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是一天之黑暗的時節。
清軍的炮擊消停了,估計那些炮勇們也累趴下了,需要喘息幾口大氣?趁著戰地上難得的寂靜,一宿無法合眼的日軍悄悄行動起來。各步兵隊清點人數、檢查彈藥、緊紮綁腿和裝備;山炮隊武田秀山大佐的親自關照下,接近於無聲的到處都是彈坑的地方,為四門70山炮找到放列陣地,憑借幾分雪地的反光,安田信雄大尉摸著為每炮炮校準了諸元,炮口直指大房身村口的土圍子一帶。
決死進攻並未去送死,而是試圖嚴陣以待的優勢清軍面前打開一條生路。
「仙波君,拜託了。」武田秀山很鄭重的向仙波太郎深深鞠躬。
仙波太郎回禮道:「大佐閣下,21聯隊精神不滅,必將由後來者揚光大!」
「做好準備。」
「哈伊。」回答後,仙波太郎帶著一小隊50餘精銳,每人湊齊了一子彈,匍匐著向北面運動。
東邊的天際線上,一絲魚肚白撕裂了黑暗,灰白色的光暈漸漸放大,黑暗的夜幕強勢的光暈面前畏懼了、退縮了,天色越來越亮。武田秀山起身抽出指揮刀的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就是天邊光暈的人間化身,一切黑暗都將自己和自己的21聯隊面前退避!
「第一大隊,出擊!」
「天皇萬歲!」整齊的吶喊聲,配屬21聯隊的11聯隊第一大隊殘餘的400官兵從雪地上躍起,向大房身村口猛衝。他們沒有開槍的打算,沒有結成白刃戰陣緩步推進到適當距離再猛衝的想法,完全是血氣激盪的瘋狂情緒驅使下的本能反應。
武田秀山高舉指揮刀,轉頭看向第二大隊所之處,大喝:「第二大隊,出擊!」
同樣的,把所有子彈都勻給第三大隊的第二大隊也是瘋狂向村口衝去。
「轟轟轟轟。」四門山炮打響,炮彈呼嘯著掠過日軍頭頂,落土圍子上齊齊炸開,猛烈的爆炸聲遠比「板載」聲為震撼,河谷、山地之間餘音裊裊。拼了命的山炮兵們一個個猛撲到炮身上,很快穩定了火炮姿態,第二波炮彈很快的落到土圍子上,轟得原本就不太牢固的土圍子搖搖晃晃,幾欲坍塌。
土圍子後,武毅軍第八營管帶左嵩陽抖落頭上的砂土,有些緊張地攥緊轉輪手槍向前看去,嘶啞的「板載」聲,日軍一股股、一浪浪的湧向八營陣地。不由得,左嵩陽想起自己毅軍左翼時參加的晾甲山之戰,日軍第三師團所部就是用白刃突擊打垮了清軍,也包括自己的營頭,仔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左嵩陽頗覺後怕,不由自主地生出畏縮的念頭來。
可是,隔著幾名弟兄的不遠處,8營幫帶官,武毅軍老5營哨官惠存廉端著步槍半蹲土圍子後,剛才的一炮彈近處爆炸,似乎對他沒有絲毫影響。8營不是一個月前的毅軍左翼前營了,一半的弟兄來自武毅軍老5營的四營、五營,看看他們,一個個神情冷峻,端槍戒備,毫無懼意。
就算管帶官要退,恐怕先就要吃幫帶官的槍子兒,弟兄們決計不會退!他娘的,拼了!這一次,武毅軍是有備而戰!
這麼一定神,左嵩陽想起楊統領給營哨官弁們講授的戰術要領。放近了打,及時與炮營聯繫,要有白刃作戰的準備和勇氣。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管帶尚未下令,眼看日軍已經衝到120碼近處的幫帶惠存廉就一聲大喝:「打!」
「啪!」等待已久的300餘條步槍幾乎同時擊,以至於槍聲匯成一響。就擊後的官兵們拉栓退殼時,另外300多名官兵也同時打響。
排槍陣陣,密集的彈雨之,日軍一批批的倒下,後來者悍不畏死的一批批湧上。距離土圍子越來越近,白刃戰實際上已經由日軍起,只是尚未兩軍相撞產生肉搏而已。
楊格、陳固帶著王英楷的斥候隊趕來,「辟里啪啦」一陣開火,協助8營將第一批鬼子打下去,隨即,鬼子的山炮又打響了,「光光」的爆炸聲,王英楷猛然將楊格撲倒地,一炮彈「霍霍」尖嘯著從兩人頭頂掠過,落村一所泥磚房前炸開。
「他娘的,這個鬼子炮兵指揮官不錯,懂得延伸炮火阻截援兵。可惜,他遲了半步。」楊格一邊罵一邊從地上爬起來,略一打量,提著步槍矮身小跑到左嵩陽身邊。他是有些擔心8營,昨天的戰鬥,8營沒放過幾槍,今天卻要承受大的壓力。
「板載!」隨著炮火的掩護和第二大隊的趕到,被排子槍壓迫地上的11聯隊第一大隊殘部又有了勇氣,紛紛高呼著從地上躍起,加入衝擊人群。
楊格目測,鬼子距離土圍子近者不足50米,轉眼即可衝近!
土圍子西段,就是靠近石嘴溝的那一段,炮營的測繪小隊長王傳義突然出現,高聲喝令:「推倒土圍子!」一群護炮隊弟兄喊著號子合力將一段土圍子推倒,煙塵瀰散間,四門37炮赫然出現,不待煙塵散去就「彭彭」的噴吐出火舌,炮彈以俯角6彈道低飛出去,正正的日軍衝擊人群前列轟然炸開,掀飛一片,彈子掃倒一片,震懾得日軍被迫趴下一大片,僅有幾個真正不怕死或者是糊塗了的日軍也排子槍被打成頻頻抖動的血篩子。
左嵩陽重重的鬆了一口氣,剛才他還抱怨炮營咋個還不開火,此時才想起,昨兒下半夜,也就是大約一個時辰前,曾看到王傳義帶著炮營的弟兄神神秘秘的鼓搗著啥,原來是這個!當時,似乎37炮還都蓋著白布呢!
37炮剛剛響過,石嘴溝裡出一陣悶響,三哨12門75克虜伯行營炮103高地的前觀指揮下打響,炮彈呼啦啦地掠過半空,日軍群爆綻出一朵朵白色夾雜著紅色的強光花朵
事實證明,武毅軍的步、炮兵防禦作戰協同還算及格。也證明連步槍排槍射擊和火炮近距離直射支援,遠距離間接射擊協助下,任何以人海進攻起白刃戰的企圖都是送死。
楊格輕拍左嵩陽的肩膀,打個手勢,帶著陳固和王英楷離開土圍子,經石嘴溝向103高地而去,只有那裡才能俯瞰全局。
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炮彈坑的其一個裡,武田秀山親眼目睹了兩個大隊千餘名官兵一個個、一排排、一群群的排槍和炮火打擊下倒地,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卻沒有一個人能衝到土圍子前!這樣的結果武田秀山即便目睹也不敢相信,不願意接受,他覺得,倒下的人群有大多數人是就地臥倒躲避彈雨。
「啪啪」的密集槍聲從背後傳來。第三大隊已經和從後方的117、89高地,左邊的103高地、路口,左前方的石嘴溝口,三方面緩步壓上的清軍交火。21聯隊的生存空間清軍的穩步推進漸漸縮小、消失。
唉深深的歎息後,武田秀山大佐朝北方遠處望去,心祈禱,但願仙波太郎已經沿著河谷的亂石灘逃出生天了?
「山炮隊,全力向土圍子開炮,不惜一切代價的開炮!」
聯隊長的命令讓目睹步兵慘狀而有些呆的山炮兵們回過神來,安田信雄的口令聲,火炮一一打響。
安田信雄斜眼瞥了瞥右側翼兩里處的103高地,目光隨著轉頭的動作順便瞟過石嘴溝口,昨天的戰鬥、仙波太郎佐的講述和剛才的炮擊證明,石嘴溝裡的清國武毅軍12門德造75炮,很快就會把炮彈送到自己的陣地來,炸開!
一邊下令,炮兵大尉一邊緩步後退,理由嘛,找聯隊長閣下請示、報告,隨便什麼的理由都行!
「聯隊長閣下。」剛剛跳進彈坑的安田信雄還未來得及向聯隊長說些什麼,「霍霍」炮彈破空聲傳來,他本能地埋頭,蹲下,張大嘴巴「光光」的炮彈爆炸聲波通過人體皮膚、骨骼的傳遞到達大腦後,變成「轟轟」悶響。腳下的土地震顫,嘴裡充斥著棉藥的硝煙味,全身的神經都一聲聲「轟轟」一陣陣的繃緊,再繃緊。
此時,情知炮兵陣地已經完蛋的安田信雄大尉明白了,第21聯隊兩個步兵大隊和第11聯隊第一大隊,第五騎兵大隊第一隊的兩個小隊,還有旅團衛生隊以及第五野戰炮兵聯隊第一大隊第一山炮隊,三千餘名日軍官兵將葬身此地!
不!我不能死!我要活,我要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我要風風光光地回鹿兒島去看,讓他們看看窮困潦倒的安田家,那個他們看不起的安田信雄,是需要他們仰望的高貴之人!
不想死,要活,這已經成為死局、死地的戰場之上,如何活下去?除非
回頭看看,奧山義章少佐的第三大隊已經被穩步壓上的清軍纏住,11聯隊第一大隊估計已經死光了,21聯隊第二大隊還趴雪地裡、彈坑沒有動靜;身邊,聯隊長武田秀山大佐呆呆地看向硝煙瀰漫、慘叫聲聲的山炮陣地,從那呆滯的目光,炮兵大尉只能得到「絕望」的信息。除此之外,沒有人了,連聯隊付和一群聯隊部僚屬都已經投入白刃戰,生死不明。這個彈坑裡,只有安田信雄炮兵大尉和武田秀山步兵大佐兩個人!
悄悄地解脫錫皮水壺,水壺裡滿滿的冰雪,顯得有幾分沉重。安田信雄一狠心,右臂揮出,水壺重重地砸措不及防的大佐後腦勺上,出「噗」的一聲悶響。大佐向前重重地倒下,完全失去了知覺