算恭順的兒子,奕訢長歎著起身,撫著溥偉的頭,面露慈愛之色道:「老佛爺那裡的虧,本王吃過不少,是決計不敢再相信了。當今皇上年輕有為,皇權握,諸事都預料和把握之。咱們也就省了那些心眼子,好好做一回臣子,別給溥偉招來無妄之災。」
「兒子記下了。」
恭王府大門洞開,兩排燈籠的引導下,兩乘團龍轎子一前一後離府,行到路口處分開
賢良寺,西跨院的後堂書房裡,李鴻章召集了陳鼐、於式枚、羅豐祿和從天津送解銀子到京師戶部衙門的盛宣懷,會商楊格剛剛來的電報。
榆關這份電報的措辭很直白,也有很多字眼兒引人深思。
第三極,楊格建議老堂以第三方斡旋帝后之爭的方式聯合間勢力,形成第三極力量向帝后雙方施壓,暫時平息爭鬥。結果當然是三方利益作出妥協,立正裁掉多餘的軍機處,以大學士內閣和督辦軍務處為全國政、軍樞。如此,後黨安排軍機處的那些「停值」軍機就失去了作用;皇帝挑選到軍機處行走的剛毅、錢應溥等人也無法參與樞事務;李鴻章以斡旋帝后之功謀取武英殿大學士之位,為內閣輔大臣,則形成三足鼎立之勢。至少目前而言,有楊格皇帝和李堂之間聯繫,使內閣帝、淮聯合力量能夠壓制後黨的守舊勢力,形成相對積極、有效的國家決策機制。
北洋諸人,當然願意看到此種結果,如果真能實現,則北洋國家政治的地位又上一台階了。不過,謀大事不能想好的一面,還得想壞的那一面,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能否承受壞的結果、保住和享受好的利益?
就個人情感來說,李鴻章深恨翁同和。就是這位帝師、戶部尚書、軍機大臣,花費五萬兩銀子給皇帝辦大婚,卻捨不得劃撥四十萬兩銀子給北洋水師增添快炮;清日矛盾一起,又是翁同和積極主戰,卻屢屢樞胡亂建言瞎指揮,還搞出一些錢糧調撥的掣肘事兒,甚至引湘軍壓淮軍分明啊,翁同和就是想借日本人的刀殺了李鴻章吶!
楊格此議,結果會是李鴻章從後黨轉為與皇帝合作,將內閣制與翁同和共事。
恩相願意嗎?這是幕僚們三緘其口的原因之一。
幕僚的心思,李鴻章自然能夠理會,等了會兒,先開口說道:「聽說,世鐸明兒廷議要奏甘軍和武毅軍換防的事兒?」
聞絃歌而知雅意,太后既然想挑起淮軍跟甘軍的矛盾,把剛剛開始整編的武毅軍調到不毛之地的甘肅去鎮壓叛民?替回甘軍來對抗皇帝,卻讓老堂繼續賦閒下去,背那黑鍋子?那咱們還等啥呢?!
盛宣懷說:「恩相,明日廷議性就去聽一聽,看一看,哪些人能夠拉攏的,下來我們幾個再分頭去找。我們的招牌事先不可亮明,還得等鷸蚌爭得激烈了才能下手。不過,得提防著皇帝或者老佛爺互相下死手,辛酉年前車不可不防。那一年的榮祿是親軍營翼長,現是門提督,還有袁慰亭幫忙整軍練兵,方便吶。」
「此事還需知會劉制軍。楊格崛起,淮軍聲威大振,老湘軍竹籃打水一場空,劉制軍好不容易認清局面欲與堂聯手,這事兒不能少了他們。」陳鼐見李鴻章微微點頭,性繼續說道:「別的不說,其他人咱們可以不管,拉了老湘軍一體,就是楊格所言的第三極。」
「嗯」李鴻章再次點頭表示讚許,卻又沉吟片刻,說:「此事可以知會劉制軍,卻不能從賢良寺去,而得從楊致之的榆關,經李光久而去。」
對啊,淮、湘聯手,後會生出一個問題來,誰去出面當輔啊?如果這事兒不是李鴻章出面辦理,而是楊格通過李光久知會劉坤一,許諾老湘軍兩湖、兩江的地位穩固,未必不能爭取劉坤一的配合。
戲還沒有開鑼,兩家大佬就碰了面,一個不好就是僵局。
「恩相,恩相,不好啦。」李逢春匆匆而來,門外稟報:「武毅先鋒軍的人帶著電報機闖了內城門禁,給東城巡防營抓了。據說,咱們領頭的是個連長,叫凌厲。」
「再探。」
「輒!」李逢春應了一聲卻沒動。
李鴻章將手捏著電報紙恨恨丟地上,沉聲道:「榮祿,你是當真要挑破那層窗戶紙兒啊!杏蓀,明兒一早你就過去步軍統領衙門要人。告訴榮祿,逼人太甚的事兒少做一些,看好自己的那人!多管閒事,沒有好結果,就這麼說!」
「恩相,恩相息怒。」李逢春打千道:「消息是巡防營的人傳來的,那人叫汪方貴,以前就千總英善手下,前些天才調去整訓。」
「賞銀十兩。」
「汪方貴說不要銀子,只想去榆關第一師當差。」
陳鼐低聲道:「恩相,此人大有用處。」
李鴻章也是此般想法,向陳鼐遞了眼色,陳鼐跟著李逢春匆匆出門去找汪方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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